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月高悬,清辉洒落,树叶被晚风拂得沙沙作响。礼堂外林深幽静,青禾乐轻轻合上手中诗集,一声叹息消散在夜色里。
她撑着伞漫步,见礼堂内灯火通明,忍不住好奇走近。透过窗棂,望见李宁夏身着淡蓝色外衣,墨发高束,月光与灯光交织在他身上,仿佛周身镀了层银辉。他指尖在琴弦上流转,琴音清越,青禾乐听得入了迷,不慎撞到身后的树干。怕被察觉,她借着夜色匆匆离去,待李宁夏回眸时,廊下只剩空荡荡的月光。
清晨本是晴空万里,倏然间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沉郁的灰蓝。
“青禾乐,今日由苏仪带你训练。”李宁夏的声音打破雨幕。
“哦,昨日带我参观的姑娘在哪?”
“云山堂。”
“那是什么地方?”
“集市。别问那么多,快去。”李宁夏的语气添了几分不耐烦。
“知道了,多说两句而已,何必这般?”青禾乐嘟囔着,“终究是我嘴碎,招人嫌了。”
“快去!”李宁夏的声音陡然拔高。
苏仪见她来,笑问:“刺绣功底如何?”
青禾乐扬了扬眉:“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正经些。”
“还行。”她随手拈起丝线,绣出一枝傲骨梅花,针脚细密,形态逼真。
苏仪赞道:“厉害!”
青禾乐淡笑:“雕虫小技罢了。”
“歇会儿吧。”苏仪道。
“正好,能带我去云山堂吗?”
“巧了,我也要去。骑马?”
“可。”
周晚秋从旁插话:“算我一个。”
云山堂人声鼎沸,青禾乐问:“材料房在哪?”
苏仪指了指前方:“那边。买完在此会合。”
布料摊前,商人热情招呼:“客官想要什么料子?应有尽有。”
“有淡蓝色的吗?”
“自然有。听口音,姑娘不是本地人?”
“嗯,从姑苏来。”
“姑苏可是好地方,怎会来这儿?”
“被皇上选中入宫的。”
商人拱手:“姑娘好本事!”
“多谢夸奖。”青禾乐选好布料,转身朝约定处走去。
她拈着布料边角,轻踩过覆着青苔的石板路,推开药材铺的门
“小许,还是老样子。”周晚秋的声音带着熟稔。
“晚秋姐,这几日又练伤了?”被称作小许的青年眉头微蹙。
“不然呢?”
“小心些。”
“知道了。有酒吗?来两瓶。”
“少喝点,就一杯。”
“我连死都不怕,一杯哪够?”
“就一杯,不然没得喝。”
周晚秋撇撇嘴:“一杯就一杯。”
“明日有空吗?”许念州忽然问。
“没有,怎么了?”
“本想约你去云山竹园,看来是没机会了。”
“就我们俩?”
“嗯。”
周晚秋脸颊骤红,支吾道:“我…我先走了,再见。”
“慢点,门口滑。”许念州话音未落,便听“哎哟”一声,周晚秋摔了一跤。
“没事吧?”他急忙上前,“坐着别动。”
他快步抱起她,周晚秋的脸更红了。待仔细包扎好伤口,周晚秋嗔道:“我腿没事吧?瞧你紧张的。”
“怕你伤着嫁不出去。”
“胡说!没人要我,你娶啊?”
许念州抬眸望她,眼神认真:“我娶你。”
青禾乐在约定处等了近半个时辰,有些不耐,拉住一位路人问:“见过一个高高瘦瘦、骑马的姑娘吗?”
“见过,往桥对面的药材铺去了。”
她寻到铺前敲门,里头传来男声:“谁?”
“请问周晚秋在吗?”
门开了,青年拱手:“在下许念州,这间药材铺的掌柜。她在里面。”
青禾乐见周晚秋坐在凳上,问:“怎么了?”
