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指节发力,手中长鞭倏地绷如利弦,脸上怒意翻涌,几乎喷出火来。
这贱民!
方才竟敢视他如无物,此刻还想一走了之?!
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幽长风闻声抬眼,面上那点漫不经心的淡然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唯余一片沉冷的杀机。
原来如此。
午时茶摊之中,那几道似有若无打量他的视线并非错觉。
那茶摊之中多是寻常百姓,即便有武者,最高也不过后天之境,原不值一提。
却是在这儿等着他!
就为盯梢他本人,让此人来抢夺他的黑匣!
至于是谁去告密,幽长风不知也无意去深究!
想要夺走他仅剩的唯一的至亲!
也得问他答不答应!
“把你背上那东西交出来,让本公子瞧瞧,究竟是个什么宝贝。”
纨绔扬着下巴睨来,跋扈之气溢于言表,双手一再扯紧长鞭,鞭身炸开声声厉响,如毒蛇吐信。
他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语带威胁:“若能让本公子瞧得高兴了,或许发发善心,赏你一个痛快。”
幽长风懒得再听这等蠢话,一步踏出,手指宛如鹰爪,正欲将这碍眼的东西拽下马背叫他长个记性,却听破空之声骤起——
一支利箭凌厉射至,带着不可阻挡之势,贯穿纨绔肩胛!
力道之猛,竟将他整个人带下马背,重重摔落在地,匍匐在幽长风脚边。
幽长风见此松开手,默默后退几步。
纨绔摔下马时顿时蒙了一瞬,直到肩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嚎叫起来,面目扭曲狰狞,痛苦令他的声音都变了个调,嘶声怒吼:“谁?!给老子滚出来!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又太突兀,一众家丁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围拢,将惨叫不止的小主子护在中间。
“秦公子。”
二楼之上,那人执弓而立,神色愈发妖异,他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被家仆搀扶起来、冷汗涔涔的纨绔身上。
“秦公子今日这番作为,倒比龙京那位世子还要张扬几分。”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光天化日,喊打喊杀好生刺激。怎么不带本王一起玩玩?”
那姓秦的纨绔抬头,看清楼上之人面容的刹那,脸上血色尽褪,如同见了索命的艳鬼。他猛地揪过身旁小厮的衣襟,齿缝里挤出嘶吼:“你不是说澜公子今日出城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厮早已吓得瘫软,语无伦次:“公子……小的、小的亲眼所见……”
澜公子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弧度,美得惊心,也冷得刺骨。
姓秦的纨绔可没忘了当日这人是怎么让他身边如鬼一样白衣护卫掌掴他的。
现如今又被他抓到,这不得要了自己的命不可!
澜公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这出丑态,冷艳又傲慢。
澜公子?
幽长风定定望向二楼那抹玉立身姿,目光如被无形牵引,寸寸描摹。他喉结微动,无声吞咽着那个名字,心底似被什么极轻地挠了一下,漾开一片酥麻,细细密密,无声蔓延。
他眼见那位澜公子信手自身旁白衣护卫手中又抽出一支箭,搭弓引弦,箭矢寒光凛冽,直指秦公子心口。
“秦公子,本王箭术粗鄙,正缺个活靶练手——”
澜公子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闲谈,却叫那纨绔抖如筛糠,冷汗淌了满脸,连擦拭都忘了。
幽长风挪步走到一旁,双手抱胸,景观眼前这出猎人与猎物的游戏,猎人换了个更有权势甚至更为疯狂的角色,而猎物,则变成了方才张扬且不可一世的秦公子。
但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贪婪地钉在楼上那道身影之上。那人嚣张睥睨的姿态,竟比烈焰更灼眼,在他心底烫下了一道滚烫的烙印。
“不知秦公子,可愿赏脸做本王的陪练?”
澜公子这话似是征询,人群上空却骤然掠过两道鬼魅白影,凭空而立,引得四周惊呼迭起。
“澜公子!澜公子饶命!在下……在下只是一介白身……”
“无妨——”
澜公子拖长了语调,声线幽凉得似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美得残忍。
“不过是杀一个平民罢了。”
他忽然轻笑起来,箭尖微微调整,似是拨弄老鼠的猫,优雅又残忍。
“更何况,当今武林盟主之子,想来……身手自是不差的。”
话音刚落,那两道白影已如鹰隼掠下,擒了惨呼不止的纨绔,转瞬消失在漆黑夜色之中。
一众家丁小厮早被这雷霆手段骇得魂飞魄散,见澜公子收弓转身,顿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四散逃窜。
幽长风双手作揖,躬身行了一礼,声线平稳无波:“多谢公子。”
话音落下,却未闻回音。他维持着躬身姿态片刻,才直起身。只见那位澜公子正斜斜坐在朱红栏杆上,一只腿曲起,广袖垂落,露出半截白玉似的细瘦手腕。
他微微歪头,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却带着抹天真的探究,直勾勾地盯着幽长风。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忽然,澜公子轻笑出声,嗓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啧,瞧你这模样,倒是生得……斯文败类。”
幽长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未曾接话。
澜公子见状,笑意更深,眸中光华更盛,甚至带上一丝癫狂的兴味。他伸出纤长手指,懒懒一点幽长风身后那具沉黑木匣,语气骤然变得任性而危险:“喂,你背后那黑黢黢的玩意儿,看着倒有趣。不若……拿来给本王瞧瞧?”
