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在幽谷待到深夜才回去，是将后面该如何行事思虑周全，算上前世，她也有三十多岁，身处鬼王宗，鬼王雄才伟略，布局谋划高人一等，她耳濡目染，也开始有几分鬼王那般的缜密心思。
月光如水，似薄雾轻纱，笼的大竹峰烟雾朦胧，连绵的群山在夜里都变成重重暗影，青竹在月光摇曳，偶然几声轻响，更显静谧安然。
入夜许久，大多弟子都已睡去，唯有张小凡的房间还燃着灯火，隐隐有私语声传来。
天地空寂，一时间下起雨来，如珠帘玉碎，轻细绵柔，山风吹拂而过，带着几分清新微凉的意味。
碧瑶一袭天水碧的衣裳，亭亭玉立，眉目如画，倾城绝色，在雨幕珠帘之后，透着浩渺天地都掩不住的美。
张小凡房间的窗子突然开了，露出一个对雨轻愁的红衫女子，伸手接捧雨水，转过身。
“小师弟，你说，碧瑶师妹怎么总是不喜欢我？”
声音好似含着三分失落，七分沉闷，“往日我与她争吵是我不对，可就算我改了，却还是不愿理睬我。”
碧瑶怔然立在雨里，晶莹的雨珠避开她，沾不到身上，眉间轻蹙，像是想出什么。
窗前的女子走开，换个面貌平凡普通的男子来，关上窗，随后声音低下去，如丝如缕，却还是让碧瑶听个清楚。
田灵儿深夜前来，为传张小凡太极玄清道第三层法决，劝他勤勉努力，将那个林惊羽比下去。言语之间，不无对齐昊的好感。
张小凡的声音蓦地沉了，许久不闻。
不多时，田灵儿离开张小凡的屋内，张小凡怔愣的，随着她离开的身影走进雨中，淋了通透。
夜风中，空寂的山上，轻悠一声低唤，“小凡。”
张小凡浑身一震，望向来人。
碧瑶神色极淡，觑着张小凡，转而移开，“小凡，今日我没有替你求情，你会不会怪我？”
张小凡望着她，那般清绝灵动的美，明媚惑人，低下头道：“我没有怪你，碧瑶。是我本事不高，不能给大竹峰争光，反给师父丢脸了。”
碧瑶叹道：“小凡，你内秀于心，前途不可限量，齐昊也是及不上你。”她顿了顿，话音一转，“只是你这一生，恐怕坎坷极多，听我一句，遇事多做思量，若不可为，万万不要勉强。”
张小凡苦笑着摇摇头，心道，我努力修行，可还是要别人数倍的时间才有所成，这话多半是安慰之语，他这般想着，却还是应下，“我知道。”
碧瑶看他许久，“小凡，别看轻自己，你很好。”缓步行去，却是回房了。
张小凡目送她离开，立在雨中淋了许久。
第二日午间，大竹峰众人坐在用膳堂中，田不易最迟走进来，坐到位置上，抬眼向众弟子看去，当目光落到张小凡身上时，他停一下，张小凡低下头，田不易随即移开目光。
“昨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田不易淡淡地道。
众人默然，只有宋大仁陪笑道：“是，师父大展神威，出手惩戒那两……”
“放屁！”田不易忽然一声大喝，声震全场，众人噤若寒蝉，只听田不易怒道：“昨日之事，你们该当看到别脉师兄弟的深厚修行，不说那个齐昊，就连刚入门三年的小家伙，居然也胜过你们大多数人，跑到大竹峰上来撒野。你们一个个年岁愈长，还要靠师妹替你们出头不成？大竹峰竟只得瑶儿一个人撑门面，你们也不觉羞愧？！”
众人一片沉默。
田不易冷冷道：“七脉会武转眼即至，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家伙，从今日起全部闭关，不修到一个样子出来，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众人面有苦色，却一字也不敢说，田灵儿小心翼翼地问道：“爹，那我就……”
“你也一样！”田不易断然道。
田灵儿嘴角一撅，正要说话，却被母亲暗中扯一下。她转头看了看苏茹眼色，原本到口边的话又缩回去。
碧瑶道：“师父，我和师姐还要随师娘去小竹峰拜会，多次推搪再失约，该是不妥。”
田不易沉吟一下，哼了声，“那便去罢。”
