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刚抵大门,还未停稳,元伯就急不可耐地掀帘跳车。魏枫心下一惊,但看他神色比天气还要凝重,也就没出声。
局势已经变得相当严峻,以至于元伯已经不敢独自上下朝了。他还来不及惦记自己的安危,就听得春明门的动静闹得很大。可消息传到内城偏偏又众说纷纭起来。元郎中只听得“勤王”二字,却没结论,揪心不已。他烦躁地快步绕过内院屏风,失了保持优雅的心情,踢鞋踏门而入。
“元伯!”一声清脆弹破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元伯惊讶抬头,正对上高懿懿阳光明媚的笑脸。
“元……咳……元伯。”勤王正毫无形象可言地侧靠在小桌案边,偷吃郎中府上的零嘴儿垫肚。元伯还呆呆地半张着嘴,两眼瞪得溜圆,随着李绍云起身的动作收回目光,原来高懿懿嘴边也挂着食物碎屑。
“元伯,”高懿懿没见到他反应,自己摇头晃脑地往前凑,“你想我了没……唔!”
坚定的三声呼唤,仿佛叫回了魂。两个大高个,被元郎中猛地跳起搂住脖子。李绍云和高懿懿隔着元伯颤抖的肩膀,面面相觑。
高懿懿自打跟着勤王去了趟东海,又开窍不少。元伯与她如此亲近的举动,令小女武将渐渐红温,嘴上抿着欲盖弥彰的弧度,手指无处安放,揪着自己鬓角的碎头发。李绍云则差点没被元伯这一下子给呛个好歹,又在人冲过来时下意识地伸手揽了下对方肩膀,抹上好些残羹,怕被有洁癖的元郎中发现,偷感很重地扑落半天。
元伯勾着一左一右的挚友,稍垫脚,将全部重量交付给为他倾身的至亲。他心有余悸地感叹:“原来真是你们!”高懿懿闻言很高兴,元伯果然是也想她的。李绍云听了打趣道:“这还年都没过,没有我你就受不了啦?”元伯翻了个白眼,松手将重心挪回自己身上,他解释说如此失态是因为听闻金吾卫在皇城东门找谁的麻烦,他怕当事人是他们。
“哦,这倒确实。”勤王心虚地盯着他的肩膀,飞快接上话题,试图延续元伯的注意力,“那帮瘪犊子居然扣我的近身卫队!岂有此理!”他本就念着自己回京由头不占理,只由高崇武精挑细选了十余人防身而已。结果到城门,勤王府方面除了他和高懿懿,全都被拦在外面。倒是跟他们一起回来的千牛备身随后被放行回宫给大皇子报信去了。
“还有我俩的弓矛短剑。”高懿懿也委屈起来,急切地摊开手原地转了一圈,向元伯展示如遭洗劫的自己。尤其心疼的是她那把长枪,那可是撒手锏呐。也不知道金吾卫怎么想的,他们还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去行刺谁不成?
元郎中听他俩一唱一和地控诉、一个赛一个的精神,情绪终于松懈下来,被成功逗笑。但他温柔似水的眉眼没能持续。元伯收起嘴角,沉重宣告:“我有确切消息,祁王与大皇子联手,就等你这次回京,欲行暗害。”
勤王和右副都收了笑。李绍云叉着腰,默然片刻,开口询问:“有多确切?”元伯抬眼看他,没有回答。那在勤王看来,就是回答了的——非常确切。确切到元伯觉得完全没必要用话语来说服他。高懿懿抿着嘴在他俩之间认真地看来看去,没说话,表情严肃。勤王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还是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他这下可以确定自己那群被看管在城外的卫队是彻底进不来了。
魏枫刚安置好车马走进,见到他俩也是眼前一亮。元伯任由勤王在屋里踱来踱去,问了他就言简意赅地作答,与李绍云迅速对其颗粒度。勤王问:“我能有多少人?”元伯答:“尔临行留置王府势力不减。若算上公主所言……翻一倍,最多了。”随即他看着背对他的勤王仰头深深呼吸一口气。李绍云问他,对方呢。
“祁王府里里外外可能得有一两千。千牛卫好说,二十人而已。”元伯想了想,道,“但我不觉得仅凭这二十人的条件,大皇子就敢跟祁王合作。”李绍云转回身来看元伯,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他明白元伯的意思,万一李吉鸢先反水,就算是千牛卫大将军那样的能人也挽救不了李业成的命运。李业成行事谨慎,一定还有筹码。李绍云知道,起码是能抵祁王上千兵力的筹码。
沉默半晌后,李绍云摇了摇头。“拉不开差距,太不稳妥,”勤王皱着眉看向元伯,沉声道,“我们连祁王府的打击都承受不住。”魏枫和高懿懿都紧张地屏气凝神。
元伯默然片刻,抬眼迎上勤王的目光,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除非出其不意。”李绍云没回应,神情依旧收敛而防备,但闻言那刻,双眸亮得令人打怵。元伯直面他,重复了一遍:“先下手为强。”
“何为明君仁主,何为砧板鱼肉?”
