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农忙时节,或遇狂风暴雨的天气,青螺几乎每日都来学堂听课学习。
作为学堂唯一的女孩子,生的标致,又正逢花样年华,自然得到学堂诸多公子哥儿的爱慕和追求。
川安县县令的儿子吴宣在下学后来到青螺身边,将写有《道德经》和《论语》的竹简送给她,说道:“青螺,知道你爱读书,我家里还有好多竹简,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青螺心里实在喜欢这些竹简,可是她知道如果带回家,又是一顿质问和谩骂,
况且随便接受男孩子的东西,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便说道:“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吴宣大体知道青螺的家庭,他爱慕她很久,看她在那么艰难的环境里依然勤奋学习,灵动的眼眸充满着对知识的渴望,对于先生的提问总能对答如流,有自己独特的悟性和见解。
她的聪明才智甚至超过学堂里大多数男孩子,每每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便生出想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心思。
他是有信心搞定青螺的父母的,只要给足够的银两即可。
关键是自己的父母如此在乎权势地位,定不会同意三聘六礼迎娶青螺,而自己又不想让青螺做妾委屈了她。
吴宣紧接着说道:“青螺,五天后我哥哥大婚,我想邀请你去我家做客,在那样喜庆热闹的地儿换换心情。”
青螺惊讶道:“我去做客?以什么身份?凭什么?”
吴宣说:“我也邀请你哥哥同去,这样你爹娘就不会骂你了吧?没事,青螺,就这样定了。婚礼前一天我带你们一起去县城。”边说边跨上马回家去,生怕多留一会儿,青螺就会拒绝自己似的。
婚礼很快就到了,青螺和哥哥随吴宣前一天到了县令府邸,吴宣给他们分别安排好了入住的房间。
吴宣拉着青螺和哥哥来到母亲面前,向两位介绍自己的母亲,青螺和哥哥马上问好道:“伯母好。”
吴宣告诉母亲这是自己在陈尚先生的学堂的同门,母亲看着青螺和哥哥,微笑着点点头,表示热烈欢迎。
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儿子吴宣对于青螺的心思。
当天晚上县令府设宴,这次晚宴只邀请了白天过来帮忙的亲朋好友,毕竟是县令大人的儿子结婚,前来帮忙的人也不在少数。
白日的忙碌和喧闹结束了,晚上席开四桌,男女各两桌,吴宣坐在男宾席上,频频向青螺方向望去,他关注青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希望青螺能够吃的开心,玩的开心。
青螺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食材有些恍惚,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宴,第一次见到这么丰盛的食物,又突然觉得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此时,她拥有的不是愉悦,而是悲凉。
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不知自己今生会走怎样的路,不知道会遇见谁,又有谁会爱上自己,可是爱上又如何呢?
贫寒的家庭,酗酒懦弱的父亲,刻薄狰狞的母亲,她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吗?
她内心有一团火,轰轰烈烈的自由,汪洋恣肆的活,可是现在她的内心憋闷的有些窒息。
吴宣看青螺面对着满桌饭菜兴致不高,脸色有些悲愁,不知她遇到什么事了,自己也有些心神不宁。
吴宣一直在观察青螺,这顿饭也是吃的马马虎虎,母亲也一直在关注吴宣,只是吴宣心思全在青螺身上,没有觉察到母亲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晚宴结束,亲朋好友陆续告别散去,吴宣送青螺到房间门口,问到:“青螺,你身体不舒服吗?”
“还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吴宣说道:“那你早点睡,我也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陪哥哥迎亲。”
青螺应声点头。
青螺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实在没有睡意,便起身开门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不知不觉走到吴宣母亲的房门外,看到吴宣正在与母亲谈论自己,于是便躲在暗处听。
母亲问吴宣:“今天你学堂的同门过来了,我没有多想,看你刚才在宴席的表现,心思和眼神全在那个叫青螺的丫头身上,那丫头出身哪个家族或者书香门第?竟然能去陈尚先生的学堂念书,看来气派不小。”
吴宣心头一紧,他知道,青螺若是出身书香门第的权贵家族就好了,两人你情我愿,乐得父母亲同意,这不是自己毕生所愿吗?
母亲看儿子不说话,马上笑着说:“娘看得出你喜欢她,只要门当户对,喜欢就在一起呀,明天你哥哥结婚,过不了多久,你也要办婚礼,咱们家真是双喜临门啊!”
