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赤虫一路穿林过涧,往山高处飞去,大约一个时辰后,终于到达山巅。
树木变得越来越稀少,脚下石块却愈来愈多、愈来愈大。那些石块四散地坐落在各处,形状奇诡——有的扁平、有的高耸、有的粗壮、有的尖细、有的横卧、有的斜立、有的直竖……
终于,飞到十几座整齐排列的尖峭鱼形巨石处之后,血赤虫停了下来。
青羽透过巨石的间隙,看到前方一片浓雾缭绕,幽静诡秘。
那雾灰白——冷冽——浓稠——深邃——
识海深处传来了似有似无的呢喃,指引着她朝那浓雾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手臂突然传来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青羽身形一晃,神情恍惚,但随即清醒了过来,她回头,迷离的目光终于聚焦到实处。
是巫及紧拽着她。
脚下一块碎石随着她的动作落入那片无边无际的浓雾之中,未闻任何回响,只余一片死寂。
青羽沉默了一瞬,触到巫及探询的目光,摇了摇道:“无碍。”
巫及点点头:“看来妖物的巢穴就在此处了。”他拨开紫玉瓶的木塞,等血赤虫飞回玉瓶中,可血赤虫虫一直来来回回盘旋在他周围。
他心中了然,取出匕首划破了手腕,等蛊虫吸足了鲜血后,才重又飞回玉瓶之中,悄然沉睡。
青羽自袖中取出拂尘三桑,念道:“变!”
拂尘瞬间变大,尘束长如马尾,她将其往浓雾处一扫,只见云开雾散,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处碧蓝清澈的天池,嵌在山顶的巨大凹陷处。金乌高挂在天空,日光落在了斜斜的山坡上。湖面遍布着宛如水晶一般的天蓝色碎冰,正在水波的推动下缓缓摇曳,那剔透的冰棱,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七彩梦幻的光。
这般瑰丽壮美的地方,几乎让人不敢相信潜藏了什么神通广大的妖怪。
但青羽知道,那妖物确实在这里。可是,为什么她心中泛起一阵漫无边际的孤寂之感?仿若在时空的尽头踽踽独行了太久,识海中一片灰白苍凉,漫无目的。这感觉从未有过,她直觉,刚才这里的浓雾与她识海深处的浓雾,存在某种关联。
这宝蓝色的天池深深吸引着她,卷挟起识海深处看不清的迷雾,开始横冲直撞,但幸好有巨大的结界作为阻拦,让那些幽深灰白不至于无孔不入。
青羽深吸了口气,摒弃脑中那些纷杂的念头,开口道:“走吧,尽量赶在日落之前找到阿随和洇洇,还有那些无辜的孩童。”说罢,她在身后的石头上画上又一个引路符。
入水的刹那,想象中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以致浸透四肢百骸的感觉并未出现,她似冲破了一道透明绮丽的结界,坠入一个缥缈而轻盈的世界。
青羽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虚空中的一片羽毛,找不到着力点,她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
她在缓慢地下坠。
七彩斑斓而又光怪陆离的画面被挤压至扭曲,在她眼前如疾风一般掠过,但身体下坠的速度却正好相反。这快与慢的强烈冲击让她一阵眩晕,彷佛被吸进一个透明而又深邃的玻璃罩子。
那玻璃罩子里的空气膨胀着,寻找一切可乘之机,钻进青羽的耳膜里,甚至往天灵盖直冲而去。
巫及早已经不见,甚至是在入水的瞬间,他便凭空消失了。
“巫及——”青羽出声呼唤,但没有回应。
“令狐渊——”依旧无人应答。
声音都就像是被吸附进了粘稠饱胀的透明树胶里,再也挣脱不开。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无声的透明世界,可是她的识海中,此刻却是狂风呼啸,浓云席卷。这一清一浊,一静一沸,折磨得她几近发狂。
桃木剑在她腰侧嗡嗡鸣响,几欲出鞘。青羽一把拔出长剑,在虚空中胡乱劈砍起来。
降龙环绕在她身侧,看她双眸渐渐变得浅蓝。剑灵化作剑气,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刺穿。
膨胀入耳的气息瞬间消散了去,眸中的蓝色亦渐渐消逝。青羽有刹那间的恍惚和记忆模糊,随后便觉得下坠的速度在加快。
终于,脚底踩到了实处,周围一片濛濛的雾气。那雾气中忽然响起一阵阵诡异的嬉笑之声,青羽直觉头皮发麻,可是在这颤巍巍而又尖细的笑声中,那雾气却渐渐散了开来——
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戈壁滩,灰褐色的碎石密密麻麻的铺展到天际去。青羽极目远眺,发现这里没有一棵树,光秃秃的,太阳很烈,直射下来,照在这片茫茫而又贫瘠的天地里。
这里是北荒?西荒?南荒?抑或是东荒?她不确定,甚至开始茫然起来,她为何到了这里?上一刻,她在做什么?她和谁在一起?
