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的光阴,似御沟中漂着的棠梨花瓣,打着旋儿,静静地淌过朱红宫墙。转眼旬余,文华殿前的垂丝海棠已谢尽残红,生出青翠欲滴的嫩叶来。
晨钟初叩,檀香的青烟便在殿内袅袅升起。俞木帆端坐于案前,晨光透过雕花棂窗,在他月白色的常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正凝神临摹着一幅《山河舆地图》,笔尖小心勾勒边关隘口的曲线。
一股清雅的龙涎香气淡淡飘来,随即是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木帆笔下的山川,倒比兵部存档的舆图更添几分灵气。”
俞木帆急忙搁笔起身,却被朱由邺轻轻按回座中。太子今日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衬得眉目越发清朗,只袖口绣着精细的云龙纹,显露出不凡身份。
“殿下谬赞。”俞木帆垂首道,“我只是依样描摹,怎么可以和兵部舆图相比。”
朱由邺微微一笑,自然地在他身旁坐下,执起那幅未干的舆图细看:“非也。你看这渭水曲线,你这般画来,便让人觉得河水是活的,仿佛能听见水声潺潺。”他指尖轻点图纸,却不经意般触到木帆的手背,那触感温暖而短暂。
“为君者,心中山水当如是——既有经纬分明的疆界,也要有流淌其间的生气。”太子语气温和,如春风拂过新柳,“昨日孤读《史记》,至河渠书一节,总觉艰涩。今日见你画得这般生动,倒勾起些兴趣来。你可愿为孤解说一二?”
他的请教真诚自然,毫无居高临下之态。俞木帆心下稍安,便依着外祖镇国公当年巡边时讲述的见闻,细细解说起来。朱由邺听得专注,不时发问,目光中满是赞赏。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待俞木帆讲罢,太子轻叹一声,亲手执起紫砂壶,斟了一盏清茶推至木帆面前,“以茶代酒,谢先生授课。”
白玉茶盏中,碧螺春的芽叶徐徐舒展,清香四溢。殿内其他伴读皆屏息垂首,余光却都不由自主瞥向这厢。俞木帆接过茶盏时,指尖微颤——这般殊荣,已远超一个伴读该得的礼遇。
角落书案后,朱由恩始终垂眸读书,仿佛置身事外。只是他握着书卷的指节微微泛白,良久都不曾翻过一页。
午后日头渐烈,太学殿内闷热起来。窗外的知了开始嘶鸣,搅得人心浮动。课间休息时,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口青瓷大缸悄步而入,缸中盛满晶莹的冰块,凉气顿时弥漫开来。
又见两个小内侍捧来几个白玉盘,盘中盛着切得齐整的瓜瓤,鲜红剔透,沁着细密的水珠,一望便知是冰镇过的。
“今日初伏,父皇特赐冰食消暑。”朱由邺温声解释,示意内侍先给各位伴读分发。
众人皆恭敬谢恩,却无一人先动。朱由邺莞尔,先取了一瓣,却不立即食用,而是转向身侧的俞木帆:“听闻尊祖镇国公府上每逢夏日,必以西域蜜瓜待客?说是瓜肉如琥珀,甜沁心脾。”
俞木帆微怔,不料太子连这般家常琐事都知晓:“殿下见闻广博。外祖确有此好,说是当年西征时染上的癖好。”
“可惜宫中今日只得金陵本地产的西瓜,虽甜却少了几分异域风味。”朱由邺语气中略带惋惜,忽又想起什么,“对了,前日高丽进贡了些蜜瓜种子,已命人种在西苑。待来年结瓜,第一个便请你来尝鲜可好?”
这话语亲切得过了分寸,俞木帆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殿内静得落针可闻,俞唯有窗外蝉鸣不休。
朱由邺却似浑然不觉,将自己盘中最大最中心的一块瓜亲手递到俞木帆盘中:“今日便先以此瓜将就罢。这块最甜,且籽少。”
那瓜肉红得剔透,冰晶未化,凉意丝丝缕缕渗开。众目睽睽之下,俞木帆只得谢恩接过。他能感到无数目光钉在自己背上,其中一道来自角落,冷冽如冰。
太子自己也吃了几口随即对众伴读笑道:“诸位也请用吧,不必拘礼。”
众人这才敢动手。一时间殿内只闻细碎的咀嚼声,清甜的瓜香弥漫开来,驱散了午后的燥热。
俞木帆小心地吃着太子所赐的那块瓜,果然甘甜多汁,清凉沁心。正吃着,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他抬眼望去,恰见对面的朱由恩正看着自己。
二皇子的白玉盘中,瓜肉丝毫未动。见木帆看来,他迅速移开视线,垂下眼睫,侧脸线条如冰雕般冷硬。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匆匆入殿,在朱由邺耳边低语几句。太子眉头微蹙,随即恢复如常,起身温言道:“母后召孤往坤宁宫一趟。诸位慢用。”离去前,他特意对俞木帆颔首一笑,“方才说的河渠图,回头再与你讨教。”
太子一走,殿内气氛顿时松弛下来。伴读们开始低声交谈,品尝瓜果。俞木帆暗暗松了口气,正要继续用瓜,却见一个小太监悄步走到朱由恩案前,恭敬道:“二殿下,惠妃娘娘说您脾胃虚寒,不宜多用冰食,特命奴才送来一盏温热的茯苓羹。”
朱由恩面无表情地点头,将那盘丝毫未动的冰瓜推开,接过了白瓷盏。
那小太监却未立即退下,反而又端着一盏同样的茯苓羹,走到俞木帆案前,声音压得极低:“俞公子,二殿下说…说瓜性寒凉,多用恐伤脾胃,若您不嫌弃…”
俞木帆彻底怔住,抬眼望向对面。朱由恩正垂眸搅动着羹汤,侧脸逆着光,看不清神情。那瞬间,俞木帆忽然想起入宫第一日,二皇子将他单独唤去说的那番话。
“多谢殿下关怀。”他终是接过了那盏温热的羹汤。
羹汤温热适口,带着茯苓特有的清香。一碗下肚,果然比冰瓜更觉舒适。俞木帆忍不住又看向对面,朱由恩却已起身,无声无息地走出殿外,玄色衣袖拂过门槛,如一缕捉摸不透的墨痕,融入刺目的阳光中。
殿外蝉声愈噪,殿内瓜香未散。俞木帆望着眼前空空的两个器皿——一个曾盛着太子亲赐的冰瓜,一个刚装过二皇子转赠的温羹——忽然觉得这太学殿宇,比外祖镇国公府上的演武场还要令人费神。
他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双鱼玉佩。冰瓜的凉意早已散去,茯苓羹的温热却还留在胃里,两种感受交织着,说不清是舒适还是不安。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风,吹动殿檐下的铜铃,叮咚作响。俞木帆抬头望去,只见满庭树影摇曳,碎金般的阳光在青石地上跳动不休。
一直在纠结人设 写的时候特别烦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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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棠梨簌雪暖,宫阙影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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