他尾音上扬,像是撒娇,又像是命令,更隐含着不容拒绝的威胁。
那些鬼魅般的白衣人再度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幽长风的四周,步步紧逼。
幽长风身形稳如磐石,连吐纳的节律都未乱分毫。
他只静静地瞧着那昳丽张扬的人,目光落在那半截手腕上,声线平稳无波:“剑锋薄利,若不小心伤了手,便不漂亮了。”
楼上,澜公子斜倚阑干,垂眸睨他。艳丽的紫眸好似带着层薄冰,唇角却弯起一抹艳丽的讥诮。“呵,”他齿间逸出声轻笑,语调拖得绵长,带着几分危险的冷意,“你倒是……很会体贴人。”
幽长风并未回避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依旧静立如松,只再度敛袖,郑重一揖。
“谢过公子。”
澜公子轻嗤一声,道了声无趣后,便转身进屋,四周的白衣人也悉数退去。
望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幽长风心口无声地一涩。
渊昼澜转身离去的侧影,竟与他记忆深处那纤瘦单薄的少年模样,分毫不差地重叠。
只是……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昔日那人变成如今这般?
幽长风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与怜惜,并未多做停留,朝着太傅所说的客栈前去。
此处远离闹市,檐角挂尘,颇有些年久失修的寥落,檐上挂着风铃,随风而动。
他能在此安顿,还得多亏那位心软的太傅,老人知他独身行走江湖诸多不易,临行前特意多塞了不少银两,嘱咐他万事小心。
店家是个头发灰白的中年汉子,正坐在门槛上朝外张望,似是在等什么人。
幽长风略一思忖,便决定在此住下。
那店家抬头,瞧见来人玄衣劲装,风姿清绝,双眼剔透如水,好似檐上落雪,清寂疏离,通身气度竟不似凡俗路人,不由怔了怔。
见他询问住所,他赶忙起身,引着这位瞧便知不凡的公子往偏院客房行去。
穿过廊下时,店家似想起什么,面露踌躇,终是压低了声音劝诫道:“公子面生,怕是外乡来的吧?平日若无要紧事,还请您莫随意出客房,更勿在店中四处走动。”
他眼神微闪,透出几分后怕:“小店前几日来了位大人物,性子……颇有些不容惊扰。方才便有不懂事的,冲撞了那位,被、被一刀割了喉……血溅三尺哩。”
“多谢店家,小子省得。”幽长风眸光微动,抱拳道谢。
店家给他开了门,交代完客房的一些注意事项,便将钥匙给他。
自他进了这客栈,便发现客栈外面来了些不速之客,只是一直没有动手,似乎在等待时机……
昏黄的光晕驱散一隅黑暗,映照着他清俊却无波无澜的侧脸。
他将始终负于身后的黑匣轻放在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随即取出纸笔,墨锭轻研,铺开发黄的纸张,拿起毛笔,一丝不苟的抄起起那抄了不下十遍的经卷。
笔尖沙沙,如春蚕食叶,在这诡谲弥漫的夜色里,固守着一方异常的宁静。
【几日不见,准备改佛修了?】
一道空灵渺远的嗓音,仿佛自万古洪荒中悠悠传来,穿透尘世,径直落于他识海深处。
幽长风笔尖微微一顿,旋即又落了下去,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而慌乱。墨迹在宣纸上徐徐铺展,他依旧沉静地抄写着经文,眉目低垂,宛若未闻。
【凌血,你醒了。】
他在心中默然回应。
脑海中,凌血的声音带着一如往常的倦意与迟钝,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挣扎而出,语速缓而轻:【嗯,醒了。关闭葬剑渊底下的暗面颇费力气,可惜你现在还太弱小,仙魔体不全,这种事……还得让我来。】
幽长风笔下行云流水,不见滞涩,只低低道:【抱歉。】
【无妨。】凌血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转而问道,【阳翟的仙调查得如何了?】
幽长风笔下未停,摇了摇头:【进展甚微……可能需要找到困济房,方能有些线索。】
【呵。】
凌血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些许难以捉摸的意味,倦意却随之更浓。
【困了,早些歇息吧。】
语声渐渺,终至无声。识海之中重归万籁寂静,仿佛方才那场对话只是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涟漪散尽,再无痕迹。
幽长风也不打扰他,笔下依旧,室内只余墨香淡淡,纸页轻翻的微响衬得夜色愈发静谧。
凌血,是魔兵凌血剑的剑灵。
也是自幽长风懵懂幼时起,便一手将他拉扯长大的剑灵。
更是他修行路上的师尊。
