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兄妹俩搭上村里人的顺风牛车去了集市。
两人对集市不熟悉,问了几个商贩,才找到一家愿意收鸟的店铺。
这家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胖子,见两人是孩子,起初没搭理,直到看见荧鸟才眼睛一亮,但很快收敛了情绪,说:“这隼能收,两贯一只。”
“才两贯?别人都说……”
“别人是别人,我这儿就这价。”老板不耐烦地摆手,“活鸟运输麻烦得很,要花我不少钱呢。”
他故意压价欺负人的心思太明显,木鸢落和木尘都看在眼里。
木鸢落拉起木尘转身就走。老板从后面追出来喊:“诶诶,你们俩!我可告诉你们,这整片县城就我一家收这鸟,你们找不着别的地方卖……”
木鸢落气呼呼地走了,可在集市上绕了一圈,还真没找到其他收鸟的店家——这已是县城最大的集市。
天上又下起雨来,木鸢落不免着急:难道真得回那家店?
雨越下越大,路上的摊贩和行人纷纷避雨。
木鸢落和木尘与一位佝偻着背的老者擦肩而过,老者回头看了眼他们手里提的鸟。
突然,“哎哟”一声响起,老者摔倒了。
兄妹俩回头,见老者一瘸一拐地想站起来,赶紧上前扶住他。老者连连道谢。
木尘说:“老爷爷,前面就是医馆,我背您过去。”说罢蹲下身背起老人,木鸢落也帮忙扶他到背上。
老者一愣,忙说:“欸,倒也不用去医馆……”
“马上就到了,您别担心,我们带了钱。”
确实没几步路,老者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两人扶进了医馆坐下。
大夫握住老者的手开始把脉,很快眉头一拧,脸色突变。老者见状也皱起了眉。
大夫说:“你……你心中郁结,心火过旺。”说着就要开药。老者脸色一松,隐约还带点不服气。
木尘纳闷:“可他伤的是腿啊?”
大夫一愣:“腿?他腿没事啊。”说着拿出小锤作势要敲老者膝盖。
老者猛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腰不弯了,腿也不瘸了。
大夫满意点头:“我确实是这一带的名医。”
不知为何,老者直起腰来后,浑身气质仿佛变了个样,身上的破烂衣服显得格外不合身。
木尘要付药费,老者终于拦住他,说自己有钱,转身就要掏钱。
突然,老者猛回头,仔细地打量木尘,又看向旁边的木鸢落,迟疑道:“你们俩……”
兄妹俩疑惑对视:我们俩怎么了?
老者顿了顿,像是咽回了什么话,转而问:“你们这鸟是准备卖的?”
“是啊,可这边店家压价太狠,还没卖出去。”
“这样啊,”老者说,“我知道边城有家店要收珍禽,价格公道。”
“可边城离县城有几十里呢,我们赶时间,怕是来不及……”
“这好办。”老者让两人稍等,不一会儿,一位车夫就到了医馆门口,不知他怎么知道老者在这儿。
“你们坐马车去。”老者说,“他会带你们去那家店,到了跟老板说……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让你们来的。”
兄妹俩点头道谢,只是实在看不出眼前的老者和“仙风道骨”有什么关系。
马车很快到了边城,木鸢落和木尘都是头一次来。
沿途建筑和县城、村子截然不同:村里多是茅草屋,县里多为木瓦房,而边城城墙高大,还有许多高耸的尖顶建筑。
热情的车夫告诉他们,那是烽燧、箭窗和瞭望台。
边城的集市也和县里大不相同,两旁商铺林立,卖的货物兄妹俩都没见过。
“哥,你看!”木鸢落悄悄指着前方一人的背影低声道,“他的头发是金色的!”
“那是异邦人。”车夫解释,“边城有很多异邦商人来行商。”
车夫将两人送到老者说的店铺。
兄妹俩进店后,一位年轻伙计打量着他们手里的鸟,问:“两位是来买东西,还是卖这荧鸟的?”
两人说明来意后,伙计道:“咱们店很久不收活物了,不好意思……”
木鸢落赶忙说:“是一位自称仙风道骨的老人家让我们来的。”
楼上传来一个声音:“是他叫你们来的?”随着声音下楼的是位长发男子,他黑发碧瞳,穿着异域服饰。
他对两人微微一笑时,木鸢落似乎闻到一股香气——正是刚才路过的香水铺飘出的、车夫说来自神国的香水味,玫瑰的甜香中带着木质的醇厚余韵。
长发男子看了看荧鸟,说:“本店确实做奇珍异宝生意。这种荧鸟市价四到五贯,给你们算五贯吧。听说你们刚刚帮了……”他越走越近,话头突然停住。
他快步上前,眼神一错不错地看向两人脖子,问:“可否让我看看你们身上的……”
木鸢落有些疑惑。
她埋下头,看向自己的脖子,接着捏起脖子上的项链问:“你是说护身符吗?”
