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晓棠的推测不错,她早上回来时人人还道是一桩失火案,到了正午,在陆铮的口中就变作了一桩纵火灭门案。
“……消防清理好现场就要把案子送市局,正好我们在,案子就到了一队!”陆铮说,“一楼二楼发现两个起火点,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放火。”
对于纵火案祝晓棠也有过不少经验,她当时在火场外瞧着二楼窗户的火势痕迹就觉得不对劲,看着火势不像是从一楼烧到二楼,更像是两处同时起火。
意外火灾,现场通常只有一个起火点,火势蔓延痕迹连续。两个独立的起火点,火势蔓延路径不符合自然常理,可以推测人为纵火,但还不能作为决定性的证据。
“法医验尸结果什么时候出来?”祝晓棠问。
陆铮微微扬眉,问:“老祝警官的笔记里还写了关于纵火案的?写了什么,你能借我看看不?”
“你连声师父都没喊我。”
陆铮没有得到祝晓棠的同意,转而回答她的问题:“户主冯建文的尸检初步结果已经出来,呼吸道内并没有发现烟灰炭末,他是——”
“死后焚尸。”异口同声,祝晓棠也说出了这个结果。
陆铮点头:“更进一步的血液鉴定还需要时间,市局技术手段有限,结果出来要等明天了。”
血液中的碳氧血红蛋白浓度是判定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的关键。但就眼下的证据而言,这毫无疑问是一桩纵火灭门案。
祝晓棠又要陆铮将案发现场事无巨细地告诉自己。
“教育书店”一共两层,一楼被冯建文用作店铺,二楼则是冯建文一家人的生活住宅。根据火场的痕迹判断,起火时,冯建文一家都在二楼,儿童房和主卧均有搬动的痕迹。
“有可能是冯建文抢救昏迷的媳妇孩子时留下的痕迹。”陆铮说,“奇怪的是,现场二楼痕迹很乱,但一楼就较为简单,可以推测出冯建文在最后关头选择抢救媳妇,只拖了媳妇到店门口,然后就被凶手杀害。”
“冯建文的媳妇和孩子为什么失去了行动能力?是吸入烟雾昏迷还是凶手人为?”祝晓棠提出一个疑点。
陆铮摇头:“要等进一步尸检结果。”
“凶手可以让冯建文在媳妇和孩子中作选择,用心险恶。他和冯建文之间也许有深仇大恨。”祝晓棠说。
陆铮说:“我们已经开始着手排查冯建文一家的人际关系,有消息我告诉你。”
他赶着出门,临走前瞧了一眼祝晓棠的表情,驻足问:“你有什么疑点吗?”
祝晓棠心中浮现了火场边冯建武痛苦的身影,但她随即对陆铮摇摇头:“你去忙吧,晚上我给你们留夜宵。”
陆铮离开以后,祝晓棠起锅在后厨煮卤水。映着跳动的膛火,她在脑海中勾勒出教育书店昨夜的大火——
二楼的大火舔着窗帘攀爬向上,顷刻间就将整个天花板覆盖在熊熊大火之下,浓烟滚滚,通往生的路只有一条,但不省人事的却有三人,冯建文站在火场之中,就好像站在两头烧着的绳子中间。
烧着的不是绳索,是他的至亲。
凶手一定用了某种手段——勒晕或是迷药,若是重物打击在初步尸检就会发现——使冯建文的妻儿都丧失了逃生能力。但冯建文正值壮年,以一个壮年男子的力气,他可以同时拖动两个人,在危难关头也许爆发力量,拖动三个人。
为什么他没有带着妻儿一同下楼?