“摔了一跤,扭了脚。”
“你可真行。走了。”
“走吧。”周晚秋起身时踉跄了下。
“脚好些了?”
“好多了。明日见。”
许念州追问:“你要去?”
“嗯。”
青禾乐好奇:“去哪?”
“云山竹园,你去吗?”
“不去,明日约了人。”青禾乐嘴上应着,心里却想:才不当这电灯泡。
暮色四合,喧嚣渐歇。
苏仪问丫鬟:“杨凌她们在哪?”
“娘娘们在御膳房包饺子呢,说是皇太后想吃。”
周晚秋挑眉:“怎么不叫小雨子做?”
“太后只爱吃春芜娘娘做的。”
青禾乐道:“御厨房在哪?我刚入宫,总不能等着吃现成的。”
周晚秋笑道:“也是。走,我带你去。”
霞光铺满西窗时,宋辞年打趣道:“吆,我竟有幸见周姑娘进厨房?”
周晚秋白了她一眼:“让你失望了,我是陪她来的。”
宋辞年故作惋惜:“那真是我的不幸。”
春芜见青禾乐进来,问:“来帮忙?”
“嗯。”
“怎么称呼?”
“叫我小禾就好。”
“那帮忙包几个吧。”
青禾乐指尖翻飞,包出的饺子形态精巧,其中一个捏成笑脸模样。
杨凌赞道:“包得真好。”
“杨姐姐也不差。”青禾乐回以一笑。
春芜问:“好了吗?”
欣然点头:“妥了。”
杨凌指着那个笑脸饺子:“这是?”
“我包的,愿各位姐姐日日笑口常开。”
众人齐声道:“多谢姑娘心意。”
“给太后送去。”春芜吩咐丫鬟。
杨宁宫内,众人行礼:“拜见太后。”
“免礼。”太后尝了口饺子,笑道,“好吃。”
“太后喜欢就好。”春芜轻声道。
“春芜这孩子,又懂事又能干。”太后夸完,话锋一转,“听说宫里新来个刺绣厉害的姑娘?明日叫她来见我。”
“太后,不必等明日,她就在这儿。”
青禾乐上前:“拜见太后。”
“免礼。你便是青禾乐?”
“是,在下青禾乐。”
“听说你刺绣极好,明日不如与我比一比?”
“能陪太后解闷,是我的荣幸。”
……
太后摆摆手:“都退下吧,我歇会儿。”
“恭送太后。”
天空又飘起细雨,青禾乐走在长廊,腹中空空,便往尚厨房去。推开门,却见空荡荡的灶台,她嘟囔:“怎么什么都没有?”
身后忽然有人拍她肩膀,李宁夏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位娘娘饿了?”
青禾乐叼着半个馒头回头:“我不是娘娘,是新来的尚功青禾乐。”
“抱歉,在下御膳房总管李宁夏。”
她重重拍他一下:“你这人,竟冒用身份!”
李宁夏抽走她手中馒头:“别吃这个了。”
“只剩一个了,不吃等着饿死?”她抢回馒头。
李宁夏失笑:“不嫌弃的话,我给你做碗面?”
“算你有良心。”
见他手法娴熟,青禾乐打趣:“这么熟练,给多少姑娘做过?”
“唯你一人罢了。”他将面端给她,“好吃吗?”
“真的好吃到两个人吃饭吃着吃着旁边没人都不知道!”
“没那么夸张,过几日中秋,我做月饼给你?”
“你还会做这个?”
“第一次尝试,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李大厨的手艺,定然差不了。”青禾乐埋头吃面,嘴角沾了点汤汁。
秋高气爽,枫叶如火,竹枝凝翠。
风淮白衣佩剑,脚步虚浮地晃在长廊,丫头小声议论:“风御厨怕是喝多了。”
墨白恰好经过,问:“他往哪去了?”