兄妹俩从记事起,脖子上就一直挂着这枚护身符。只因爷爷曾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万万不可将其取下,兄妹俩便始终记在心上,从未违背。
这些年里,他们顶多偶尔更换一下系护身符的绳带,除此之外,从未将它从脖子上摘过。
此刻,两人小心地将护身符从颈间取下,握在手心,好让身旁的长发男子能仔细瞧瞧。
良久,长发男子道:“原来如此……啊,我是说这护身符的花纹看着眼熟。敢问二位贵姓?家中父辈是何人?或是师承哪位?”
兄妹俩对视一眼,木鸢落说:“姓木。父辈早已过世,我们也没有师父。”
长发男子一愣,又问:“那二位现在住何处?”
“临川县槐溪村,离这儿不远。”
“这隼是从哪儿抓的?”
“我们村后山。”
长发男子似有些不可思议,详细问了木鸢落发现荧鸟的经过,等木鸢落讲完,他若有所思地说“知道了”。
两人离开前,他还说有事可以来边城找他。
老实说,兄妹俩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护身符戴了十几年,村里人从没在意过;今天遇到的人,从瘸腿老者、车夫到这位异域男子,都热情得有些过头。
不过,一口气挣了十贯钱的喜悦,让他们很快把这些抛在了脑后。
两人离开后,长发男子对旁边的年轻伙计吩咐:“派些人手,最好是书院的,以历练名义去边境山脉查探,看看那附近异兽有无异动。”
说着,他仔细查看了刚收购的荧鸟。“这两只荧鸟完全是野生的,但它们的族群是在边境山脉里,不应该出现在小村子里。”
他拿出一张背面画着符文的纸,写道:“您让我见他们,是因荧鸟和护身符吧?确实有意思。但我问过了,他们父母已逝,还是兄妹,看来不是您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兄妹俩回到村里时已是晚上。在木鸢落的催促下,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里长家。
里长接过五贯钱,笑得满脸起了褶子。他一再强调这钱只是暂时代为保管。
木鸢落和木尘懒得听他说瞎话,哄着他赶紧写下了介绍信。
临走前,里长还好心提醒二人:“到了边城那边还得准备钱,要进去学东西可不是免费的,这钱比五贯只会多不会少,你们可别忘了。”
兄妹俩走远后,还能听见他碎碎念:“看不出来这木老头家还挺有钱……”
幸好这隼是成双成对的,木鸢落心想。
走到自家门口,兄妹俩都停下了脚步。
两人对视一眼,木尘咬咬牙,一边走进院门一边喊道:“爷爷,我们回来了。”
爷爷的房间里黑漆漆的,没人作声,可兄妹俩都知道爷爷在里面——一道人影在月光下透过窗户,映在院子的地上。
木尘继续大声说:“爷爷,我决定去县城修行求学了。您放心,只要有时间我一定回家。
现在趁还年轻,我真的很想试一试,去看看修行到底是什么样的,修士又都是什么样的。希望您成全。”
木尘和木鸢落一直保持着拱手礼的姿势对着那扇窗。
良久,房间内传出一声“哼!”,接着是爷爷的声音:“你们俩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住了。罢了,要学就好好学,切忌惹是生非!”
窗外的木尘和木鸢落脸色一喜,赶紧应声。
兄妹俩第二天一早打包好行李,出发赶往边城。里长给的地址挺偏,等两人到启元堂门口时已是下午。
这处大门是朱红色的,和两边的围墙一样高大,门口还有两只石狮。
比起在边城见过的最气派的建筑稍逊一筹,但对兄妹俩来说已足够有吸引力。
两人在门口敲了很久,才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打着哈欠来应门。
等两人拿出介绍信,他仔细看了看,一边开门一边抱怨:“谁人敲门用锤的啊,砸得哐哐哐,一点礼数都不懂……”
木鸢落心想:砸得哐哐哐,你不也跟聋了一样。
两人被小厮引到一间摆了茶具、桌椅还有屏风的宽大房间。
木鸢落昨天经过边城的豪华商铺时使劲往里面瞅过,陈设跟这里挺像——这好像就是他们说的“风雅”?