“天机不可泄露,恕老朽难以从命。”那双目失明、腿脚不便、饥肠辘辘的卜者道歉后,又胆大妄为地点了点他胸前甲胄,“硬要说的话,‘因果循环’。还请殿下自行决断。”
事到临头,压力排山倒海而来。他能做到吗?取代大哥和四弟坐拥整个王朝的未来。他有这个命吗?在前后夹击的刀枪剑雨下逃出生天。
元伯突然凑近,吓了魏枫和高懿懿一跳,也打断了李绍云飘忽不定的思绪。“骈行,你在怀疑什么!”元伯举起双手捧着勤王的面颊晃了晃,语气罕见地充满愤怒,但那怒火不是朝向李绍云,元伯语气铿锵,“太傅一心辅佐太子不假。可我长孙嘉恒,从始至终的选择都是你李绍云呐!”
【“勤王,你既冒险寻了我来,我答应你。嘉恒愿助殿下登顶御极,竭诚尽忠,不遗余力,死而后已。”】
那怒火,是为他们的理想而熊熊燃烧。“活到最后的,”元伯紧盯着勤王,一字一顿地强调,“才是真太子。”
李绍云垂眸沉吟一番,抬眼吩咐道:“出其不意,那就是现在。今晚,明早,速战速决。”神色和语气里已然装填满孤注一掷的气焰。元伯闻言,缓缓回以一个欣慰而信赖的微笑。他松开手走远,拉开门去。户部侍郎,吏部郎中,刑部员外,立于院中。他们在等勤王的一个回应。
“殿下!请殿下先下手为强。”三人抱拳行礼,异口同声道,“臣等计不反顾。愿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皆损!”他们在等一个由自己亲手奉上的光辉未来。
勤王府少量留部紧随其后,动作整齐有力。他们保持了玄铁军一贯的作风,在这个无比关键的时刻回以沉默。战机因沉默而妥帖安全,沉默因坚守而声势浩大。
见此情形,不无动容。勤王走到门口,环视众人,最终沉着冷静地安排道:
“诚辉,你这就去把城外卫队捞出来,就地遣散。让他们在城外妥当地候着。”当下还没到撕破脸皮的程度,估计金吾卫不至于这就下手。那可都是玄铁军里最机灵的小伙子们,栽在这儿可是叫勤王肉疼。
“魏枫,即刻联系漠北、东海两地,疏通各驿。等我信号,立即行动。”不仅要在宫中拿下两位皇子,他还要遏制城外两翼的各方势力。借此机会,一举拿下皇城内外的军事主导权。
“元伯,尔与诸卿密切配合。严防圣人与朝中大员的耳目,争取时间。”趁李虑深人在行宫,皇帝禁军反应不及,他们才有胜算的可能。
“是。”众人领命而去。
府中忙碌起来,陆续清静。勤王招来一个不起眼的侍女,低声交代:“传话过去,明日清晨,宫城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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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妃被门口处千牛卫将军和丈夫的交谈吵醒时,李业成已经基本穿戴完毕了。勤王才到京中不出一日,毫无征兆,突然发难,令所有人震惊不已。大皇子深知,此一役于勤王、祁王之中必出胜负,他必须及时做出反应。
李业成叫来刚回京不久的千牛备身:“尔去,速报陛下。勤王府会有人阻拦,但大概率只是些许文官。尔务必谨慎应对,将情况及时传达要紧。”千牛备身不放心周身人手稀缺的大皇子,但在父亲的眼神下,终究将话咽了回去,领命后眼神灼灼:“殿下小心,臣速速就回。”他明白李业成安排他出宫的用意。怕他和勤王相处久了下不去手,也免得他与营中同侪反目成仇。
大皇子妃简单收拾了一下,为丈夫系上披风。李业成回头看向她,抚上她的手,攥了攥。那温热的触感令他柔和微笑。他临行,嘱咐妻子去前殿书房的某个暗层里找个东西。
出府不久,千牛卫大将军问大皇子准备去哪。“勤王人手不足,先顾不及本宫。祁王受袭响应,倒有可能分出余力杀我以措手不及。”大皇子边走边分析道,“要让四弟知晓我已洞察出府,安隅避候,而不能真叫其料到寻至。”
千牛卫将军正疑惑地跟着大皇子东拐西绕,恍然大悟地接上:“圣人虽未下诏,但已命人重整东宫。殿下近来主动关照修缮工作,莫非……”李业成正率众行至后宫正中,闻言目视前方冷冷一笑:“四弟若去东宫寻我,怕是要受冷遇了。”言毕,一众千牛侍卫不由分说地杀进院落——贵妃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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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外,一发碎石块争先恐后地越过勤王府将士头顶,凶猛砸向对面。李绍云本来全身心专注于身前敌阵、没能顾及,被高懿懿按趴在马背上才惊讶不已地回过头去。对面本来风淡云轻的祁王看清来者为谁,愣了好几秒,才怒火中烧地跳脚。
