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舞会开始前,广场上有一处摊贩聚集了不少孩子。
是木偶剧场。一个泛着陈旧的精致的木匣子敞开着,边缘的金色雕花、里边的背景涂层同样古旧而精细,一个木头小人在里面歪着脑袋抖动,动作并不算鲜活有趣,至少不足以吸引这么多虔诚观看的孩子。
仔细看,那只吊着木偶丝线的手僵硬而颤抖。
操纵木偶的戏剧师,时时刻刻也被十字架与提线紧缚。
直到她手下的世界被认可为真实,直到不需要她一人分饰多角。
直到鸟儿啄食虫子,虫子寄生蜘蛛,蜘蛛扑杀鸟儿。
这代表,世界有了一丝生机,出现了无需介入的循环。
因此,无论鸟儿、虫子和蜘蛛三者之中谁输谁赢,都不必有半分伤感。这是世界运转的初始模样,是自然周而复始的美妙起源,是万事万物最和谐不过的场景了。
而在此前,每上演一次戏剧,便要经历一次长久的束缚。幸运的是,解脱的时机一次比一次提前了。
乔鲁诺与泰拉远离篝火、双脚踏入树林的刹那,狂欢庆贺的人群宛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倾倒。
他们不是由于群舞的失误而摔倒,而是在瞬间昏厥的同时,朝着同一方向虔诚地朝拜。
广场陷入死寂,一切悄无声息,只有火光在微风中颤动。
不多时,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似的,他们其中的一个人从地上爬起。
接下来,更多的人站起身,那些回家的、叫卖的、前来观光的游客都若无其事般的,继续此前自己的事情。
而她在那一刻也终于摆脱了束缚,掠过婆娑的树影和摇曳的枝杈,她在剧烈的夜奔中轻轻松开紧握的拳头,逆着月光端详自己颤抖的手掌,随后垂下手,温凉的空气从指缝中流过,她断开了与血脉相连的蛛丝。
咔哒。
戏剧师如梦初醒,转动了箱后的摇杆,箱内一成不变的场景缓缓落幕,换上了新的背景图。
……
这里似乎是梦境。乔鲁诺意识到这一点。
汽车轮胎碾过门口石子,一阵气流风从乔鲁诺背后遛过。
他记得那是父亲来接他的车,他坐在副驾驶,父亲独占后座,司机……他没怎么注意过他,才见过他一回,只知道他是个表情僵硬的黑发男人。
乔鲁诺站在门口,往里头看。
空无一人,也许是因为梦境没有声音,无人的家中格外寂静。
走进家门,乔鲁诺看到熟悉的场景。
花园仍然竭尽所能,不遗余力地展示着它们盛放的花骨朵。银色水壶东倒西歪地被丢在一旁,常年在阳光下暴晒,母亲总是毫无察觉地握紧水壶的把手,洒下滚烫的水滴。
那些植物们,那些在炎热夏季爆发出蓬勃生命力的植物们,如同身处干旱的沙漠,贪婪地吮吸着透明的水液。它们的花期分明各不相同,却在母亲手下如此安分,呈现出永不凋零的姿态,无一例外。
天气格外好,阳光太盛,母亲没在打理花园。
既然无处寻找母亲,乔鲁诺想着,泰拉去了哪儿?
他喜欢在泰拉身边时的感觉,就像他一开始说的,恐怕没人不喜欢她,更别说她在他面前展示了太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们也许早就已经是朋友了,或者比那交情更深一点的关系。
有她在,乔鲁诺甚至有时候会忘记很久没见到母亲这件事,这让他感到轻松。
是的……
他并不能从母亲那儿获得慰藉,相反,在母亲身侧他却时常不安,甚至感到心焦,总觉得有什么要将她剥夺走,而自己马上就要被迫离开。
可归根结底,他感到轻松——到底是因为远离了在母亲身边时的各种思虑,还是因为忘了自己离开母亲的这个事实?