在房间里又等了许久,兄妹俩都快站得脚发酸了,终于,一位中年男子绕过屏风姗姗来迟。
这人看着普普通通,除了衣着比普通人气派些,没别的特色。
他到后直接在正前方挂着字画的主座上落座,也没招呼兄妹俩坐下,刚刚的小厮忙不迭地给他敬上茶。
兄妹俩只好继续站着。
等他品过茶,才终于对木尘开口:“你就是槐溪村的里长介绍来的吧?信我看过了,十八岁的男子,这年龄委实有点大了。”
木鸢落和木尘心头一紧,好在他接着说:“不过我这个人一向主张有教无类。你虽然不太懂规矩,但等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小动作,看样子挺耐得住性子。”
随后中年男子介绍自己是这间学堂的院长,姓李名德清。
讲到自己是岩境时,这位李院长还抬手摸了摸自己扎得油光水滑的头发,看起来颇有些得意。
木鸢落感觉心里关于修士白衣翩翩、衣袂翻飞的幻想“哐”地碎了。而且,“有教无类”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接下来木尘在李院长的指导下行拜师礼,正式入了门。
幸好两人出门时把卖鸟赚的钱全带上了,还稍微添了点——五贯半钱,交完脩金和伙食费后一分不剩。
此时天色已晚,李院长让小厮带木尘去歇息,又请木鸢落出门,说堂内不接纳外人住宿。
当木鸢落走出朱红大门,看到正在下山的太阳和漫天晚霞时,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一件事:今晚住哪里?
木鸢落绕着启元堂外的院墙转了一大圈,终于选定了一棵树——这棵树的树枝位置正适合踏脚,而且离院墙最近。
这是她苦思冥想出来的办法:这个点就算花钱雇马车回家,到了也是深夜,荒郊野外不安全,更没车夫愿意跑,何况她现在身无分文。不如偷偷去找哥哥将就一晚,两人还没好好分别,她有点舍不得。
等她爬到与院墙齐高的位置,正准备跳到墙边翻下去,突然听见下方传来一阵吵闹声,赶紧缩回树后。
下方有座单独的小院,院门前站了一堆人。一阵怪笑声传来,木鸢落侧耳细听。
“笑死人了,连最普通的长弓都拉不动,是大少爷你力气不行,还是你做的弓不行啊?”
“要不要叫家丁给你定制一把小孩专用的?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作弊了!”随着这话,又是一阵哄笑。
“你们……你们胡说什么!”另一个男声响起,声音比对面小很多,结结巴巴的,仿佛理不直气不壮,“我什么时候让…… 让家丁做了?我没有作弊!”
“谁知道是真是假,你说谎又不是一两次了。之前还说父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结果大家一问名字你就支支吾吾。
就算不敢说名字,你连母亲的岁数和相貌都搞不清,一会儿说三十多岁丹凤眼,一会儿说四十来岁杏眼。真是太好笑了,我看你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吧哈哈哈!”
这话一出,树上的木鸢落抓着树枝的手一紧,树枝“咔嚓”的断裂声淹没在哄笑声中。
她盯着下面那个急得满面通红的胖胖身影,感觉他此刻的样子仿佛与自己的回忆重叠在了一起。
“哎哟!”突然,刚刚大声嘲笑的男子叫了一声,“好痛,什么东西砸我?”他松开捂着头的手,额头鼓起一个大包,隐隐还有点出血。
就在几人抬头四处寻找时,“嗖”的一声,头顶天空飞过一道影子;又是“嗖”的一下,影子再次飞过。
这下几人都看清了,大叫起来:“血蝠……是血蝠!这里怎么会有血蝠?快,快跑!”几人撒腿就跑,原地很快只剩下刚刚被欺负的小胖子。
他抱着头缩在地上,身上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真是的,连躲避都这么窝囊,木鸢落心里想着,跳下院墙。
她走到这人身后,“啪”地拍上他的肩膀,对方果然吓得一抖,抬起了头。
木鸢落转过身不看他脸上的泪痕,说:“他们已经跑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哭什么哭。”
那人赶紧站起来胡乱抹脸,一边抹还一边嘴硬:“我,我没哭,那是汗。别……别胡说。”
随即他顿了顿,又缩到木鸢落身后往天上四处看,“那……那血蝠呢?血蝠怎么也不见了?”
木鸢落转身对他一笑,脸颊上出现两个酒窝,虎牙微微露出,接着从兜里掏出了一只血蝠。
对方果然吓得“哐当”一声坐在地上,指着她喊:“你、你……”随后发现不对劲,“这是死的,还有线?”
木鸢落点点头。
这是前天哥哥来救她时抓到的血蝠——据说她意识模糊那会儿,这畜生正趴在她腿上吸血,吸得如痴如醉舍不得跑,被哥哥一个健步扑上来抓住。
木鸢落之前忘了这茬,本来准备今天到县城顺便卖掉血蝠尸体,可惜没抽出时间,正好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小胖子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道:“你一个女的胆子倒不小……等等,你是女的?!”
木鸢落有些不解:“我是女的怎么了?”
小胖子仔细盯了她一会儿:“你也不是我们启元堂的人,我上课没见过你。你不知道吗?这一片是男子住所,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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