“东海董某,拜见勤王殿下。”如雷贯耳却从未得见的董将军率自府亲兵杂役四百余人,姗姗来迟。李绍云艰难地将视线从对方残缺的左肘处挪回其赤面奋髯的脸上,又往后看了眼声势浩大的各类器具,吸气抱拳,郑重道:“董将军,幸会,久仰。”高懿懿眼瞅着一众小厮费劲巴力地把酷似投石器的各种部件连拉带拽地带上前来,懵得像个头一回打群架的呆子。
李吉鸢见到董将军,脑海立刻闪过董家大娘子那唯唯诺诺的表现。怪不得勤王一回京就迫不及待地采取行动,原来是他亲口走漏了风声。祁王气不打一处来,痛骂了董家上下一顿,下属险些拦不住他的坐骑。高懿懿转头观察了一下董家军的状况。只见董将军他老人家一根眉毛丝都没动,沉稳地等候勤王发令。为首的大将军没反应,其后的董家众子弟互相瞅了一眼,也就没出声,只是有脾气暴的几位,明显把自己憋得够呛。
李吉鸢见董家没接茬,转而骂起勤王来,说他没什么本事,倒是擅长到处勾引别人家人妻姐妹。李绍云本来在趁对面发疯,头脑风暴地思索战术,突然被说得很懵,眨眼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祁王说的是他先后拉拢来三公主和董家大娘子,也许在祁王眼里武朵已然成为他羽翼中的一员。勤王对李吉鸢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甚至懒得澄清那些不实信息,只是冷笑着回应:“你倒也不用为了自己那点儿‘宁可当其有’的面子如此高看我的本事。你我各自几斤几两、什么德行,接触过的人都再门儿清不过。老四,咱们兄弟几个,只是狂得一脉相承、烂得各有特色罢了。难免娘子们忍受得腻歪了,就想换个口味。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什么值得犹豫留恋的。”他就着近乎狠戾的结尾,率先出兵,冲进祁王府充分的阵势当中。
“冲!”董将军夹马挥鞭,紧随勤王右副,“跟上勤王!”一众没机会还嘴的家将顿时敞开了攻敌。
城北林间,霎时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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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殿。
大皇子不顾贵妃的咒骂挣扎,毅然决然地将满满一碗毒汤灌进其口。被千牛卫缚住手脚的贵妃累极,狼狈不堪地软倒在地。大敞四开的殿门内外,太医、灵台郎战战兢兢地跪地俯首,宫女、内侍保持着逃命动作的尸首横陈遍地。
李业成面目铁青地盯着贵妃,确保她已将毒酒咽尽,才撇开那碗,扑打着争执间弄皱的衣袖,自己缓步走到堂中高台上落座。贵妃感受到腹中渐起火辣、一通翻绞,冷汗间模模糊糊半天才看清那睥睨无情的一双剑眸。甫一瞬,她还以为是圣人回来了。
灵台郎在质问下哆哆嗦嗦地又重复了一遍当年在贵妃威逼利诱下妄议星辰局面、强加东宫恶意的罪行。太医期期艾艾地道出了被三皇子担心得罪贵妃、留为己用而未能及时声张的五皇子生母淑妃身亡真相。大皇子仍叫她认罪。
贵妃自知已无扭转局势的可能,非但不配合,反而放肆狂笑起来。贵妃叫停在她看来实属幼稚的指控,冲李业成恶狠狠道:“大殿下,你也不过如此嘛。尔这番如此大动干戈,折辱本宫,说什么‘以彼之道还制彼身’,哈,冠冕堂皇个什么?尔无非是不敢动怒于圣人,撒气于本宫身上罢了!”她说着便爬起身来。将门虎女的气势令千牛卫不敢掉以轻心,紧盯着贵妃的动作,只要一个征召,他们便会将其斩于座下。“本宫凭什么认?本宫不认!”贵妃怒吼,嘴角已控制不住地溢出反涌的血水,“窦氏、麟辅,你们又算什么东西,胆敢质问我?本宫只是输了。李业成!你对本宫行迹如此,你也好过不了哪去了!圣人还拟了诏要重新立你,哈哈哈,你以何颜面对满朝文武?哈哈哈哈,你的名声算是废了!”