田灵儿松口气，心里复杂，爹他还真是喜爱这师妹，往日别人说话，早就给他狠狠训斥一番，自己也讨不到好，可碧瑶什么事都没有，不过，还好还好，能去小竹峰再逍遥几日。
田不易的话声在守静堂中响彻：“以后除了老七负责饮食，你们在这一年半中，全部不得外出，闭关修习，知道吗？”
众人苦道：“是，师父。”
小竹峰距着大竹峰不算远，御空而行也用不了多少功夫，可小竹峰却是比大竹峰热闹的多。
日光温暖和煦，照在小竹峰山道之上，竹影婆娑，阴影在山道台阶上摇摆不定，殿堂楼宇坐落其上，百余间简单精致的房屋鳞次栉比，斑斑泪竹衬得几分幽然静谧。
偶有几个笑颜如花，服饰相同的女子走下山来，轻轻的笑声在竹林中回荡。
在山道的尽头，站着个美貌的女子，乌发如云，柔柔垂落肩上，肌肤白皙胜雪，神色温柔。
苍穹闪过几道光，一青白，一赤红，落在小竹峰上，女子迎上去，恭敬道：“苏茹师叔。”
苏茹身后的田灵儿蹦跳着跑到女子身边，“文敏师姐，你是一早就在这里等我们？”
文敏笑着捏了捏田灵儿的脸，“师父和师叔是姐妹情意深厚，平日里口中常常念着苏茹师叔，只是师叔嫁去大竹峰不能经常见到，得知师叔今日要来，特命弟子在此处等候。”
苏茹柔声道：“水月师姐还是这么肃整，倒叫门下弟子不好过，我自小在小竹峰长大，这里一砖一瓦都很清楚，哪儿还需要人接。”说到这儿，她停下，转而又道：“瑶儿，来见过小竹峰的文敏师姐。”
碧瑶刚十五岁年纪，长的比苏茹矮些，身形纤细，在身后站了些时候也没被文敏瞧见。
她缓步上前，浅笑嫣然，声音清脆，“碧瑶见过文敏师姐。”
文敏见她一身水绿衣衫，轻盈恬淡，容貌倾色极为出众，眼眸亮如晨星，便是小竹峰许多师姐妹也多有不及，不由的多看她几眼。
“早就听苏师叔提起门下天赋异禀的碧瑶师妹，只是一时不得见到，你这般伶俐，想来师父见着也很欢喜。”
她朝前面一引，“请苏师叔随弟子前来，师父已在堂中等候。”
碧瑶跟随在苏茹身后，田灵儿走在旁边，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悄声道：“小师妹，你是不是紧张呀？”
碧瑶轻然瞧她，没说话，她为什么要紧张？即便对上道玄也毫无畏惧，何况是一个水月。
田灵儿见她不言语，以为自己猜中心事，又道：“别怕，水月师伯很好的，你别看她总是很严肃的样子，其实对门下弟子很慈和，小竹峰的许多师姐妹都不怕。”
碧瑶淡道：“我没有紧张，师姐要是很喜欢说话，不如去前面找文敏师姐聊。”
田灵儿：“……”
不多时，到了其中最大一间楼宇，比守静堂不知大了多少，雕梁画栋，极为精致，堂内供着三清像，神像前摆着两张大椅一个桌案，左右两边桌案大椅相对摆放，整齐干净。
三清像前的椅子上坐着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道姑，脸型圆润，细眉雪肤，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穿着月白道袍，风姿绰约，看见苏茹进来，脸上浮着一丝笑意。
堂内并无旁人，只在她身后侍立着一名女弟子，身姿修长柔韧，白衣胜雪，容貌极美，肌肤细美如玉，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似含着万分的清冷孤傲，背后背着一把长剑，剑鞘剑柄通体呈天蓝色，色泽鲜亮，隐隐有波光流动。
苏茹神色欢喜，迎上去，“水月师姐，多日不见你可好么，我长久不来，师姐可没有怪我吧？”
水月冷道：“你也知道许久不曾回来？我看你再过些时候，怕是连小竹峰的门都认不得。”
言语虽不客气，却分外亲昵。
水月淡淡的笑了下，道：“琪儿，这是你苏茹师叔，你还不曾见过罢。”
“是。”白衣女子应了声，走到苏茹面前恭敬一礼，脸上仍是没有半分表情，声音欺霜似雪，沁着冰一样，“弟子陆雪琪，拜见苏师叔。”
“好孩子，快起来吧。”苏茹笑了笑，朝身后的碧瑶递个眼色，唤道，“瑶儿。”