他没有深究,也完全记不起来要思考这件事。
乔鲁诺顺着最后的记忆走到后院,想着寻找泰拉,而就在此处,他见到了她——她们。
趴伏在地的、有着苍白轮廓的无数人形,她们像雨后的蘑菇散落在树下,至少能从轮廓分辨出来性别,但看不太清她们面目模糊的五官。
她们皮肤微微散发出银色的幽光,只有小腹上存在着黯黑的诡异纹路,图案难以辨认。
她们大多在挣扎,试图爬起来,可没有泥土翻动的痕迹,就好像身体被埋入地下六英尺,灵魂又从地表凭空分离出来。
很快,无数个发着银白的微光的人形从地上爬起来,一幅幅原始的躯壳朝着同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向森林的深处。
她们这是……
“要去哪儿?”乔鲁诺脱口而出。
发光的人形在一瞬间转过头来,她们没有五官,也就没有表情。
先是一个人大概是嘴巴的地方裂开了个口子,他努力在真空的梦境中分辨对方在说什么的片刻,更多的人形接二连三地“开张嘴巴”。
然后,正因为她们如此癫狂般地重复着,他似乎从那一张张蠕动的裂隙中辨别出来了。
她在说——
乔鲁诺几乎是惊醒了。
他好久不做梦了,也好久记不起梦的内容,可这次却出奇的连续且完整。
他撑起身——接着发现没有这个必要,乔鲁诺意识到自己正靠在椅背上时,已经是睁眼后的第二秒了,等他搞清楚状况,发现自己安然待在一楼客厅,又是好几秒之后的事情了。
外头的天黑了,乔鲁诺睡了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午后觉。
他推开后院的门,泰拉果然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地上,拨弄着地上的泥土。
他没合上门,屋内的灯从他背后推着他前进,只是始终照耀不了漆黑深邃的天空,几只飞蛾头晕目眩似的在光圈中打转。
“这儿种着好多橡树。”她头也不抬地说。
“你是说那些种子,”乔鲁诺低头看着泛着浅绿的土地,“至少需要几十年。”
雷欧可能忘了告诉她,从种子到参天的大树需要这么久。
“那这个世界要变成什么样了?”
乔鲁诺认真地思考,没法得出具体的答案:“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的时候。”
“才不会。”泰拉笑眯眯的,说话好像永远不会脱离梦幻岛的孩子。
“事情总是会改变的,”乔鲁诺指向后院的角落,他始终记得这里曾经有一座树下的木秋千,“这里很久以前就有一棵参天巨树,茂密到站在树干附近两米的位置都不会被雨水淋湿,可是某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到这儿,他看到泰拉眼神温柔地仰视自己,他停了下来。
“有点奇怪,对吗。”
“一点也不奇怪,乔鲁诺,”泰拉说,“我相信某次的某天,那棵树一定在这儿蓬勃生长过。”
乔鲁诺却皱眉头,他试着回忆起更多细节却无果,因此不确认那究竟是不是做梦,甚至犹豫起来:“也许我记错了,那时我的年纪很小,印象不深。”
“不,一定是真的。因为,看看眼前的景色,”泰拉感叹,“简直就是生命的奇迹,丝毫不逊色你所说的。”
生命的奇迹——后院光秃秃,黑沉沉的,有什么东西值得这样的称呼?
乔鲁诺看不到,他睁大双眼,试图像她说的那样看到些什么。
“你必须把目光放远,才能看到更多。看……镇上有一座山,沿着河堤往高处走,沙诺河的源头就从那儿来。”
她抬高手,掀起手掌,屋内的一束灯光凝聚在她的手心之中。
纤细的指尖翻动,仿佛流水顺着轨迹缓缓流入下游,接着,她双手捧起,似乎是在从空中掬起一小捧透明的河水。
“也许……在非常非常久远的曾经,久到人类的祖先还在用触角走路的时候,沙诺河被冰雪封锁,又或者整个城镇被海水覆盖。可能地形也有所改变,这里甚至曾是几千万米的深渊。”
“然后呢,还有什么?”乔鲁诺不太明白。
她站了起来,手中捧着虚空的源头之水,望着眼前的贫瘠的方寸之地,眼神逐渐失去焦点。
她无意识地抬起头,好像眺望向了无比辽阔、没有边际的界外景象,看到了百年,千年,乃至亿万年的沧海桑田。
乔鲁诺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可除了因墙皮脱落而略显斑驳破败的高墙之外,他什么也没看到。
“十棵、百棵,还是千万棵?我数不清。”她喃喃道。
乔鲁诺无法理解泰拉说的话,可她的语气不像作假,她笃信自己幻想中的事物。
“可你必须要相信呀,乔鲁诺,因为我是如此清晰地知道。当我凝视它时,所见到的不是黑暗……”
“那是我在遥望一片无穷无尽、寂静的深林。”
“而就在此处,”她看向他,“站着一位纯白中的圣子。”
突然,她撒开手,惊到自己似的退后了半步,视线也跟着落回自己的脚下,就好像真的不小心弄泼了手里的那摊不存在的水。
远古时期的虚幻景象即刻坍塌,她亲手毁了自己创造的世界。
“瞧我,”她又腼腆地笑了,“多不小心。”
一股神秘力量让我苏醒。。遂更。。最近应该还能挤两章,第一卷就差不多完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13 提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