“那边。”
正午烈日灼灼,风淮正抱着柱子发呆。墨白拍他肩膀:“风淮?醒醒。”
风淮毫无反应,墨白无奈,将他打横抱起带回府中,安置在床上:“好好歇着。”
刚要起身,却被风淮攥住衣袖。
“干嘛?”
“陪我。”
墨白摸了摸他的头:“好,陪你。”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正一点点从宫墙顶端褪去,浅黛色的暮色像一层薄纱,慢悠悠地漫进尚宫局那方小小的院落。院角的老梨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枝桠遒劲地伸向半空,叶片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青灰,偶尔有晚风吹过,便簌簌落下几片,轻擦过青禾乐的肩头。
她独自坐在梨树下的石凳上,膝头摊着一本画本,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边缘有些卷翘的纸页。画本上是几枝刚画到一半的玉兰,墨色尚未干透,可她的目光却越过纸面,落在远处宫墙尽头那抹将褪未褪的橘红上,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属于这深宫的茫然。
“吱呀”
老旧的院门被人从外推开,带着木头摩擦的轻响打破了院中的宁静。青禾乐猛地回神,抬眼望去,只见周晚秋一身利落的墨色常服,肩上还随意搭着件月白披风,手里提着个描金漆的食盒,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她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里被拉得有些长,肩上落着几片被风吹来的梨叶,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周将军怎会有闲情,来我这不起眼的尚宫局?”青禾乐收回目光,指尖在画本上轻轻一顿,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疏离。她来这尚宫局不过半月,每日只与笔墨纸砚金线为伴,鲜少与人往来,实在想不到这位手握兵权的将军会踏足此地。
周晚秋闻言,故意把脸一板,脚步却轻快地往石桌这边凑,食盒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禾乐,咱们何时变得这般生疏了?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周晚秋成了那攀高踩低的小人似的。”她微微俯身,凑近青禾乐,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怎么,忘了小时候在将军府后园,咱俩抢一条新做的锦缎裤子,最后撕扯得不成样子,被我娘追着打了半条街的糗事了?”
青禾乐心头猛地一跳,糟了,竟忘了原主在这深宫里,还有这么一位打小相识的旧识。她初来乍到,还没完全梳理清楚原主的过往,此刻被周晚秋这么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零碎的记忆片段:确实有个扎着总角的小姑娘,总爱拉着原主爬树掏鸟窝,闯了祸就往原主身后躲……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周晚秋已经利落地打开了食盒的搭扣,一股算不上浓郁、甚至带着点焦糊味的甜香飘了出来。她献宝似的把食盒往青禾乐面前推了推,盒里是几样做得算不上精致的点心,梅花酥的边烤得有些发黑,桂花糕的形状也歪歪扭扭。“快尝尝我的手艺,”她拍着胸脯,语气里满是自信,“保管不比李宁夏那家伙差!上次在御膳房尝了他做的点心,我看也不过如此。”
青禾乐看着盒里卖相潦草的点心,鼻尖萦绕着那股说不出是香是糊的味道,脑子里莫名冒出一句实话:“饭是上午吃的,人是下午走的。”
周晚秋顿时挑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夸张?我特意照着食谱做了一下午呢!”说着便捻起一块梅花酥,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谁知下一秒,她的眉头猛地皱起,脸颊微微鼓着,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随即“噗”地一声把点心吐在手帕里,直挺挺地往后一倒,平躺在草地上,四肢摊开,夸张地闭着眼:“完了,这玩意确实能毒死人。”
这副模样逗得青禾乐忍不住笑出声,指尖捂着唇角,肩膀微微颤抖:“我看你是该去拜李宁夏为师,先学学怎么把点心做熟而不是做糊。”
“谁要拜他!”周晚秋猛地从草地上转过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语气愤愤不平,“我跟他从小就不对付,他仗着他爹是御膳房总管,总爱拿些新奇点心在我面前炫耀。”她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意味,“说起来,他以前还总爱逗你呢,有次在太液池边,他偷偷跟我说,等长大了要娶你当媳妇,还说要天天给你做桂花糕。”
