忽而有风吹来，仿若轻轻扫过人肩，却并不痒。
岳三娘瞠目结舌地望着霍凡，到嘴边的话也欲言又止，半晌才把眉头一拧，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墨轻竹见状不由兀自叹息。乡野村妇到底未曾读书识字，虽说霍凡之妻是暂且会不上面的，可到底还有道姻缘牵着，她此举未免太过粗鄙，那眼神**裸地盯着，好似要把霍凡盯穿一般。
霍凡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咳嗽一声，才教岳三娘悻悻收回了目光。
在世人眼中，出身非是名门世家的姑娘也就作罢，可总要清白干净的，动手勤快会持家的，若是这几者连个边儿也没沾着，自然会落得个风尘女子的骂名来。
可霍凡是何许人也，幽州根正苗红的贵胄公子，不仅文采斐然，得过学堂夫子的称赞，更是极为看好他，将他比作了日后的朝廷栋梁，且其人丝毫不逊色，尤会经商之道。
除了素日不碰女色外，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因此也就自然而然地，没守住心防，栽在了拓拔云的手中。
都道是人之一生总不能回回圆满，可墨轻竹觉得霍凡栽得坑委实太大，太惨了些，尽管霍家乃至别的稍有权势的世家臣子拿不出拓拔云就是北元谍影的实证，但贵胄与烟花女子苟且的事情传开，对霍家的声誉也不大好听。
谢潘是个会做人情债的，接了拓拔云的活，解了她的苦，把霍凡名正言顺接到了府邸以教书缓和，却是把他们之间的孩子也考虑得明明白白。
大家心里揣得都跟明镜似的，可谁敢捅破呢。
霍凡的父亲再如何震怒，碍于霍凡几年里对霍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好直接发难，只能把矛头对准了他们之间的孩子。
想都不用想，墨轻竹知道，那个孩子要是交到某些霍家人手上，必然是没命的。好在霍凡尚能调动点自己培养的心腹，也就是被秘密培养的霍家军。
与家族抗衡的，最终也只会沦落无名，族谱无记。
可偏偏是霍凡，偏偏是霍家最看好的嫡长公子。
大家原先只会当做是他年少轻狂，犯了个举足轻重的玩笑，谁都不会真正往心里去。他要娶的未来家主夫人只能是名门世家，也只会是名门世家。
岳三娘清清嗓子，抹干了泪，咂嘴道：“原谅我这老婆子没见过几回世面，没怎么出过房门，不认得什么夫不夫子。在我们村里，能念叨几句酸臭诗文的，就能被称作老师，不过又有什么用来？我村里姓苏的老师年轻时候脸生得跟你一样好看，就是个死心眼，不肯入赘顶富的人家，一骨子蛮劲考功名，要考上了倒也好说，就是怎么都考不上，后来就憋屈地做了什么劳什子老师。老师能顶什么？读的那几本穷酸书，能读出米来吗？”
霍凡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笑，问道：“听口音，你家应当也是幽州的，村子叫什么名字？”
岳三娘巴巴地道：“自然是近几年世人皆知的穷乡僻壤。排不上什么名号，就是村里有个土豪，凭缘接济了几个村户的平鬼乡。”
“平鬼乡？我有些印象。”墨轻竹对上霍凡的视线，讲道，“霍凡，你鲜少往这些地方去，许多东西自然就只知道个囫囵，你只知平鬼乡的窘迫，却没听闻过另一桩事的发生。相传，平鬼乡里原是有条会吞人的河的，凡人一旦靠近，就会不受控制地往河中央走，直至被河淹没。而后来前朝大兴寺庙，就有坊间传闻，说是仙人临尘，动了什么慈悲心，把河里的东西收了去，养了方渔民来。”
“后来地儿被京都个有钱爷给看上，一开始我们是怕的，从不干净的河里养的不干净的鱼，吃了多晦气啊。”岳三娘拧着眉头，“但爷有钱，京都有他置办的食斋，用了养的鱼，聘了名厨，生意颇得贵人喜欢，几月里免不了有贪心的人也想得利，打着帮工之名连家带户搬去了村里。依靠爷的财力，便有了平**的名，谁知搬来的人越来越多，爷不想养太多人，老的就没落在此，想子孙儿女能取功名出去，天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啊。”
霍凡轻声若呢喃，道：“是平鬼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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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玉带着歉意对谢柳一揖，见谢柳微微颔首后，方对他们道：“各位公子，我奉我主人之令，带这位小姐回厢房，就先走一步了。”
菩提君张大了嘴，满脸不情不愿。
“是我们先唐突在先，择日定向姑娘赔罪。”斩情刀不似其他来集会的世家子弟般再有议论，微笑着按下菩提君的头，“叨扰了。”
待到二人相行渐远，斩情刀才堪堪松了手。
菩提君立即就叫道：“斩情刀你做什么拦我！我差一点就能让那个姑娘替我主持公道了！能被柳长公子亲自用马车接过来，又分到甲字号厢房的，定然身份不一般。”