大皇子被她的毫不在意气得失智,倾身一把卡住贵妃的脖颈,两眼猩红,目眦欲裂。千牛备身在两人靠近的一瞬间纷纷握紧刀柄。李业成激动得颤抖了两秒才发出声音,咬牙切齿道:“只有太子才在乎师出有名。姨娘是不是忘了,本宫是废太子。”他已冷静下来,声音不大,语气收敛,字字句句却像有千钧烈火呼之欲出。
“堂堂正正”始终无形地压在大皇子的背上。如今,李业成都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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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林中。
勤王与祁王杀红了眼,落开众人,彼此追击躲避地深入。李绍云第三次机警避开李吉鸢射来的箭羽,转身发现马前有人,险些踏过。
五、六皇子心惊肉跳地摔到一起,心有余悸地环抱彼此。白蹄乌提起半身,惊恐嘶鸣,李绍云调转马头,震惊又愤怒地质问他俩为何在此,可是参与此事。李显智已经被吓傻了,欲哭无泪,那还能回答得上。李景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世面吓得两股战战,破罐子破摔地说是祁王约他们来。李绍云这才明白,想必是李吉鸢又拿这两个倒霉皇弟戏耍了。他扫视一圈,暂且没发现祁王的踪影,不耐烦地喊刚脱身跟上的高懿懿把五、六皇子送出去。右副一愣,本能反应当然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离开勤王去做这无关紧要的事。不过李绍云紧接着又是一声不容置喙的怒吼:“快去!”棕马都被激得耳朵一抖,高懿懿手脚反应快过脑子,原地调头,一左一右拉起两位皇子就向远赶去。
“咴咴……”暗箭刺中白蹄乌的后腿,李绍云心下一惊,回头查看。白蹄乌脚步放缓,在惯性中忍痛缓缓倾身,试图让背上之人安稳落地。从前头另一方向又冲出一位骑兵将领,举刀直冲勤王而来,李绍云紧急勒马,刀锋错开马首之下,但随即在对方偏身加力之下没入马匹腹侧。勤王在白蹄乌的凄厉悲鸣中滚落在地。
还不等他停稳,模糊翻转的视线中一道寒光激发勤王汗毫直立。李绍云在翻滚中抽刀横亘,咣当一声,堪堪抵住李吉鸢的挥砍。祁王见偷袭不成,立刻骑着勤王翻身,一边双腿制住李绍云的手臂,一边从背后取弓扼在其咽喉处死死勒住。
那边祁王府的将士结果了勤王近身的最后一位战士,转头来支援李吉鸢。高懿懿飞枪直冲其面门,迫其躲闪跌马。小女武将飞身下马,金刚指套迅风出击,飞快清扫祁王后方。
勤王好不容易从桎梏中腾出手来勾住弓弦自救,指甲在勒痕上下抓出一片血口。李绍云翻着白眼,咬牙挪动身形,迫使祁王俯身施力,他则瞧准时机猛一提膝,撞得对方头晕目眩,下意识手下松劲。勤王借此扒开了那松弛弓弦,翻身出狱,连咳带喘。窒息感令他眩晕失视,耳鸣轰动。
【“骈行!骈行跑起来!”】
斑白漆黑的一瞬间,说不上具体是什么感觉。李绍云仅凭直觉地往左一躲。一强壮将士从背后下刀,劈在勤王肩上。勤王惨叫一声,两手发力,用护腕格挡开刀刃,自己歪身倒向一边,顺势抹开对方脖子。李绍云左手按在可见白骨的钝锉伤口,喊得撕心裂肺。很疼,但是他还活着。
【妾身希望殿下跑得比兔子还快,任何疾苦都追不上。】
祁王府兵陆续找到这边,张牙舞爪地奔袭而来。勤王躺倒在地,仰着头,咬着牙,首脚颠倒地看着自己陷入包围。噗噗鲜血淹没了他的手掌,没入了干裂的草地。李绍云近乎盲从本能地爬起来,强迫自己忽视那痛楚,专注于周身的刀枪箭羽。一波接着一波的疲惫眩晕感却不顾时宜地不停干扰他的思路。
李吉鸢在左右搀扶下捂着额头晃了又晃,终于清醒过来。他恨恨地盯着苦战的勤王。陇西党项偏对他放松无礼,漠北突厥说他是坐享其成,可他今日以上千亲兵对抗勤王府东拼西凑来的八百人。他要亲手斩下李绍云的头颅,向世人证明他李吉鸢不比勤王差上半分。祁王一把夺过侍卫的砍刀,气势汹汹地向崩溃离散的包围圈走去。
李绍云好不容易杀出重围,迎面对上李吉鸢来势凶猛的一击。两人僵持不下,勤王力竭被压制身下,锋利刀刃死死相抵。盔甲已破,红痕上身,血污刺痛了双眼。李绍云余光瞧见祁王府一个将领爬起来,挥刀配合李吉鸢。八百人,还是……太勉强了吗?他匍匐耕耘数年……还是太勉强了吗?
