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息,静气,放松全身肌肉,想象自己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木鸢落此时反复在心中默念着这几句话,这是爷爷教的在山林中狩猎时的隐匿方法。
她克制的用鼻腔轻轻换气,将身体缩在层层蕨藤的遮挡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勉强能看清岩洞内的景象。
天色越来越暗,方才一路寻到这处岩洞时,天上似乎还滴过几滴雨。
村子的土墙门该是已经锁了,村里老人们总说,天黑前千万要回村,山林夜里有吃人的怪物。
木鸢落也很想回家,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的卷向心间。
但她不能走,今天,她必须抓到荧鸟,否则哥哥就要被抓走了。
事情要从白天的等级测试说起。
大炎国会派念力等级测试官在全国巡回,大概每年三月底的时候,测试官就会到达木鸢落的村子。
全村下至十二岁少年少女,上至五十岁的老者都必须参加等级测试。
只要达到“尘”境,就要被测试官带走。
具体去了哪里木鸢落不知道,只是听说这些人会得到官府派的活计,走的时候官家还会给那人的家人留下吃的用的,总之根据刘二狗的说法一定是挣大钱去了。
木鸢落对测试不算陌生,从十二岁起已经经历过三回,今年是第四回。
早上她在山上听见村里敲锣,赶忙下山回村,路上还摔了一跤。
这也是第四回看测试官员仿佛变戏法似的,将手里的木桩慢慢的变成一根简易矮凳,之前还有似乎更厉害点的官员表演的是徒手碎石墙。
不得不说很精彩,木鸢落爱看。
测试方法跟变戏法也差不多,每个人要按要求使出最大的力气隔空举起点什么东西。
当然,要是能“变出”点什么就更好了。
往年哥哥和木鸢落都远远不达标,尤其是木鸢落。
她把一双杏眼瞪到最大,死死盯着眼前的铜钱,可铜钱对她毫无回应。
她总纳闷,别人不也这么瞪吗?
他们好歹能让铜钱动一动,难道是自己的眼神不够“有诚意”,还是自家跟钱没缘分?
后来才发现,跟钱没缘分的,大概只有她自己。
今年,哥哥将铜钱“嗖”地隔空射出,击中了一米外的大树。
测试官又示意随从端来一碗水,水在哥哥的注视下从平静到左右晃荡,最后溅出碗外。
测试官满意点头:“这个人,还有之前那两个,三天后到边城军营报道。”说罢便离开了。
木鸢落瞪大了眼睛,哥哥居然达到尘境了!
军营,是要当兵的意思吗?
旁边刘二狗羡慕的凑上来:“真好,去军营每月是有军饷拿的。立了功是不是还能当个大官?”
“这可不好说。”木鸢落和哥哥还没来得及细想,里长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
“去边城军营报道只是固定流程,那边有验证处,到了还要再分类。运气好的能当军爷,运气不好的……”说到这儿,他特意压低声音在两人耳边道,“运气不好的就得去挖矿,再差些的还会被派去开荒。
你们也知道,咱们村后山晚上都有吃人的凶兽,这还是近处,真要去开荒,谁知道有什么东西?挖矿也不是好差事,我听说干这个的没几个能活过几年。”
见木鸢落和哥哥木尘听得眉头紧锁,里长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本就细小的眼睛被油腻肥硕的脸颊挤得几乎看不见了。
“我可没吓唬你们,不信去边城打听,去了的大多有去无回。”他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不过嘛,这事儿也不是没别的法子。”
木鸢落和哥哥的心随着他的话起起落落,赶忙追问:“里长大人,您说的法子是?”
“先说好了,我是看你们家人平时本分老实,才趁测试官走了偷偷告诉你们。”里长慢悠悠道。
“不想去报道,只要在登记前把名字划掉就行。如今大炎有规定,达到尘境者只要投到宗门或书院门下,走上修行路,就不能被强制征兵了。登记在两天内完成,地点嘛……”他顿了顿,“就在我这儿。我正好认识边城里的启元堂。”
见木鸢落和木尘眼中燃起希望,里长很是满意,话锋却一转:“不过你们也知道,我划掉名字要冒风险,还得疏通关系,这都得花钱,懂意思吧?”
木鸢落和哥哥赶忙点头:“大人您说个数,我们一定想办法!”
里长哈哈一笑:“这话说的,我又不是贪吏,只要这个数。” 他伸手比了个“五”。
木尘迟疑道:“五……五百铜币?”