青螺心里完全空了,茫茫然听着他们的对话。
吴宣说道:“母亲,她出生在临济村,父母都是种地的。”
看着母亲惊讶的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继续说道:“青螺经历了很多的挣扎和痛苦,才去学堂念书的,这些我以后跟你细说,我知道娶她做正妻绝无可能,可是我还想努力一下,征求她的意见,可否做我的侍妾。”
母亲坐下来,喝口茶水,让自己缓缓神,然后郑重地说道:“做妾要征求她的同意?说的也是,不过就算她愿意,我也不会同意,虽说她出身乡野之族,可是长得玲珑标致,眼神明亮又灵动,又爱读书识字,一个乡野女子竟然师从陈尚先生,那通身的气派若是进了我家门做妾,定会让你宠妾灭妻,引得我家宅不宁。”
吴宣自幼到今,与母亲关系甚好,从来没有忤逆过母亲,今晚他也没有争执的理由,因为他要等待青螺的意思。
青螺听到吴宣母亲的话不知道是喜是忧,夸赞了自己一番,结果连个妾都做不了。
在这个世道,出身是如此重要,她看向浩瀚无垠的星空,星星自顾自地闪耀。
她想这许多年一直在穷苦中挣扎,在压抑中艰难度日,难道就因为出身低寒,这辈子就没有闪耀的机会了吗?
就算没有,如果自己放手一搏呢?
刚刚吴宣母亲的话里全都是对自己的认可和欣赏,唯独缺失的便是士族的身份。
就因为这个缺失而放弃生命本该绽放的光华吗?
一直局限于自己出生的小乡村,今天第一次来到川安县城,第一次见到县令恢弘威严的房子,第一次尝到那样丰盛的食物,这还只是县城。
那华盖满京都的洛阳呢,该是如何的盛大和繁华?
青螺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吴宣坚持。
如果沉寂的生命想要绽放,那就去往最浓烈最耀眼的地方,哪怕会吃尽苦头,也比待在面目狰狞,每日谩骂的毒妇跟前强吧。
青螺就这样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到了自己房间。
夜色静谧,青螺躺床上辗转反侧,过了子时才进入梦乡。
清晨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原来新娘子已经被迎接至家门,青螺赶紧起床,穿衣洗漱。
开门时发现吴宣正守在门口等待自己,四目相对时,他笑的干净而灿烂。
青螺随吴宣来到门口,看到新郎在迎接新娘进门,旁边一群亲朋好友在嬉笑玩闹。
新人后面便是鼓瑟吹笙的队伍,往远处望去,这十里红妆浩浩荡荡。
要有几百人抬着缠绕红色绸带编织的花朵的箱柜,箱柜里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自是应有尽有,但凡日用器皿、甚至橱柜卧床也是一应具备,青螺看着这喧闹中的一片喜庆的红,她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等待遇。
此时的青螺就像一个冷冷的看客,眼睛里没有羡慕,只有不甘和哀愁。
吴宣看到这样的青螺,稳重骄傲,高冷疏离,不觉又增添了爱慕之心,但更多的是心疼。
可惜自己无力给她一个安稳的归宿,正当不知该向青螺怎么开口时,青螺转头告诉他:“我这一生就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安安稳稳,彼此尊重的过一生,哪怕平凡普通,起码没有在权贵之家做小伏低的委屈。”
青螺在用这种方式斩断他的纠结。
她感激吴宣对自己的喜欢,她对吴宣似乎没有心动的感觉,此时的吴宣内心一阵痛楚。
好像风来了,伸手去抓,却两手空空,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等到婚礼结束,便是开席大宴宾客,青螺和哥哥在婚宴结束后,就要返程回家了,吴宣当然要送青螺他们回去,于是准备好马车,吴宣和哥哥在前边驾驶马车,青螺坐在车里,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家了。
待青螺下车,吴宣先开口了:“青螺,我们在学堂还会相见,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别客气,我能帮的肯定尽力。”
青螺觉得,也许这是他不能为了自己破釜沉舟的客套话,或许也是真心喜欢却无能为力的补偿心理。
但青螺依然回以礼貌的微笑,心想人生就是彼此渐行渐远的过程,如果不刻意见面,或许真的就永远见不到了。
回到家,青螺的哥哥告诉母亲这两天在川安县城县令大人家里的见闻。
关于威严的府邸,气派的陈设,丰盛的食物,他说的手舞足蹈,但他和母亲的眼神里也有对这种贫富落差的无奈和伤感。
李瑞接着说:“娘,我第一次见识富贵人家的姑娘出嫁是什么排场,十里红妆,真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送嫁队伍。”
母亲冷冷地听着,她对自己的生活已经麻木了,她儿子口中的繁华跟自己没关系,跟自己的女儿也没关系。
李瑞继续说道:“我发现县令家的二公子吴宣好像喜欢咱家青螺,吃饭的时候他的眼里似乎只有青螺,这两天对青螺也备加照顾。”
青螺马上接话道:“不可能的,你别自以为是的乱讲。”
这时母亲两眼放光:“如果县令家二公子真的喜欢你,那你可以进门做个妾,我们脸上又有光,还能收不少银钱,你哥哥结婚也就。。。”
她看了眼青螺,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青螺说:“我跟吴宣说了,这辈子不做任何人的妾,只找个门当户对待我好的,哪怕日子苦一点,但一辈子两个人平凡相守就好。”
母亲顿时面目狰狞道:“你这个不要脸的,我们的脸也都被你丢光了,这婚姻大事你还想自己拿主意了!”
