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勤王殿下：
“承并无恙，失禄得道。心平勿念，幸闻军安。
“春明一别，音讯迢迢。犹记，立春方进，枯木嫩青，林丘河道，幂篱逢缨。绿鸭谊切，蚍蜉驭蛱，水深火热，难得赤诚。冬初，殿下遭劫，旦夕离京，自顾不暇，谓我何忧。其后旦旦，每每争见，千头万绪，扑朔迷离。西京数九，九衢览忆。东水结花，花冀舒心。
“自漠北山前干戈蒙嫌，福星照得贵府三顾。初解患忧，又享知遇，三受倾囊。秉承体恤者，感怀愈深，而愧未报谢。昔殿下现身说法，某欲呼应，概迷离惝恍，憾而无言。今余通窍，开诚布公、畅所欲言，适如其分。托于朋侪，着此纸书，姑道一二，但求心喻。
“先朝盛时，祖荫丰厚。先父受爵，先母沐诰，姊妹三人，序齿行二。长姐早婚持重，幼妹富有陶朱。余心桀骜，心粗胆大，不就不休，常为垂虑。双亲怜爱，予我饱学，拓我广目，护我显能。少时一帆生顺，未见蹉跎，无往不利，自命不凡。
“世子时期，姨母垂爱，表兄宽待。改元伊始，父母机缘，来往密切，延续殊荣。黄裳厚望，举世瞩目。一朝失势，株连蔓引，土崩瓦解，势如洪流。荣华解身，举家流落，旦夕之间，境遇几变。高堂亡故后，余以姐妹相依，倍尝风雨，感触良多。如今看来，颇为极端。
“广汉郡萍水一遇，心慕昆仲，几经辗转，相携回安。适逢豪言不酬，壮志穷途，余视威远，如见自身。殿下曾言，昭仪、昭容，勤王、韦王，大同小异，感同身受。彼时只道同室避以平息，未觉亦与殿下近心合意。威远早年听尽谗害，为人敏感，行事谨慎，症结可喻。余惟威远所历，殿下履至。方觉热忱不易，稀世而珍重之。
“得幸表兄垂怜，堪当任用，聊解牵挂。承蒙殿下厚爱，设身处地，屡次扶助。长府既开，棋逢对手。举棋不定，一并为害。慧觉切中，权且相争，养且大业。余之低回，概事之偏废，名之过虑。恰官考疏曝，当寻出路。弗欲增劳表兄、添忧殿下，但期知佐分内、团结同路，逢山开路，遇水迭桥，采长革己，求索不歇。
“悉取深意，慎效窦氏，不做魏氏，莫为薛氏。如今终得清晰明白。愿效倾力出群之窦氏，甘做通透豁达之魏氏，力为勇往慧眼之薛氏。与诸君各效夙愿，躬身异日。
“区区此心，略布于此。夫功于社稷，谜底在野不在城阙。殿下赴任东海，当为父老幸事，朝堂幸事，府众幸事。余亦常盼佳音，望君善自珍重。
“顺祝
“——披棘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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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朵四下寻遍，不得行宫通行，在侍卫反复告遣下怒气冲冲地走回卧殿，茫然于门口撞见刚找过来候她的勤王。李绍云盯她的目光甚是奇怪，一瞬错愕，一瞬逃避，一瞬决然，而后相继消陨，只剩无尽的沉重。
武朵视线仔仔细细扫过对方狼狈不堪的形象，随着紧绷的肩膀一同无声放下的，是触及舌尖的询问。她刚听得勤王当真抵京，突然发难，皇室三子皆赌于此，身陷苦战。此刻李绍云现身骊宫面前，答案呼之欲出。好半晌，武朵都未能言语。
一瞬错愕，一瞬震惊，一瞬难过，而后相继消陨，只剩无尽的恍然。李绍云被她盯得心头一痛，刚刚重建的信念城墙，眼看又要土崩瓦解。“我……送你出去。”他趁自己还有气力维持表象时急切道，急切中后知后觉地沉沦于甚嚣尘上的心痛，到底是将“接”换成了“送”。
武朵闻言未动，好像受到冲击过大，迟迟反应不过来。片刻后，她眼神晃了晃，重新对准他时，渐红眼框突然就盈满泪水。李绍云顿时受不了了，他不由分说快步上前，根本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想杜绝这昭示他罪恶的泪水：“依斐，我……”
武朵在勤王屈膝倾身的那一刻踮脚抱住了他。从未真正明确的重量随着她瞬间爆发的痛哭而轰动地压在李绍云的胸膛。压弯了他的脊骨，也压垮了他的难过。他不知道是该幸运对方仍愿意接近自己，还是该唾弃这个为此感到幸运的自己。
武朵爆发后，声音渐缓。她轻叹道：“从此世上再无麟辅。我没有表兄了。而你，也没有这两位兄弟了。”门前遥遥对视，那一刻，武朵毫无心理准备地惊觉，原来这是她隐隐而不敢期待的画面。她……求仁得仁。
李绍云在她脑后怔怔地瞪着眼，消化着她的言语，又像是并未审阅任何一缕想法。直到武朵松劲，勤王就势放开对方。武朵退到怀抱边缘，抬眼以便看他。而李绍云依旧抬着双臂，不没有理由触碰，放下，又十分不舍。
“殿下？”武朵抹去眼泪唤他，“你还好吗？可与我说说……”她看清勤王眼底的无措，于是截住自己的话头，转而道：“如今，我们只有你了。你会是太子，会是未来的皇帝。”这番话和出发前元伯的言语如出一辙，它唤醒了勤王的理智。李绍云紧闭了一下双眼，酝酿回□□的面具。他收了手，隔着袖口抓起武朵的手腕。“武朵，”他说，声音难以控制地沙哑，“在你做决定之前，可不可以先看一下……”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沓信纸。
武朵闻言正愣着，因为她已经做出决定，并且已经向对方表述了啊。李绍云自顾自地将信拍进她手心，目光灼灼道：“我看过了。你先看看。”勤王的眼神又变回刚进门时候那般奇怪，对她再三重复。
武朵看出那是自己写给勤王但据说被大皇子没收了的信件。她对自己所言清晰明了，有什么可看的呢？但李绍云明显被牵动得耗费了最后一点余力。她看着对方的眼神开始松散，身形也不再稳固，显然是以肩膀为主要的伤势作祟。勤王需要即刻接受救治，但他依然坚守的情绪固执地执行着失去核心意识前的指令。武朵怕自己不照做会刺激到对方、加重伤情，她打开信纸，快速地一页页翻阅过去，好在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一目十行。很快她便翻到最后，武朵正要抬头劝说勤王，强挂上的安抚性微笑还未成形，突然一顿。她猛地低头，重新看去。
信笺落款后的几行空当，莫名填充了与前文数页行云流水差异明显的一语。那字迹清秀大气，却因执笔人的郑重而一丝不苟：
【“疾风业火终有竟
步月登云何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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