里长有些生气:“什么五百铜币,是五贯钱!我这收的每一分都拿去办事,自己可一分没拿,全是想着大家日子苦……”
他后面说什么木鸢落没听进去,因为听到“五贯钱”时,她脑子里就炸开锅了——这可是够她们家花一年的钱。
木鸢落家一共有三口人——木鸢落、哥哥木尘和爷爷木易。
她们爷孙三人是十几年前来到村子的,刚来那会儿日子很苦:一个身体虚弱的小老头,带着两个脸上挂着鼻涕泪痕的孩子,能熬过最初几年已是万幸。
现在好多了。
木尘除了种地,还帮木匠和修房子的人家干杂活,他手艺不错又细心,村里人都爱找他。
木鸢落有一身怪力,平日上山挖野菜、砍柴,别人来回一趟装一筐,她能背三筐,空时还在村里做些洗衣的零散活计。
爷爷则在村里到处说自己会医术,偶尔给人看病换点食物。
咳,木鸢落和木尘总觉得他在骗人,因为两人平时生病,从没见爷爷开过药,家里也没见过一本医书。
可就算这样,一年到头也存不下钱,毕竟村里人都穷,这些活计本就赚不了几个钱。
总之,木鸢落和木尘回家翻箱倒柜,也只找到不到两贯钱。
木尘安慰道:“没事,说不定他是吓唬咱们。运气好分到军营也不一定。”
他摸摸木鸢落的头,“我先去翻地,这说走就走的,今年的粮食得先种上。”
说完他出门了,留木鸢落在家里闷着。
爷爷绕着她走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想去就不去……”
木鸢落猛地跳起来:“这哪能不去?官兵是要抓人的!爷爷你和哥哥怎么一点都不急!”
她冲出门,有件事得跟哥哥商量。
跑到自家田边却没见到木尘,旁边田里的刘二狗说:“刚刚里长带着几个官兵来找他,是不是已经带人走了?”
木鸢落脑子里“嗡”的一下——里长不是说还有门路吗?测试官明明说还有三天,怎么现在就抓人?
她急得快哭了,抄起柴刀和背篓就往山上冲。
刚刚她想起了一件事:今早天刚蒙蒙亮,她在山上摔得四仰八叉、眼冒金星时,从正对着天空的视野里,好像一闪而过一只荧色的鸟。
这种鸟的名字,她听村里走南闯北的行商老孙说过,叫荧鸟。
老孙说,荧鸟是城里大老爷们爱养的鸟儿,它有一束长长的尾羽,到了夜晚身上会透出淡淡的彩色荧光。
夜里天暗了,老爷们会特意让它们在院子上空飞,长长的尾巴在院中交错划过,像烟花一样漂亮。
因此这种鸟虽然攻击力不高,却因极具观赏价值,在市面上价值不菲。
这些话木鸢落记不太清了,但老孙说“一只荧鸟就能卖五贯钱”,这句她记得清清楚楚!
木鸢落一口气冲上了后山的半山腰。
老孙还说过,荧鸟性子狡猾,因自身会发出荧光,它们大多在白天捕猎,到了晚上便会躲进长有会喷出黑色烟雾的碳灰蕨群的山洞里隐藏自己。
木鸢落对后山地形熟极了,结合今早看到荧鸟出现的方位,这附近刚好有且仅有一个岩洞长满了碳灰蕨,于是趁天还没黑,赶紧先躲进了洞里。
此刻天已完全黑透,木鸢落一边害怕,一边在心里犯嘀咕:怎么还不出现?会不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也有可能根本不是老孙说的荧鸟,毕竟她自己从没亲眼见过这种鸟……
正胡思乱想时,岩洞口突然传来一声只有鸟类喉咙才能发出的“咕咕”声,接着是几声“沙沙”响,像是鸟爪踩在落叶枯枝上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洞口传到了洞内。
来了!木鸢落瞬间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
一只浑身泛着粉色荧光的鸟出现在视野里,在黑暗中格外显眼——没错,这就是荧鸟!
它在洞中慢慢踱步,等走到洞中间时,木鸢落猛地一拉手中紧攥的绳。
随着“哗啦——”一声,成了!荧鸟被事先布好的蛛网陷阱牢牢抓住。
这种蛛网弹性极好、韧性十足,是村民们常用的天然捕猎网。
荧鸟剧烈挣扎起来,木鸢落立刻冲上前按住它,抓起就要往背篓里塞。
可就在这时,这只荧鸟突然发出一连串急促尖锐的鸣叫,木鸢落虽听不懂,却听见背后骤然传来一阵翅膀剧烈扇动空气的扑腾声。
出于本能,木鸢落感觉这声音是冲自己来的,急忙矮下身子往旁边一滚——是另一只荧鸟飞扑了进来!
若是刚才没躲开,它尖利细长的喙怕是已经刺穿自己的前胸后背了。木鸢落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荧鸟的爪子朝木鸢落抓来,那锋利程度让她暗暗心惊——若是被抓到,定然会穿破皮肉,甚至深可见骨。
这就是老孙说的“攻击力不高”?怪不得大家都说夜里的大山里全是怪物。
还好手里有柴刀!
木鸢落忙用柴刀抵挡它抓来的爪子,可荧鸟的嘴也没闲着,直往她身上啄。木鸢落只好腾出一只手捏住它的嘴。
这鸟体型有五六岁小孩那么大,力气却大得惊人。
还好……木鸢落心想,还好自己也是出了名的力大如牛!