“啊?”青禾乐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眼睛微微睁大,满是不可置信。李宁夏?那个据说一手厨艺冠绝后宫的尚书?原主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这具身体里藏着的过往,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周晚秋却没再看她,转过头望着头顶的梨树,枝桠间漏下几颗疏星,她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怀念,又有点怅然:“想来你是都忘了。小时候你总爱跟着我和宁夏疯跑,你母亲是尚功局的掌事,待我们极好,总给你做些漂亮的珠花,也分我们戴。”
“后来……”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后来你母亲走了,宫里乱了一阵子,再后来,就听说你被送走了,去了江南的亲戚家。那时候我天天去宫门口等,总想着能再看见你,可等了好久好久,都没等到。”
“上次在尚宫局远远看见你,我差点没认出来,”周晚秋侧过脸,借着朦胧的月色,能看见她眼底的亮泽,“回府后激动了好几天,翻出好多小时候你送我的小玩意,半夜都睡不着。”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笑,声音轻得像叹息,“其实……你忘了也好。那些日子,苦多于甜,不记得,或许更自在。”
青禾乐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晚风拂过梨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周晚秋的话语像一颗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这些被原主遗忘的过往,有糗事,有争执,有温暖,带着她两世为人从未感受过的真切暖意,一点点漫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在膝头的手,指尖因为常年握笔,带着薄薄的茧子。这一刻,眼神里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为原主家族洗去耻辱,不再是一句空泛的誓言,也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
不为别的,只为守护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守住这片藏着细碎过往、值得珍惜的净土。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不知深得哪家姑娘心……”歌谣声隐约传来。
周晚秋见许念州在桥头等候,笑问:“这么早?”
“等你。”
“听说你快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许念州凝视着她:“想要你。”
“认真些。”
“我从不说谎,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周晚秋脸颊发烫:“懒得理你。前几日北疆传来消息,匈奴侵扰,皇上让我随父领兵出战。”
许念州的笑容淡了:“小心些,别受伤。”
“战场之上,哪有不受伤的道理?要么生,要么死。”
“我要你活着回来,安然无恙地嫁给我。”
周晚秋叹了口气:“尽力吧。”
许念州心里默念:你护天下时也能护得住自己,好回来见我。
晚霞将石桥染成绯红,晚风拂起周晚秋的裙摆。她身着盔甲站在树下,英姿飒爽。
傅舟问:“都准备好了?”
“嗯,走吧。”
杨凌轻声道:“望安。”
青禾乐挥了挥手:“一定要平安。”
“平安回来!”众人的声音交织在风里。
路上,傅舟笑道:“你和许念州,是青梅竹马吧?”
“嗯,怎么了?”
“难怪瞧着亲近。那眼神,那默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定然是喜欢你的。”
周晚秋望着天边晚霞,轻声道:“或许吧。”
山色苍苍,明月当空。杨凌坐在木椅上,手中绣着衣裳,宋辞年走近:“杨姐姐这是给谁绣的?”
“春芜妹妹。”
“姐姐待她真好。”
“若连她都不好好待,又能对谁好呢?”
“姐姐别多心,我随口说说。”
“也请妹妹别胡思乱想。”
宋辞年转移话题:“听说明日有状元进宫,不知真假,我去问欣然,不打扰姐姐了。”
“半真半假的消息,莫要四处传了。”杨凌淡淡道。
宋辞年讨了个没趣,悻悻离去。
夜雨又至,打湿了两块相邻的石碑。杨凌伸手抚过冰冷的石面,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们在天上,过得好吗?天上,该没有人间这般苦吧?”
四周只有风雨呜咽,回应她的只有空寂。
荣儿轻声道:“娘娘,夜深了,该回去了。”
杨凌拭去眼角泪痕,抬头望向天边月。月色明明很好,却照不进心底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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