【“儿啊,莫急,莫悔。属于你的机会还没到。”】
“铛!”
电光火石之间,高懿懿矮身擦地而来,赶在那刃落过祁王身侧前举拳抵住。乌黑指套在角力之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娘给你取个‘骈’字备用吧。信娘,尔定不会是孤身一人的。”】
李绍云和高懿懿并列躺倒、近在咫尺,却谁也不敢分心对视一眼。虽然堪堪止住两者袭击,但依旧难以反制。“这行不通,”勤王头脑尽可能飞速运转,“诚辉也坚持不了多久,必须立刻反制。”高懿懿涨红一张脸,双手握腕地止住震颤。脚底被微乎其微地踢了一下。高懿懿没有理会,她死死盯着头上愈发狰狞的将士,余光里勤王和祁王之间也在不断角力。又挨了一下,她猛然回神。
祁王府将领面对一个小丫头片子不得优势,又羞又愤,下着死手。他看着对方的眼神突然茫然清澈起来,正狐疑不解。下一秒,就感受到手下对抗的力道猛然收敛。
高懿懿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那一瞬间,应该是有很多事情闪过她的脑海,但她什么都没能作想。勤王与右副同时收手,祁王与将领就势下倾。高懿懿挺胸迎上那刀锋,错手推向勤王松开的刃背。机会只有一瞬,前路未知,但元伯的前路从来只有勤王一条。她求仁得仁。
与此同时,勤王再度抬起重伤的右臂,扛住右副的刀柄。左手从地上拔出匕首,侧身从诚辉手臂间穿过,抹向右副头顶的将士。
棕马习惯性地在战场上自行躲避,蛇形走位到白蹄乌身前,它疑惑地停下来等。胸膛起伏、腹腔流血的白蹄乌躺倒着虚弱地眨眼轻哼,没有动,它动不了了。棕马拱了拱对方,哀怨地嘶鸣,哀怨进而转为仇忾。一双乌黑杏眼扫视周身。
剑尖锉进祁王颈侧,匕首深入将领胸膛。李吉鸢只觉脖颈一凉,鲜血喷涌而出。他下意识收手抽身,想要护住脖颈。但随即一道巨大的阴影将其笼罩。李绍云惊讶抬头望去。高懿懿顿时会意,她推开脱力的将士,起身握住刀尖猛推,刚好棕马抬腿一蹬,踩在祁王背上。一人一马同时发力,愣是将李吉鸢的头颅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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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将军!”一个千牛备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传话,“到北门了!”李业成抬眼看去。
这么快?大将军难以置信地问禁军是否已经备好。得到另一位将士的肯定回复。“殿下,臣这便去。”白须将军回首吩咐,“尔等护好殿下。”李业成凑近询问:“谁赢了?”
“勤王。”
大皇子闻言沉默。千牛卫大将军亦是惊讶:“勤王?二皇子?”他刚才心急,没听清,下意识认为必是人多势众的祁王得胜。李业成倒是没有过多反应,幽幽开口:“勤王如何得胜?”那充作斥候的千牛备身回应说,没想到董将军临时变卦,加入勤王阵营。大皇子疑惑地挑眉。转瞬,他放弃思索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在白须将军询问去何处与他汇合时,李业成深深吸进一口气,沙哑沉声道:“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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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勤王呲牙咧嘴地被董家军简单处理完伤口后,魏枫带领一众被阻挠春明门外的玄铁精锐绕路赶来。“殿下!”魏小郎君看到浑身浴血的勤王,差点没把自己吓落马来,“表兄!”他三两步冲到李绍云面前,中途被董家郎君伸手递来的药酒绊了一下。勤王难耐地扶额摇头,示意他别吵。魏枫就凑上前,捧着酒袋看着勤王艰难地吞咽下去。横亘李绍云脖颈半周的勒痕已经发紫,看得魏枫头皮发麻。他安慰自己,至少李绍云坚持下来了。如今祁王府大厦将倾,只待攻破禁军驻守的北门、拿下大皇子。他们胜利在望。
几口药酒下肚,痛觉偃旗息鼓。李绍云没空多坐,安排魏枫给他牵匹好马,自己走向坐阵。董大将军正用自己还健在的单手捋着胡须思索,闻声和几个儿子回头看来。“殿下,”大将军对灰头土脸的勤王友好微笑,“很是狼狈啊。”勤王离群与祁王纠缠时,他就觉得不是很妙,只是没想到勤王跟右副脚程一个赛一个的快。西北狼骑名不虚传,他一把年纪扯着个破锣嗓子,愣是没喊住。
李绍云本就因伤烦闷,闻言挑眉。得,又是个不会讲话的。他算是知道如此能人为何到处被嫌弃了。他该问问那西市相士,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麾下将领个顶个的能把人气死。冥顽不化的魏老爷子,十鞭子打不出个屁的左领军卫,猫一天狗一天的高崇武。年小一些的就更别提了,三天不敲打敲打,绝对能给你上房揭瓦。
“北门禁军不在城门驻守,反而投身乱斗,其反应不像是毫无准备,不好对付。如此拖延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勤王选择转移话题,放过他人,也放过自己。董将军见他专注局势,便也严肃起来,回应道:“殿下所言极是。几番试探下来,他们不慌不乱,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阻止殿下往个别方向移动。末将以为,这兴许并非天子常规。他们当中,应有人知晓殿下此举的具体目标。”勤王闻言点头:“本王耳闻皇兄从父皇那里换来什么,如今看来,多半是禁军调令了。”他看向屹立不倒的阵线,呢喃道:“防本王容易,将印红袍,一打一个准。他们能防住—别—人—吗?”董将军眨了眨眼,明白过来,颇为赞许地笑了:“以殿下的本事,末将以为,突破防线问题不大。”