恍惚间,似又见当年那个尚不及剑高的幼小自己,跌跌撞撞地扑过去,笨拙地趴在剑灵看似虚无却温暖的背上,小手胡乱抓着那如墨的长发,咯咯笑个不停。
思及此,幽长风唇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清淡的笑意,随即又化作无声的轻叹,摇了摇头。
可自神宫与那位所谓的仙一战后,剑灵便再未能如往日那般化形现身。
只如眼下这般,偶尔在他识海中苏醒,寥寥数语,便又陷入长久的沉寂,隔三差五便需沉眠修养,仿佛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耗尽了祂积攒许久的气力。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中,唯有灯花偶尔噼啪轻爆。
幽长风腕间一顿,笔尖骤停。
他倏地抬手,指尖微捻,那一点摇曳的昏黄灯芯便无声熄灭,没于黑暗。笔搁下的轻响未散,他身形已如鬼魅般飘至窗边,融于阴影之中。
嗤——
数只支箭矢裹挟着刺鼻的火油味,破空而来。
力道惊人,并非射人,而是狠狠钉死在地板之上。
火油爆裂四溅,眨眼间便成滔天之势,映得幽长风的面容半明半暗。
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目光冷冽如寒潭,反手将长匣负于身后,剑指划过虚空,裂开一道碎裂的门。
门内是一片虚无之地,只瞧见绝对的黑,带着冰冷不详的气息,如同深渊。
幽长风踏入门中,消失在屋内。
自暗面中望去,发现客栈已成火海,灼人的热浪扭曲了空气,木材爆裂的噼啪声与梁柱倒塌的轰鸣不绝于耳,浓烟裹挟着焦糊味弥漫开来。他却一眼望见那被四名白衣护卫护在中间,正闲庭信步向外走的身影。
对方那惊艳昳丽的面庞在火光下显得越发明艳,正如当年的彼岸花里的惊鸿一面,妖艳又摄人心魄。
却让幽长风瞳孔骤然一缩。
渊昼澜?!
这客栈里的大人物竟是他!
一股无名怒火猛地窜起,瞬间焚遍四肢百骸,几乎要压过周遭的炽热。
他怎么敢!
怎么敢亲身涉险,深入这等死地!
身边还只带了这区区四人!
幽长风匿于暗面,无人发现他的踪迹,视线扫过四周,黑影幢幢,杀机四伏,已将这片火场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一声,声音嘶哑如砂纸磨砺:“不留活口,都杀了!”
“是!”四周黑衣人齐声应和,杀声震天,刀光映着火光,森然刺目。
眼见一场血腥屠戮就要爆发——
千钧一发之际,火海中心的渊昼澜忽觉肩头一沉,仿佛有双无形的手自虚空探出,力道不容抗拒地抓住了他。
他的嘴边扬起一抹瑰艳绮丽的笑,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身影骤然模糊,如同被火光吞噬,彻底消失无踪!
正欲冲杀的黑衣人齐刷刷顿住脚步,攻势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于那突然空荡之处,火光照耀下,只剩四个白衣护卫。
黑衣人们面相觑,眼中尽是骇然与难以置信,几乎疑心自己是撞见了幽灵。
而那四名白衣护卫,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茫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主子呢?
方才还在眼前那么大一个主子呢?!
渊昼澜被拽入暗面的刹那,刺骨的寒意瞬间缠绕而上。渊昼澜却只是轻轻一怔,连半分惊呼都无。他那双紫眸在这片死寂黑暗中,竟折射出妖异流转的微光,如同价值连城的宝石,蛊得幽长风心神一滞。
“呵……”渊昼澜低笑出声,嗓音凉薄优雅,带着丝蛊惑的危险,“才分开片刻,就急不可耐地将本王拖入你的领域……你这待客之道,可真够粗鲁的。”
幽长风忍不住皱起眉头!
然而此人身处未知险境,第一反应竟是好整以暇地调侃他?
“你……”幽长风刚启唇,一根微凉的手指便轻抵而上,截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渊昼澜竟反客为主,贴在他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其声却冷如寒冰:“嘘,本王不想听道理。这么好的声音……”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幽长风的喉结,带起一阵战栗,语气倏然间变得既雍容又残忍,“本王可舍不得……让它……再也说不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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