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箴?”
“纪箴。”
纪箴猛然回神。
意识从戈壁茫茫的西北,到宫灯高挂的京城,最后托风辗转,回到了这一方小小的将军庙里。
卢宸就站在他面前,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让纪箴愣怔了又是一阵。抛却了帝王的威严,这张俊朗的脸反而有了些稚嫩的孩子气,纪箴心中一番波涛汹涌,又不想被看穿,只能低下头来。
卢宸却说:“你往外看。”
纪箴乖顺地转过身往庙外投去眼神。
将军庙前的整个广场,那些因为政府规划建设而种上乔木的绿化树种,竟然在一夕之间,全都变成了玉兰。
雪白的几瓣花在浓密茂盛的叶间含羞带怯。
纪箴还在愣怔,卢宸先开了口:“我前几天翻看教科书,看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命题。”
他又凑近到纪箴眼前:“司徒箴,是风动,还是幡动?”
纪箴眼睫翕动几下。
还没来得及回答,卢宸先替他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花随心动。”
-
回到住处的时候,纪箴握着门把犹豫了很久。
久到卢宸觉出奇怪看过来的时候,他又猛地一下把门打开,逃跑似的从门缝里溜进去了。
卢宸看着他倏忽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等到期末考完,卢宸还是搬进了纪箴的住处。
也不能说是搬进,他们的住处就隔着扇门,只要待在一起,住在谁的房子里都没关系。
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暑假,他们头挨着头,开始絮絮复盘着梦境的事情。梦境和记忆并不总是有逻辑的,甚至有时是重复的,他们就需要互相沟通,拼拼凑凑,勉强认识到前生到底是什么样的经过。
信息对上,就可以解开一个谜底。
比如将军庙里供奉的将军并不是受朝廷打压,相反,正是因朝廷看重、百姓喜爱,才会庙宇到处都是。俞城的将军庙就是百姓自发建成的,因为不受官府管辖,所以一切简单了些。后来在改朝换代的一次动乱里丢失了宗籍,才沦落到现在不知名姓的地步。
比如纪箴恍然间似乎知道了那天公交车上的那只厉鬼到底是谁,当年受夏侯翎令玉的影响,他对这方面颇为敏锐,与陈振多接触了几次,就察觉到了某种东西。
只是没想到,鳞江之上受烈火焚烧,死后居然还不能轮回。
卢宸说也许是因为他身为西柳将领,生来与大周不相容,又在船上放跑了陈振,被西柳人唾骂,也不被西柳所接纳。大周不行西柳也不行,没有了承接自己的故土,落不下脚,所以就只能飘做一缕魂魄,一只厉鬼,永生永世维持着自己死去的模样,不得安宁。
纪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叹了一口气。
陈振现在很好。纪箴在心里说。
幸好他当时虽然不知道情况,但为了小命一条还是囫囵说了句安好,纪箴想。
后来厉鬼自己离开了,不知道是又去了别的地方流浪,还是就此了结牵挂,魂飞魄散,也算解脱。
因为这两人的故事给纪箴留下了太深的印象,等开学了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纪箴都在暗地里观察着陈振。
和上辈子的陈振相比,这辈子的陈振没有任何记忆,显然轻松多了。
上辈子的陈振会在无人时对着衣冠冢枯坐一整夜,这辈子的陈振无忧无愁,对着成绩单卯足了劲立誓要再提十二分。
于是纪箴落寞的眼神不知怎么办,转了几转,落到了钟如的身上。
开学之后纪箴就和钟如、卢宸商量了一下,等两个人都同意了,才去找王沂明提出了换位置,他变成了卢宸的同桌,而钟如单座。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扫过钟如书桌,看见上面写着的目标大学。
璞恒大学。
璞恒大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他之前只当钟如是野心勃勃,现在多了些记忆,再看这段经历,忽然就变了味儿。
夏岭考上的正是璞恒大学,昔日好友从车站离开前往璞恒,还是他趁着周六有时间去送行了一程。
虽然不知道这一世为什么夏岭担任了兄长一类的角色,与前生颠倒了过来,但纪箴可以确定,夏岭和钟如就是上一辈子大西北围绕在自己周围那两人没错。
他第一次做奇怪梦境的时候,夏岭还问了他一句,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像窥破了竖在另外两人之间的窗户纸,纪箴收回眼神,不再想了。
彼时他还不知道,钟如已和夏岭有了联系,每一个被繁重课业压倒的夜晚,远在璞恒的某人都会开着视频,一直等到手机另一头传来平稳安定的呼吸声。
清浅的气息扫在手机收音设备上,顺着电流传送,给千里之外的人带来了一缕风。
越到高三后期,紧迫感也就越重。
尽管有了些神奇的“前生记忆”,但纪箴和卢宸终归还是现实的人,要面对升学、工作乃至于往后一系列的压力。
不光是他们,整个年级的氛围都沉下了很多。
但是运动会还是得有。