李绍云得到他的支持,点头又道:“可上千禁军依旧是个问题。将军可为本王破解此局?”董将军沉默盯了勤王片刻,看清他的真诚尊重,终于再度笑开,笑得高深莫测:“末将打过上千场仗。区区禁军,当真是小儿科了。”勤王领兵数年,自然读过他的丰功伟绩,闻言也不觉得对方吹牛,抬手示意其尽情发挥。
董将军说罢唤来投石车阵,侍从们现场拼装。李绍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巧的投石车,没想到董将军也是颇有创意,竟用市井杂具硬给攒出来了。他正稀奇,只见一排董家士兵跨入投石筐,摆好架势,后若干排弓箭手搭弓待命。随即在将军一声令下,箭矢齐发,神兵天降,杀入禁军内部。勤王这回明白过来,又惊又喜地看向将军,那眼神毫不掩饰的崇敬赞叹。“哈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董将军抬手对上另一侧残缺手肘,“殿下不是要抓紧时间吗?准备好了,末将为殿下开个口子。”
高懿懿策马赶来,带回大皇子与千牛卫蜇守东宫的消息。各显神通、刚入城的玄铁将士与其打了个招呼,然后一众两手空空的黑衣人便对着装备精良的董家军两眼放光。出身名门正派的董家郎君们感觉自己像被豺狼盯上的羔羊,直到勤王下令,他们才明白过来,每人从身上卸下几件利器,交给新认识的战友。
勤王和右副也换上禁军战服。十余玄铁精锐悄咪咪地摸向东宫,一路上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毕竟是高崇武亲自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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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外,千牛备身紧张兮兮,忙忙碌碌。他们刚处理完在此伏击不成、反被围剿的祁王府势力,这会儿通过一道道消息,目不转睛地盯着勤王的动向。大皇子倒是好整以暇地在屋里翻阅着武朵那封没能送到位的信件。那上面的内容,他都已经快能背诵下来了。
李业成一会儿听侍卫们说有人靠近,一会儿又听是自己人误传。勤王正全力以赴和北门禁军对垒,一双膀子抡得虎虎生风也丝毫突破不了禁军战线。传话的千牛备身被同侪锤了一拳,叫他不要那么多废话。李业成刚停笔,突然抬眼叫住门口的侍卫:“将军方才不是说勤王在林中肩膀受伤吗?这么快就好了?”年纪轻轻的千牛备身闻言一愣,登时有人反应过来,呼号着提醒众人戒备——勤王应该是易装潜入了。
李业成不动声色地将信纸理好,收起。他对勤王此举虽然有些意外,但一经想到,并不觉得惊讶。大皇子不由得又想到,几个兄弟之中,李绍云其实各方面都不错。风言风语传来传去,不过是一个“狼子野心”。他冷笑一下,心里十分清楚这对于勤王府乃至仍在观望的一众踌躇满志的朝臣来说意味着什么——多么伟大的缺点。
大皇子起身背手,走到门边等候。前往行宫知会圣人、引领支援的千牛备身火急火燎地返回。看到满园狼藉,心突突直跳,直到亲眼见大皇子全须全尾出现在面前,才松气禀报。他传信顺利,圣人已调兵响应,即刻回宫。言毕,千牛备身亮着眼睛抬头看向大皇子——自己心目中唯一且永远的太子。令他奇怪的是,李业成依旧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模样,既无劫后余生的喜色,也不是胜利在望的期冀。
大皇子只是微笑着询问他,可有遇到勤王府的拦阻。千牛备身如实作答:“没有。”圣人第一时间获知消息,及时反应。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李业成在心里自问自答。一般如此。可若对手是勤王,那必然不是。李绍云不傻,长孙嘉恒更不傻。他们不会想不到自己不利必然会借助圣人调停局面,不可能放任千牛卫联系陛下。如果他们没有出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长孙嘉恒觉得拦截神出鬼没的千牛卫过于浪费精力,于是选择了直接拦截出手干预的帝王。他甚至已经不在乎圣人的威慑。李业成耸着肩轻轻笑了。元伯和他做太傅的父亲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天降紫薇星君,百年之内降下来二人。就像年少时与武国公的对弈,自己错失了第一个良机,永远也得不到第二个了。
大门外的千牛卫开始喧哗,试图阻挠勤王的袭击。大皇子打断眼前千牛备身的安抚,安排到:“叫他们停手。此刻近身相护者,绝非等闲之辈,莫做无用之功。尔等留守门外,叫勤王进来。”言毕,他自己走回屋内。
好啊。你不是无论如何、一刻都等不及地要从那行宫里出来,要与我一争高下吗?好啊,那就来吧。
片刻,李绍云携高懿懿登门而入。刚意识到圣人亲兵可能被其附近的勤王亲信牵制住的千牛备身随之回到大皇子身边戒备。李业成站在圣人刚修葺完成、搬入大皇子府不少器物的书房正中。
“勤王。”
“皇兄。”
李业成还是那抹平易近人的微笑,被心下不安、心底烦躁的李绍云一语打破:“你拿武朵换来的禁军?”