斩情刀轻叹了口气，道：“哪里有如此道理。能被柳公子放心上的姑娘，莫说是旁人，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见，若要被你这么用了去，他先要责怪的就是我了。”
“怎么会！”菩提君道，“长公子那么温柔的人，凭借你们的交情，肯定不会怪你的。要我说呢。”
他笑眯眯地展开折扇，悠哉悠哉地扇了两下风，凑斩情刀面前道：“我们素来跟女子皆是萍水相逢，能露面坚决不多说一句话，不跟女子有任何接触的斩公子，不会春心外露了吧？”
斩情刀掩袖干干咳嗽了声，止住了菩提君余下还未说完的话，“只是有些好奇，不过还不至于夺人所爱的地步，譬如感兴趣这块，丝毫没有。”
“唉，真是让我大失所望。”菩提君悻悻道，“我还以为能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呢，要不是因为看在柳公子跟你的面上，那新来的什么公子管他出身哪里，叫什么名字，我早把他打趴下，让他还我好不容易才养的小雀了。”
门被吱呀推开，解意生偏头瞧向来人，冲他嗤笑了声。
“你笑什么笑？”菩提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又将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番，嫌恶地吸吸鼻子，“这哪儿来的臭味，把自己捆这么严实，你来集会是当自己过端午，来捆粽子的吗？”
解意生提起只看似死了的小雀，怪腔怪调地道：“像你这种千金公子还养鸟？养得明白吗？”
菩提君登时眼疾手快地夺过了它，隐隐作痛哀嚎道：“我的小雀！你赔我的小雀！”
斩情刀不语，移目瞥了眼菩提君捧在手心里的鸟雀，不由跟着笑了。
“你又笑什么啊？它死了你怎么能笑出来，这太没人性了吧！”菩提君痛心疾首道，“我不管，我的小雀是在你屋里没的，你必须得给个合理的解释，然后把它给我还回来！不然，不然给我等着瞧！”
京都此时风靡育宠，而那些稍有权势的贵胄们最喜欢的，就是豢养极为名贵的鸟雀，或是狸奴。
可这世间，有些人活着也像极了被豢养的鸟雀，若是不懂如何讨人欢心，自然是死路一条的。
解意生道：“杀它的就是我，怎么，你能把我也杀了吗？这里是柳府，要在这种地方动刀子，上上下下都能听到点风声动静。要是你想没了清名，又在脸上挂道疤，我无所谓。”
说罢，解意生就当着他的面，把他捧在掌心里的鸟雀送到唇边，伴随声脆响，直接就咬掉了它的头，把菩提君看着目瞪口呆。
“不是，你你你你……”菩提君瞠目结舌，“它都死了，不知道馊多久了，你怎么把它给吃了！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没有半分礼义廉耻的世家公子！”
粘稠疑似鸟雀的血的液体缓慢从解意生嘴角流出，他屈指沾过它，衔在舌尖轻舔，眸子里满是阴鸷。
“现在你见到了。要跟我怎么着，等着瞧？想杀我，你敢吗？”
“这位公子。”斩情刀温笑打破僵局，“你不必吓他了，想来那只鸟雀已被你放飞出去。”
菩提君愕然，“那他刚刚吃进去的是？”
“你不知，近来街上频频有制糖的手艺师傅，那只被你捧在手心里的糖虽然用工精巧，但它上面所覆着的白色糖粉，却还停滞在了你的指掌间。”斩情刀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我总劝你无事莫要总玩心大发，多出去散散心，读读书，总会学到点事物的。”
菩提君显然不服，道：“成日里读经文诗书的是要去做官的，我家境也算殷实，就等着继我父的位置了，干什么想不开要去科考？”
解意生静静看他们一来一回的说话，突然有些羡慕。
好像在他小的时候，曾几何时，父亲抱了坛酒，大抵是喝醉，对他说，等我有了功名，报效了朝廷，即使我儿长大没什么出息，也可以继我的位置。
是什么时候都变了的呢？约莫是官海浮沉，他的父亲，不，如今只能称他为名义上的父亲，想要更大的官，不想再被压一头的时候。
是他亲手用妻子性命换来的位置。
也是他的择选，让尚年少的解意生对人世有了深深的恨意，恼意。
伥鬼横行，由血肉筑起的朱门府邸，是滋生的罪业薄骨酿成了养尊处优的权贵。
“那你也得赔我的小雀！”菩提君扬手就撕下了解意生手上环住的布料，“缠这玩意不热吗？我替你卸下凉快凉快！”
解意生骤然眯起眼睛，慢慢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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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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