碧瑶像是没有看见陆雪琪一般，对着水月同样一礼，不卑不亢，“碧瑶见过水月师伯。”待得水月轻轻抬手，她便退回到苏茹身边。
正好与陆雪琪擦肩而过。
铮！
墨雪陡然剑意高亢，剑鸣声声，像遇到能够匹敌的对手那样震颤不停。青白光芒骤然大放，直映的堂内一片白霜。
天琊立时反抗，湛蓝光芒如水波浩淼，同青白芒色交汇一起，各不相让。
碧瑶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对面白衣女子眸中恍有疑色一闪而过，同样也退到水月的身后。
碧瑶就这么，隔着几步之遥的空气，隔着清香点燃的细微烟雾，望着她。
梦似从前，山海苑中初次相识，她一身冰冷白衣，超脱于世，恍若九天仙子落下凡尘，让自己忍不住多看几眼；死灵渊下，孤傲高洁的女子，如玉洁白的手，和张小凡紧紧握在一起；流波山上，倾雨之夜，自己撑着竹伞，为张小凡遮风挡雨，温暖情切，她，站在远处，风雨之中，连那沉重的夜色和冰冷一起承担；玉清殿中，她不管不顾，挺直的身子挨在地上，为那一个被冤枉的小弟子求情；望月台前，看着爱人远去别离毫无办法，如华月光里，一舞十年。
碧瑶看的怔住，那一段段记载和文字不停的冒出来，恍若心底深处，不知为何记下一袭白衣，一道孤清冷寂的身影。
她的异样，给其他人看在眼里，却不甚明白，按理碧瑶一向在大竹峰修行，前来小竹峰拜会也是第一回，应该不曾认识陆雪琪，可那目光神色，分明是相识许久回想从前的模样。
碧瑶垂眸，心里空荡荡一片，似是连她也同墨雪变的一起变冷，喃道：“陆雪……陆师姐……”
她缓缓吸口气，酝着馥郁的温暖，字句清楚道：“陆师姐。”
陆雪琪冷冷的看着她，不过短短一瞬就转开目光，轻淡的点点头，白衣如雪，干净的好似一缕轻烟。
一如既往的冰霜美人。
水月淡道：“文敏，你带灵儿师妹去安置的寝居，琪儿，碧瑶师侄初次来小竹峰，由你招待，别失礼数。”
“是。”陆雪琪应声，径直走出去，绝美的容貌丝毫表情都没有，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若不是以水月的性子不可能在知道碧瑶的身份后还能和颜悦色，她都要以为水月是故意为难她，让陆雪琪去招待人，这可不就是为难么。
碧瑶笑意逐渐消失，跟着陆雪琪出去。
水月在碧瑶走远之后，才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沉，“师妹，大竹峰门下收了个好弟子，如此过人的资质，莫怪你要将封了数百年的墨雪传她。”
苏茹淡淡一笑，随意的捧着茶盏喝一口，“我也是没想到，墨雪肃桀骜不驯，杀意凛然，竟也和她如此般配，她用着驾轻就熟，比我当年更胜几分。”
说着，她放下茶盏，恭贺意味甚浓，“水月师姐，这般说，你门下的陆师侄也是天纵奇才，如今的道行，已经到玉清七层吧？修行日浅，却超过多数修习百余年的人，当真前途无量，纵然是当年的青叶祖师，也不过这样的境界。”
水月在苏茹谈到陆雪琪的时候，肃容的脸上才浮着些许微笑，这个弟子，和她当年，太像太像，性子天分一般无二，所有门人弟子中，也最宠爱她。
苏茹道：“不过瑶儿的进境我一直看在眼里，水月师姐，这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水月轻淡的瞧她，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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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陆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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