李业成胸口一紧,收了笑,冷声承认:“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心疼在武朵难以置信又失望无措的眼神,还是心疼在堂堂昔日太子竟落得如此局面。“你要去找她?”大皇子问。
“是。”勤王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迟疑,令大皇子胸口又是一抽。于是他提醒道:“如今,她是天子的后宫才人。”你如何救呢?
李绍云闻言明显地讶异,随后沉默得可怕。但他终究没有爆发,只道:“而我是天子的心腹大患。”
……再一次地,李业成想到,多么伟大的缺点。
“依斐写了信给你。”
“知道。”李绍云这回干脆抢过他的话头,“你拿去了。”
李业成顿了顿。他很少被人抢话,尤其是被李绍云抢话。他取出原样折好的信纸递了出去:“想看吗?”
对方盯着信眼前一亮,然后警惕地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千牛卫,没冒然动作。勤王挑眉算是做回应。你这是什么问题?废话。
看到这般反应,李业成终于笑了,扬了扬手:“物归原主。”
李绍云打量着他,接过信来。一把摸开了信封,瞪了他一眼,旋即低头拆封查看。勤王强烈怀疑大皇子偷看了武朵写给他的私信。而李业成分明是明目张胆地截胡。
大皇子看着勤王正要浅浅翻阅检查,和其右副一起对那挺充实的一沓信纸面露惊喜之色。他的脸色冷了下来。“当面看呐?”李业成幽幽开口,“这么悠闲?”在勤王和高懿懿未加遮掩的疑惑眼神中,他迅速伸手推翻了几人之间桌上的灯烛。
勤王和右副都是习武之身,反应迅速,互相拉扯着后撤躲避。
“不对劲!”李绍云盯着地面,率先反应过来。反手抓住高懿懿,再一蹬腿,继续后撤,狼狈垫在右副身后。
烛火落地,浸透油膏的红木瞬间点燃,并向四方弥漫开来。火光渐起,贪婪且无人节制地吞噬着全新的风貌、怀旧的装潢。早被暗中处理过的新梁贵墙徒有其表,接连轰然倒塌,转瞬便将勤王等人困在房内。
早有准备的大皇子和千牛卫躲避着屋内两人投掷、射出的各类武器,退出书房。正要脱身,令人意外的是,尚未完成修缮的后堂年久失修,在勤王方面几轮精准打击下,横梁断裂,将他们也拦下去路。火焰迅速弥漫至此,千牛备身连忙去处理断梁。
李业成无处可走,眼底映着交错的红黄,不由得回想自己,继而想到圣人。李虑深是个典型的野心家,他不能说没有爱,只是这份爱就像火焰一样,对周身所有的人和事都是物尽其用。当然,天下是天子的所有物,他爱惜他的宝藏,对皇权贵族、满朝文武的物尽其用最终都表现为对天下大局的考量。
开国天子为国父,守成太子为国本。与之相适应的,李业成对于自己和天下关系的认知,和父亲的想法相比,有那么一丢丢、但根深蒂固的区别。于大皇子而言,他曾始终认为自己是,或者说应该是,有也唯一有资格服侍这天下社稷的人。如大理寺卿所言,他知道朝局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留给自己的时间当真不多了。但那股信念犹在,直到被李绍云彻底打破。李业成仰头轻轻叹息。
门外的千牛卫众人不比身前的玄铁将士少几分震惊,他们毫无心理准备。在一诏废立时,大殿下顽强坚毅;在查明太史局上奏阴谋时,大殿下隐忍负重;在揭发贵妃罪行被三皇子意外挡路时,大殿下韬光养晦;在宴席上百官心思各异时,大殿下泰然接受;在勤王突然主动发难时,大殿下沉着应对;在祁王爆雷下线时,大殿下仍屹立不倒……他们怎么也不知道,早在李绍云收编董家军、反制祁王成功的那一刻,李业成就彻底看清了所处的局面——他的时代……结束了。
【历史,重新做出了她的选择。】
贵妃的控诉萦绕不绝。他不敢吗?不能为情绪左右。他不能吗?明知道棋局已然清晰,但这回他也想,无所顾忌地争取一次。李业成盯着那好巧不巧斜楞愣堆积着砸在门口的几截梁木不语。他……求仁得仁。
“成兄!”勤王看到千牛备身在忙着搬抬堵死去路的梁木,他生怕错失这双方都没有退路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拖延大皇子的行动。“烟火灼肺,臣弟送你一程……”李绍云一边呛咳着一边爬起来,被熏得满目猩红地拉弓,结果猛一抻到肩头及骨的刀口,顿时泄力惨叫,“啊!”己方唯剩的一支箭矢就此脱弓。