她捏住鸟嘴就把它往地上摔,这时另一只荧鸟也挣扎着要钻出蛛网,木鸢落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两只鸟的嘴一起往地上摔。
它们不光爪子和嘴是武器,翅膀拍打在身上也生疼,连羽毛都像是带着锋芒,竟割破了木鸢落的皮肤。
好在她连续摔打两只鸟十来次后,它们终于没了挣扎的力气。
木鸢落赶紧用蛛网和就地找来的蕨藤把它们捆结实,塞进了背篓。
她背着背篓飞快地往山下跑。雨夜的山林一片黑暗朦胧,只有山下村子里的零星光点,和木鸢落的双眸在熠熠生辉。
她成功了,哥哥有救了!
只是身上好疼,好多地方像是在流血,雨水淋在伤口上,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
突地,木鸢落感觉脑子里响起一阵嗡鸣,脚步也开始虚浮缥缈。很快,她脚下一滑,重重跌倒在地。
我的鸟!这是木鸢落此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她挣扎着想捡起背篓,却感觉头快要炸开,手也不听使唤。
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擦过,木鸢落抬头望去,借着荧鸟透出的一点荧光,看清了——是血蝠!
这种蝙蝠常栖息在岩洞,喜夜行,能发出超声波干扰人的五感,专以血液为食。
原来如此……原来自己流了这么多血……
木鸢落的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在不远处劈下,紧接着,雷声中夹着一声 “木——羽——”的呼喊。
木鸢落猛地睁大眼,那声音再次响起:“木——羽——”是哥哥!
她感觉全身力气瞬间回来了,挣扎着爬起身回应:“哥哥——我在这儿!”
木鸢落得救了。
木尘背着她往山下走,她还不忘念叨:“鸟,鸟!钱,钱!”等木尘弄明白前因后果,真是又气又笑。
木尘生气的瞪着她:“你知不知道,我再晚来一步,你这条命就没了!”
木鸢落小声嘟囔:“这不是没死吗……对了!刘二狗说你被里长抓走了,你怎么回来了?”
木尘无奈道:“是叫我们过去交代要准备些东西,没说今天就走。”
木鸢落立刻兴奋起来:“那我们明天就去市集卖鸟!这下你不但不用被抓走,还能去修行了!”
两人翻过村子的土墙,悄悄摸回家中,屋里一片漆黑。木鸢落松了口气,还好爷爷已经睡下了……
“你们俩还知道回来!”屋里突然响起爷爷的声音。两人一个激灵,乖乖立正站好。
黑暗中,爷爷正坐在床边,不声不响地看着两人偷摸进门的全程。
木鸢落尴尬一笑:“爷爷你还没睡啊?”
“你下午一个人冲出门不见踪影,晚上也没回来,我心多大才睡得着?”
木鸢落赶紧展示自己捉到的荧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却发现爷爷始终没吭声。
良久,才听到爷爷的声音:“你们……叫里长把名字划了就行了,学堂那边就别去了。”
木鸢落和木尘均是一愣。“学堂别去”是什么意思?
木鸢落解释道:“爷爷,那边是正规学堂,里长说了,那位院长很厉害,好像是……岩境?总之不是讹我们钱的。”
爷爷却动了气,斥责道:“什么学堂不学堂,在村子好好待着就行了,有什么好修行的!”
似是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他缓和语气接着说:“我年纪这么大了,体弱多病的。你哥走了,家里谁种田?谁给我养老?”
木鸢落急道:“那学堂就在边城,很近的,坐马车半天就能回。而且不是还有我……”
“不行就是不行!”爷爷打断她。
木鸢落也急了:“为什么不行!里长说了,哥哥没修炼过都能达到尘境,说明很有天赋。只是去城里学习又不是不回来,难道以后每年交五贯钱就好吗?我们家哪能每年拿出这么多钱!”
“住口,小兔崽子,你懂什么!”
“你才是老顽固,老木头!”
“好了,别吵了!我不去就是了!”木尘大声阻止了两人的争吵。
“什么不去!”木鸢落气得大喊,“哥哥你今年十八岁了,里长和老孙家的都说过,修行的人都是从小开始的,你再不去,以后错过年纪就得后悔一辈子!”说罢,她气得转身冲出茅草房。
木尘在后面追着跑了出去,留下爷爷独自坐在房间里。
黑灯瞎火中,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起路来发出“啪叽啪叽”的粘稠声响——那是脚底板沾着的厚厚稀泥离开地面的声音。
而他的衣角、裤脚此刻也在慢慢滴着水,像是刚被大雨淋了个透彻。
“木鸢落,你伤口都没包扎,想跑哪儿去!”哥哥在后面大喊。
木鸢落站住脚,转头对着他:“哥哥,你为什么要说自己不去?”
木尘道:“本来去不去就无所谓,咱们一家在村里这样过着,我觉得挺好……”
“你骗人!”木鸢落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知道的,哥哥你其实很想修行。每次测试官走后,你都要拿和他们一样的材料试很久,而且你一直偷偷练习,我都看到了!”
“哥哥,里长和老孙家的都说,超过二十岁就很少有人愿意收为弟子了,你今年一定要去!”
木尘无可反驳,心里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有些暖意。
他点点头,又摸摸木鸢落的头说:“好,明天咱们去集市卖了鸟就去边城。不过,”他叹口气,“你现在得先包扎伤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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