是了,凶手还在现场!是凶手以其他的手段进一步威胁他,在媳妇和孩子中做出选择吗?最终冯建文选择带着妻子逃向一楼,但言而无信的凶手在冯建文身后再一次下了死手。
于是,冯建文一家,葬身火海。
冯建文哪里结下这样的仇怨?祝晓棠想起火场旁邻居的评论,这听起来是个十足的好人啊。
“冯建文是个十足的好人!”排查回来的陆铮如此说。
陆铮跑了一晚上,裹着深夜的凉气进店来,放下这句话就钻到后厨里。
“你炖了羊汤!”他那样灵的鼻子,进了后厨就熟门熟路地揭开锅,给自己打了一碗热汤。
“我也要我也要。”落后一步的赵二吉跟进后厨,也端起一块碗。
这羊是好羊,从乌珠穆沁草原运来的羊,吃沙葱喝山泉水长大,肉质紧实、没有膻味。要不是有小张弟在市场,祝晓棠今天未必能抢下这半扇羊。
羊是好羊,肉烂在祝晓棠的锅里也不辜负它。祝晓棠熬了一天的羊汤,从日头东升熬到月亮西沉,熬得骨头也酥了,肉也烂了,内里蕴藏的油脂和风味物质彻底释放出来,让汤底变得醇厚浓香。
熬到奶白的羊汤,撒上一把葱花香菜和胡椒,热腾腾地下肚,鼻尖霎时就冒出细密的汗珠。一碗喝尽,再在碗底码上提前切好的羊肉羊杂,再冲上热汤,滋味正好。
陆铮也不去前厅,捞起一只小板凳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端起第二碗,放缓速度吃肉喝汤。
祝晓棠就在一旁给他们包饺子。羊肉汤就配素饺子,她拌了一盆白菜鸡蛋馅,里头掺了虾米,另有一番鲜味。拿出一早擀好的面皮,祝晓棠手上翻飞着,包出来的饺子个个皮薄馅大。
“多包几笼,局里还有人在加班。”陆铮说着,也伸手帮她包饺子。
祝晓棠瞥了一眼他包的饺子,铁手一捏捏出个面包肉就算成了。她压了又压翘起的嘴角,说:“当然,你瞧我备下的分量。”
“你待会再带上那罐辣子,”祝晓棠示意灶台上那罐红亮的罐子,“我下午拿羊油现做的辣子,配上这蒸饺可是绝配,这可是特意给你们留的。”
羊油辣子,比起普通的辣子更多了动物油脂的醇厚,香味更加野性更富有冲击性。凭着这羊油辣子,今天一天她足足卖出去二十笼蒸饺。
要不是特地给陆铮留下一罐,隔壁吴大爷就要冲过来包圆了。
陆铮一听觉得肚里又饿了,刚才那两碗羊汤仿佛进了虚空之胃,手上的速度不觉加快。他一边包饺子,一边同她说起排查的情况——一言以蔽之,冯建文是个十足的好人。
在家里,他赡养老母,帮扶不成才的弟弟,疼爱媳妇孩子。
在外面,他古道热心、急公好义,街坊四邻说了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难道是凶手入户盗窃,把冯建文一家惊醒,转而下了死手放火杀人?”赵二吉说。
祝晓棠摇头:“是熟人作案,不是为了财物。”
她说完,见赵二吉茫然的脸上似乎缓缓浮出一个问号。
赵二吉说:“现场烧成那个样子,收银柜都烂成片了,讲不好有没有丢失财物,咋不可能入户盗窃?”
陆铮开口提醒他:“如果是这样,队里侦查方向不该让你们去排查冯建文社会关系,而是要让你们第一时间去摸排全市销赃点。”
“是啊,”赵二吉说,“难道队长想岔了?我们快去提醒他……”
话没说完就被陆铮在后脑勺来了一记,解释道:“你忘了,我们问过消防,他们冲进去救火前,门窗是锁好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赵二吉问。
“也就是说,这是一起熟人作案。凶手并非破门而入,而是冯建文或者他妻子的熟人,是被冯家邀请进屋的,”祝晓棠说。
祝晓棠看陆铮眼里添了几分满意,孺子可教。
“你们说得对啊,小祝老板你比我聪明多了,坐在饭馆里就猜出案情来。”赵二吉有些憨直地说,“那是谁要害冯建文一家啊,问了一晚上人人都对他竖大拇指?”
祝晓棠和陆铮面对这个问题都陷入沉思。头三笼蒸饺整好,祝晓棠给赵二吉打包好,让他先送回局里。后厨里,两人包着饺子继续思索那个问题。
“信息还不够,”祝晓棠又捏出一只饺子,“人际关系没有进展,试试看冯建文的生活轨迹。”
陆铮应下:“我去跑。”
冯建文一家人宅俱毁,要获取他的生活轨迹,依旧得从人际关系入手,只是询问的方向从“冯建文平常和谁有过节”变成了“冯建文平常都做什么”。将亲戚朋友街坊四邻的信息拼凑在一起,就形成了冯建文相对完整的生活轨迹。而之前隐藏在完美好人之下的关系,也随之浮现。
冯建文的生活,平平无奇且十分规律。每天守着自家的小店,早上七点半开店,晚上八点关门,每周三他会去城东的批发市场进货,每周末会带着妻女去看望老母亲。
“哦对了,我娘喜欢城东老徐家的糖糕,所以我哥每周三傍晚从批发市场回来,会绕过来一下。”冯建武仿佛突然记起来地说了一嘴。
陆铮特地跑了一趟批发市场。
买糖糕的老徐记得冯建文,提起他来很是惋惜:“冯老板每周都来,他进了货,总是来我这切上三斤糖糕再走。”
陆铮也切了糖糕带回来,新出锅的糖糕软乎得像朵云,松软香甜的口味很受老人和女性的欢迎。不过,糖糕凉了就变硬,后续再复热也失去口感风味减半。而老徐的生意很好,每天蒸两锅糖糕,总是不到正午就卖完收摊了。
祝晓棠吃着糖糕,问:“冯建文这个孝子,为什么不趁热把糖糕送给老母亲?城东回来的路上,还有什么牵绊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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