青羽转身四顾,费力地回忆,想在这周围一成不变的景致里搜寻到哪怕片刻微小的记忆,可她失败了,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远处出现了一座低矮的荒凉山坡,她似乎记得,刚才那里是一马平川的荒凉,是她看错了吗?她又开始努力回响,但记忆变得杂乱无章、缠绕成网。
她想要弄清楚,故而强行止住脑中的思索与回忆,往那唯一的山坡处走去。
日头似乎要把人烤化,青羽大汗淋漓,眼中的世界都似在透明的火光里摇摇晃晃。
终于,她爬上了山坡,在那山坡的另一面,有一处已经干涸的蓝色湖泊,浅蓝色的盐渍正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星星点点的色彩令人目眩神迷。
湖边有一棵参天的扶桑木,树下的一颗白色大石上,正有一人背对自己而坐。
那人的背影她再熟悉不过,青羽的心中涌出一阵狂喜,不禁喊道:“师父!”
“小羽。”师父转过身来,温柔一笑,而后张开了双臂。
青羽无限欢喜地朝师父奔跑过去,冲进师父怀中。
“师父,您为何这般久才出现?这是什么地方?”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她,摸了摸她的长发。
“您找到了你想要找的人?”青羽又问。
师父点了点头。
“您找到了他,是不是——就要和他离开了?您不会再管小羽了,是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如蚊蝇。
“傻孩子,为师怎么可能不管你,我不单当你是徒弟,也当成我自己的亲女儿。我不会抛下你。一直以来,我都想,等我找到他,我们就像一家三口,好好的生活,我们带你,走遍这四海八荒的山川湖海。”
青羽听到此种回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涌出种难以言明的幸福出来,她咧开嘴傻笑,像个孩童一般。
“可是……”师父欲言又止,眉头紧锁在一处。
“师父,怎么了?”
“无事。”师父的脸上尽是忧伤。
“师父,到底怎么了?”青羽看着师父神色,不由得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忽而,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您找的人呢?他在那里,他为何不跟你在一处?”
“他快死了。”
“什么?”青羽心头猛地一沉,她知道那人在师父心中的分量,若是那人死了,她不敢想象师父会如何,可是她转念一想,师父法力高强,既然能找到那人,总有办法留住他的命,故而她喃喃说道:“不会的。”
师父摇摇头,满面哀戚之色。
“若他死了,师父您——当如何?”
“我不会独活,我找了他一辈子,没了这点念想,便跟行尸走肉再无分别。”
这话像一阵冷风,反而让青羽心中平静下来,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师父一眼。
阳光透过扶桑树枯黄的叶子,斑斑驳驳地落在师父脸上,她的双眸隐在阴影里,额上是宛如大理石一般的光滑白净。”
“师父你神通广大,一定可以救活他。”青羽看师父似有迟疑,便又问道:“师父您有办法,对吗?”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要有一至纯至净且灵力修为极为高深之人,心甘情愿地用其元神做引子,来唤醒他。”
“我可以的,对吗?”青羽脱口而出。
师父极为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我愿意献出我的元神。”青羽静静说道。
“可是献出元神,或许会使你永远沉睡,甚至——灵魂湮灭。”
“十八年前,师父救我于濒死之中,我这条命,是师父给的,所以——”她转过头来,笃定道:“为师父做什么,我都愿意。”
青羽看着这张自己极为熟悉的面孔,这面上的神色有犹豫,有挣扎,有思索,最后,快速的瞥她一眼,又转为怅然。
“好。”师父说道,“你放心,等他醒来,我会穷尽一切办法,修复你的元神。”
青羽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周身震荡出蓬勃的灵力,她抽出桃木剑,以灵力浸入剑身,木剑变成一把长长的银色利刃。
她右手执剑指天,左手两指直对晴明穴。
渐渐的,一阵狂风卷挟起黄沙,吹得她长发飞舞,衣袍猎猎。
天地变得昏暗,青羽被青色的灵力环绕其中,那灵力愈来愈厚,彷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
她紧闭着眼,眉心开始出现一片淡如雾霭的青色光晕,那光晕其中,有个若隐若现的红色印记。
元神开始浮现,青羽周身光芒大盛。
突然,她睁开眼来,神色冷如寒冰,一剑刺向前方,转瞬之间就将师父的身体贯穿。
面前之人在长剑的凌厉一刺之下化为齑粉,消散于天地间。
刺眼的光,荒凉的戈壁滩,泛着光的干枯盐湖,还有那高大的扶桑木,这一切在顷刻间化为尘烟,万物开始分崩离析。
幻境终于消失殆尽,青羽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站在一座巍峨的黑色楼宇之前。
此楼共有三层,黑石为基,青铜为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宛如地神府邸一般气势磅礴。
灰黑色的薄雾正缭绕在这巨大的楼阁周围,飞檐影影绰绰,从雾气中伸展出四只檐角来,每只角上均矗立着一头凶兽,分别是饕餮、穷奇、梼杌以及诸怀。
这里应当是边春山的天池水底,她看到了楼阁上空水波荡漾的蓝色水面,宛如穹庐一般罩在这上空,密不透风。
阳光透过水面,只余微弱的光线射了下来,照进这潮湿、阴冷、灰暗、寂静的水底,一股靡靡幽暗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侵蚀着全身上下每一处皮肤。
就在这时,那高大的殿顶之上又传来了嬉笑声,薄雾渐渐散去,一个满头红发的男子正斜倚在屋顶之上,满面得意之色。
他身着幽蓝炽焰袍,脚蹬流云卷纹靴,眉心一点红痣,双眸圆睁,唇如烈焰。
“你如何识得幻境?”那人面上浮现一丝诡谲笑意,又问:“还是说——你为了活命,故意杀害自己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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