勤王脚上根本没留劲儿,惯性之下,再次狼狈跌倒。高懿懿见状,顾不得多想,她惊慌中拎起脚边那支从多宝柜上掉落的残缺箭矢就往李绍云身前冲,同时伸向被勤王脱手的长弓。那厢,紧赶慢赶从禁军处冒死硬冲进来、帮着儿子从外侧抬起滚烫梁木的千牛卫将军眼疾手快地把大皇子扯远,反手就是搭弓瞄向勤王。方才李绍云陷在书房没现身,他怕射不准、白让弹尽粮绝的勤王获得武器,才没敢开弓。现在勤王既然偷袭大皇子不成、反而自己动弹不得,将军也不再顾忌,眯着眼从摇曳弥漫的烟火缝隙中锁定目标。
大皇子被松开,还怔怔地盯着那射偏的箭尾,看那反复擦拭过的,刻入灵魂的颜色和形状。是改元前的关中一战,从涿郡西南凌空划过、力破千钧送走他面前敌人的那支朽木。
“……云弟。”李业成转回头来再望一眼,刚好看到高懿懿闪身到勤王身前,箭指自己。大皇子瞪圆双眼,猛一提气,高声快速喊道:“李绍云!当朝老臣、各府门生皆是开国元勋,你不得……”
恍若一记重拳,破空而出,穿胸而过。明明是灼热至极的环境,却仿佛刹那间带他转回过冰封的湖面一瞬。
高懿懿比大将军抢先,一箭穿心。力道之凶猛,将大皇子牢牢钉在墙柱之上。而后她根本来不及停顿地甩弓拍向那同样迅猛的逆势飞羽。
“殿下!”将军头脑一蒙,腿下一软,竟直接跪了下去。
年轻的千牛备身刚折回身来,就见这一幕,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从小依赖信服的太子就这么生命消逝了,顿时心痛得发狂。情绪排江倒海,理智接连沉没,他激怒之下搭弓举箭,瞄准动弹不得的勤王。高懿懿眼尖,立刻将仿佛失去意识的勤王护在身后。
“让开!”
“不让!”
“不让,我连你一起杀!”千牛备身怒吼。
“人是我射中的!”高懿懿喊了他的名字,寸步不让,“你要发疯就冲我来!”
千牛备身死死盯着对面那个和自己睡同一个帐篷、吃同一锅伙食、挨同一遭罪、享同一份奖的同侪战友,两眼猩红。
她杀死了他的人生。
振幅愈发强烈的手指在松开时突然被按了下去。千牛备身讶异转头。两颗硕大的泪珠,突破他的眼框,破碎倾泻而下。他茫然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千牛卫将军同样是浑浑噩噩的模样。但是捏着儿子臂膀的掌力惊人。太子死了,而他还活着。此刻半截身子入土的将军头一遭感到无比的困惑迷茫。但是出自本能的挂怀让他率先想到自己的儿子。李业成让这个孩子加入过勤王的麾下。
他改写了他的人生。
那一刻发生得太干脆,结束得太突然,以至于险些直面致命一击的李绍云都没能做出反应。好半晌,他的嘴唇抖了抖,迟疑地呢喃出一声:“……成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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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兄?
云弟。
托许此录,死守此关。——毗沙门
厚谢,便哉。当有犒赏?——毗琉璃
从此东宫人不再,歌谣哀怨变了形。唯独钉进天储副背脊的那个名为“堂堂正正”的无形枷锁,十年如一日,千古洗不清,永远压在狼子心伤痕累累的髃肩之上。
罪名叫:胜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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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四十五章 望乡台(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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