青螺心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就是要握在自己手里,父母能奈何?
这两天恰好青螺的邻居家有亲人自县城来访,无论什么时候,四五十岁的妇人见面寒暄一阵之后,不聊点八卦好像对不起这次见面似的。
来自县城的亲戚告诉青螺的邻居:“听说县令的二公子看上了你们村子的青螺,但是县令夫人了解了青螺的身世又亲眼见了青螺之后,说是让青螺做妾都不成,怕是这么漂亮又在什么陈先生的学堂念书,以后定抢了正妻的风头,惹得家宅不宁可就得不偿失了。”
邻居听的津津有味说道:“这青螺还有这威风,能被县令二公子看上,如果青螺真进了县令府,青螺她娘还不得挨家挨户地炫耀。”
这时又来了两个串门的妇人,几个人七嘴八舌,表情丰富地闲聊,简直比看戏还热闹。
村里的谣言总是传的飞快,第二天青螺她娘趁着吃饭就眉眼歪斜,恶狠狠地说道:“现在倒好,全村都知道,让你去县令家给二公子做妾,人家都不要你,怕你是个祸害,你真是个穷贱命啊,做妾都没人要。”
青螺冷冷地反驳道:“不是没人要,是我才貌双全,他们不敢要,怕是因为我惹得二公子宠妾灭妻就不好了。”
她娘呲牙咧嘴道:“还宠妾灭妻,既然觉得自己才貌双全,那你去做正室啊,你没那个命,这样的破烂家庭破烂货,没那高梯子别攀那高房,你这辈子,只配找个村里下苦力的!”
青螺说道:“那也是应该啊,生在这样的破烂家庭,爹娘没本事,可不得找个下苦力的。”
她娘怒不可遏,但看着青螺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又想起上次因为青螺违抗自己命令,坚持去学堂听课,被毒打时,那种决绝又凌厉的复仇眼神,她克制住了扇青螺的冲动,但是咬牙切齿地骂出了她毕生掌握的所有最恶毒的话。
青螺这顿饭也没吃,自己压抑着满心痛苦走出家门。
正午时分,村里的街道上没什么人,青螺走着走着,已经泪流满面,心想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值得坚守的吗?
如往常一样,青螺来到奶奶家,每次过来并无要紧事,哪怕就是看一眼,寒暄两句。
看到奶奶正在缝制新被子,青螺说道:“奶奶,你说过村里养蚕的大娘曾经给过你几匹丝绸是吗?那时你说等我寻得好人家,给我裁几身丝绸衣服,风光出嫁。”
青螺有些心事重重地看着奶奶,奶奶向来憨厚,没多想,说道:“我一把年纪了,要是穿这绸缎衣服,白瞎了这好布料,这么好的丝绸,当然要留给孙女啊。”
青螺总能在奶奶这里得到无条件的爱,她看着奶奶布满皱纹的脸,多想让她吃美味佳肴,穿绫罗绸缎,带她看看繁华的京都,可是自己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无能为力。
青螺这几日依然照常去学堂听课。
与吴宣也是正常的同窗情谊,本来两人就没有戳破,没有互表爱慕,只是吴宣永远不会知道青螺那日在县令府听到了他与母亲的对话。
不知道才好啊,秘而不宣的心事,拥有过,随风飘散。
继续走自己的的人生路,那些经历都会成为生命长河的点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