校方体谅他们沉迷学习,减免了很多的娱乐活动,但也担心他们久坐不锻炼的身体,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强制要求了每个班级都需要有人参加。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定下了几位参赛的运动员之后,其他的同学们在大操场上签到完就溜回了教室里。临到考试,卷子不要钱一样往下发,只消半天就能积攒下厚厚一摞,他们需要保持题感,只能一刻不停地写,遑论休息。
纪箴和卢宸也回到了教室。
倒不是说他们没有参与运动会,只是运动会持续两天,他们报的项目都在后一天,今日无事,自然随了主流选择。
教室里少了运动员和啦啦队员们,位置也坐得稀稀疏疏,他们两个人又在角落,隐在一片阴影和大家的视线死角里。
纪箴写得累了,恰逢一张卷子做到尾声,他停下笔,歪歪地斜靠在同桌卢宸的身上。
卢宸转着笔,看过来一眼。
紧接着视野就暗了下来。
纪箴拿了一把教材,摊开了盖在两人相聚极近的脸上。
彼此之间,呼吸相闻。
纪箴难得大胆了一回,教材的掩盖下,他探出头,在卢宸的唇上轻点了一下,一触即分。
卢宸转着笔的手终于顿了顿。
纪箴却在这个时候飞快地将教材拿了下来,装作不经意、狡黠又羞赧地撇开了视线,好像生怕卢宸追上来似的。
毕竟每次卢宸主动的时候,他都会溺毙其中,喘不过气,全身心都被卢宸握在掌纹里。
众人都在埋头解决卷子,没有人说话,教室里寂静,只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声。
纪箴恶作剧完毕,还在偷偷留意着同桌的动静,直到耳边传来无奈一句叹息,才悄悄弯了眉角。
周边的空气复又流动起来。
这样的宁静安谧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应该是比赛项目结束了,走廊出口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陈振涨红了脸,走在最前头:“我跟你们说,当时真的很凶险,我差点就要在跑道上摔着了,我都能感觉到整个身体都腾空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来了阵风吧,莫名其妙把我托上去了……”
教室里的同学们猝不及防被打断思路,纷纷投过去了满含杀意的眼刀。
过了不久,吵嚷声渐渐消弭。
纪箴往窗外看。
他们的教室在二楼,没办法拥有高楼层那样的开阔视野,但能清晰地看见外头的常青树一枝一叶。天光从空隙间投射过来,照出一片又一片明暗,波光粼粼。
蝉鸣声噪。
所谓光阴。
一光照,落成阴影,光移,影动,影动流转之间,一日过去,一月过去,一年过去。
所以光阴。
教室里埋头的各个少年,等来题海的终点线。
-
高考完的那天,他们度过了有史以来最混乱的一夜。
卢宸无师自通,又或者他的老师是那些比纪箴先感知到的梦境,他按着梦境里那样去触碰,去摸索,去找寻抵达最深处的路,事实证明纪箴总是受用的。
但纪箴的反应有时也不能和梦境里展现的百分百重叠,毕竟梦境是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每到这个时候,卢宸就会把自己抽离,让一切重新来过,要纪箴一遍遍地给出反馈,不作出正确答案就不给最后的奖励,逼得纪箴红着眼睛咬他、踹他,到后来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一种诡异的执着还是什么其他的恶趣味。
不过最后几步总是和梦境相似的。卢宸会亲他、抱他、安抚他,他也会缩在卢宸的胸口,安静地感受震荡带来的余韵,脑海一片空茫,恍恍惚惚穿越千年的光阴,好像他们还在那株亲手栽种的玉兰下。
陆宸銮就经常喜欢带着他在玉兰树下做这些,等到他脱力的时候再握紧他的下巴,让他看身下潋滟风光,让他瞧顶上雪白花蕊。
然后很深重地吻住他。
-
九月,大家收拾好了行李,纷纷前往异地求学。
钟如如愿考上了璞恒大学,抵达时车站早有一人等候,见他下车,凑上前来。
是夏岭。
夏岭接过了他的行李,比寒暄的话更早到的是温热的指尖,两人十指缠握,不动声色又心照不宣。
而纪箴和卢宸没有选择璞恒,而是去往了首都。
早在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卢宸就看好了首都的租房,他们就读的是不同专业,更甚者不在同一个院系,怕是分不到同一个宿舍,只好在外一起同住。
等安顿好了之后,两个人就结伴去了故宫。
托了梦境的缘故,走在路上的每一砖每一瓦,纪箴一一看过,都觉得熟悉。
渐行渐近中好似穿越了时空,变成了深居宫廷的留京将军,但眼神一转又落在卢宸的身上,看见卢宸干净清爽的现代装扮,神思便从千年前拉了回来。
是啊,人间已千年。
数个朝代过去,属于陆宸銮和司徒箴的痕迹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不过却有许多的玉兰,还在历史的罅隙中开出蓬勃之姿,散发着淡淡幽香。
尽皆化为天地一瞬。
——[校园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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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校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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