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还没响，沈渝珩就先醒了。
这是他多年的生物钟，精准得可怕。窗外天光微亮，清晨的寂静笼罩着房间。他静静躺了几秒，感受着身边另一个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颜希言又跑过来了。
不用睁眼，沈渝珩就能感觉到横在自己腰间的那条胳膊，以及几乎贴在他后背上的温热潮意。颜希言像个寻求热源的小动物，总在睡梦里无意识地蹭过来，把他当成人形抱枕。
沈渝珩没动。
他习惯了。几乎从颜希言被他带回家的那个雨夜起，这小子就黏他黏得紧。小时候是做噩梦吓得瑟瑟发抖，需要他陪着才能睡，后来噩梦做得少了，这睡姿却养成了习惯，改不掉。沈渝珩也从没想过真要他改。
他轻轻吸了口气，动作极小地侧过一点头。
颜希言睡得很沉，呼吸暖融融地拂过他后颈的皮肤，有点痒。柔软的头发蹭着他肩膀，大概睡相不老实地蹭了一晚，翘起了几根呆毛。沈渝珩能想象出那样子。
他维持着这个被抱着的姿势，耐心等着闹钟响起。
几分钟后，清脆的铃声划破宁静。几乎在铃声响起的第一秒，沈渝珩就伸手按掉了它，房间里重新陷入安静。
他动了动，腰间的那条胳膊也跟着紧了紧，身后传来一声模糊的咕哝。
“嗯……哥？”颜希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含混不清，天空色的眼睛估计勉强睁开一条缝。
“嗯。”沈渝珩应了一声，音调偏低，带着刚醒时特有的微哑，但依旧没什么起伏。“该起了。”
他掰开颜希言环着他的手，坐起身。身后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颜希言也跟着坐了起来，茫然地揉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睡衣领口歪斜，露出一小截锁骨。
“我怎么又过来了……”他小声嘟囔，带着点刚醒的憨气，像是自己也没弄明白。
沈渝珩没回答这个问题，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声音冷淡：“洗漱。”
“哦。”颜希言听话地爬下床，还有点晃悠，习惯性地跟着沈渝珩往卫生间走。
狭小的空间里挤进两个人，动作却异常默契。沈渝珩挤牙膏，顺手把颜希言的那支递给他。两人并排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映出两张截然不同的年轻脸庞。一个清醒冷然，一个睡眼惺忪，慢半拍地刷着牙，泡沫沾到了嘴角。
沈渝珩漱完口，洗了脸，用毛巾擦干，瞥了一眼镜子里还在慢吞吞刷牙的颜希言，伸手，指腹在他嘴角擦过，抹掉那点白色的泡沫。
动作很快，也很自然。
颜希言刷牙的动作顿了一下，透过镜子看着沈渝珩没什么表情的脸，眼睛弯了弯，含糊地说：“谢谢哥。”
沈渝珩没再看他，把毛巾挂好，走了出去。
等颜希言彻底清醒，收拾好自己出来时，沈渝珩已经换好了校服，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简单的烤面包，煎蛋，牛奶也热好了。
颜希言蹭到厨房门口，看着沈渝珩的背影。挺拔，利落，做什么都一丝不苟。他深吸一口气，食物的香气混着沈渝珩身上那种干净的、有点像雪后松木的味道，让他心里踏实得很。
“好香啊。”他笑起来，凑过去，“哥，我来端杯子。”
沈渝珩没阻止，把热好的牛奶倒进两个玻璃杯。颜希言伸手去拿，指尖不小心碰到沈渝珩的手背。沈渝珩没什么反应，颜希言却像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地缩回手，耳根有点热，只好掩饰性地去拿面包片。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大部分时间是颜希言在说，絮絮叨叨地说着昨天班上的趣事，抱怨一下今天要小测的数学，声音轻快，像清晨跳跃的阳光。
沈渝珩安静地吃，偶尔发出一个单音节表示在听。
“哥，今天放学你们篮球队是不是要训练啊？”颜希言咬着一口煎蛋问。
“嗯。”
“那我等你一起回家？”颜希言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哪怕几乎天天如此，他每次问的时候，还是这副表情。
沈渝珩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才淡淡应道：“随你。”
颜希言立刻笑开了，心满意足地低头继续吃。
他知道沈渝珩的话少，性子冷，一个“随你”已经是他表达同意的方式。他早就习惯了从沈渝珩简短的回应和细微的动作里解读出所有的含义。别人觉得沈渝珩难以接近，像终年不化的冰雪，但他见过这冰雪之下细微的暖流。比如每天雷打不动的早餐，比如按掉闹钟时精准迅速的动作——只是为了让他多睡那几分钟，比如刚才…帮他擦掉牙膏沫。
这些细碎的事情，构成了颜希言全部的安全感。
吃完早餐，沈渝珩收拾盘子，颜希言抢着去洗。
水声哗哗作响，颜希言一边洗着盘子，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沈渝珩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微湿的指尖和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发梢，紫色的眼眸里情绪很淡，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晨雾。
收拾妥当，该出门了。
沈渝珩拿起沙发上的两个书包，把一个递给颜希言。
颜希言接过，背好，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渝珩身后出门。
清晨的空气微凉，带着点湿润的草木气息。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去学校的路他们走了很多年，闭着眼都能认得。
颜希言走在沈渝珩身边，落后半步，时不时侧头看看沈渝珩线条冷峻的侧脸。他喜欢这样并肩上学的时刻，周围是匆匆赶路的学生，嘈杂的人声里，他们之间却有一种安静的默契。
“哥，”颜希言快走半步，和他并肩，肩膀轻轻蹭到沈渝珩的手臂，“数学笔记我昨晚有个地方没看懂，下午自习课我去你们班找你？”
沈渝珩目视前方，“嗯”了一声。
“还有，妈昨天打电话说周末回来，问我们想吃什么。”颜希言继续说着家常。沈渝珩的父母一直待他极好，那个雨夜，也是他们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给了他第二个家。他甚至跟着叫了这么多年的“爸妈”。
“随便。”沈渝珩回答。
“怎么能随便呢，”颜希言嘀咕，“我想吃糖醋排骨了…哥，你呢？”
沈渝珩脚步没停，过了两秒，才说：“都可以。”
颜希言笑了，知道这算是同意了。他心情很好地踢了下路上的小石子，石子滚出去老远。
快到校门口时，人流明显增多。不少目光投向他们这边，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打量。沈渝珩在学校里太出名，成绩、长相、运动，都是焦点。而他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笑容温暖、眼睛像天空一样的颜希言，也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对于那些目光，沈渝珩一贯视若无睹，颜希言也早已习惯。
在教学楼大厅，他们该分开了，教室在不同楼层。
“哥，那我上去了。”颜希言停下脚步，看向沈渝珩。
“嗯。”沈渝珩也停下，目光落在他脸上，“中午老地方。”
“知道啦！”颜希言笑容扩大，冲他挥挥手，“哥，再见！”
他转身汇入上楼的人流，脚步轻快。
沈渝珩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转身朝自己班级的方向走去。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紫色的眼眸深处，那层薄雾似乎淡去了一丝。
周围嘈杂的人声，奔跑的身影，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在刚才那声“哥，再见”之后，暂时恢复了绝对的安静。只等着中午，或者放学，那个温暖的声音再次出现，将它重新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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