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灯离得很远,却感觉贴得很近烤着头皮。鹿鸢脱下帽子,扑散到肩头的黑发带来更粘腻的热。
她是太久没登台表演了,表情和状态管理再到位也抑制不住身体因紧张带来的自然反应。
努力平复过后呼出的气息前,伸过来的手做出击掌的手势,鹿鸢伸手击在秦殊的掌心。
他带着琴茧的指腹有些粗糙,和五年前不一样。这是此刻定格在鹿鸢心中的想法。这个想法出乎意料拥有驱散紧张的魔力。
下一秒她看见秦殊手腕上的发圈,粉色棉质螺纹发圈,女孩子的。
多正常。摇滚歌手有果儿多正常,何况他又长这么好看。
鹿鸢没细想,手指在琴弦上拨出第一个音符,紧接着她看不见的直播间空屏几秒,之后又被雪白铺满。
【卧槽双Bass控场好炸!外卖员都会弹Bass了,还弹这么好】
【我的天啊这个头发甩的好辣,幻视鹿鸢】
【我说秦殊怎么忽然换那么个丑衣服,原来是情侣装(bushi)】
【Bass无缝切换琵琶,好牛】
【横抱琵琶姿势都错了牛个屁,还拿个饭勺,假弹滚下去】
……
三分五十秒有惊无险的度过,趁乐队成员击掌注意不到她,鹿鸢放下Bass火速往舞台下溜,被主持人拦住拉回台上听其他人点评。
“横抱琵琶的姿势正确。这是把仿唐制四弦四柱曲颈琵琶,她使用的不是饭勺,那个叫拨子。这位,制琴师?琴艺堪称顶尖。”
“舍去吉他的高音区,五弦Bass搭配P Bass组合非常胆大新颖,加上唐制琵琶低沉的古韵,塑造出前所未有的低音氛围,有铁马冰河的感觉。”
科普兼马屁的点评没让鹿鸢放松,因为这位点评乐手她太熟了。老对手,曾经数次Bass对战被她杀得满地找牙。
果然点评的乐手话锋一转,“精通各种乐器,尤其能把Bass弹出花的。我就知道一个人能做到。只有她,不需要排练就能上台用音乐‘杀人’。”
乐手区已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遮都遮不住的讨论声引得主持人眯起的眼睛直直盯着她脸上的口罩。
被汗水粘湿的口罩随着呼吸的频率一下下堵住鹿鸢的呼吸,呼出口又被口罩反回鼻腔的热也闷得她喘不过气。
刑讯逼供用的“贴加官”酷刑也不过如此吧。
一把扯下口罩,鹿鸢理了理乱了的头发。即便演出后的气息微喘,她的声音也出乎寻常的平静,“你耳力还行,是我。”
【我就知道是她,她那台风就差把‘我是鹿鸢’写脑门上】
【‘露’不是就她的台风吗,捂那么严实装外卖员博眼球,心机女】
【科普:鹿鸢,前吞焰乐队主唱兼Bass手,16岁已横扫国内外各大奖项,被誉为史上最年轻的天才乐手】
【被包退圈又复出圈钱,被金主抛弃了吗】
【不是不堪虐待跳楼了吗】
鹿鸢看不见弹幕都知道没好话,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台上的“拷问”。
主持人装模做样客套几句就直奔主题,“跳楼传闻不攻自破,那么其他的传闻……鹿老师不打算亲自辟个谣?”
鹿鸢还没张口就听见前男友裴偃的声音,“子虚乌有,何须辟谣。”
“差点忘了裴老板以前和鹿老师是一个乐队的,看来裴老板知道实情了?”
主持人的问题跑到裴偃身上,前男友顷刻不吱声了。
怕引火烧身呗。
也是,没几个人不知道他们曾经的关系。
主持人又问,“鹿老师现在的职业是送外卖?”
送外卖不可耻,就怕有人以为是那种外卖。
有人刻意引导人造谣,就有闻风而动的有心人跳出来接茬,“影视小镇啊剧组啊,这些地方点外卖的不少噢,鹿老师生意不错吧?”
笑声震得仿佛顶棚都在颤,顶上的聚光灯照着鹿鸢的黑发,黑发披散下的脖颈和肩膀冒着热气。
此刻鹿鸢就是一条被置在铁板上接受烈火炙烤的鱼,被人挑去肉,只剩骨架暴露在空气中,底下的鱼皮还粘在铁板上发黑发焦。
“对啊,我和鹿老师一起送外卖。”穿着相同柠檬黄T恤的秦殊忽然靠得她很近,近得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或许那心跳声是鹿鸢自己的。
肩膀上一只手搭上来,像蝴蝶停落一般轻而小心翼翼。
鹿鸢扭着脖子瞧了瞧肩头的那只手,手指上戒指的反光恍惚间变成蝴蝶翅膀扇起的银色浮尘。
#鹿鸢秦殊,#鹿鸢送外卖,的词条火速登顶热搜,直播观看人数剧增,弹幕几乎一边倒在替秦殊辟谣。
【我哥只是绅士解围,过气艳星请独立行走】
【穿着情侣装上台搂肩秀恩爱,我看看谁有新嫂子了,噢,是‘情书’啊】
【偶遇怎么可能提前准备好衣服。合作而已。显然是秦老板事先商量好着装请她来做外援】
西装背头的男人在台下不停朝秦殊使眼色,鹿鸢猜测是秦殊的经纪人。
她微斜的肩膀抖开秦殊的手,朝边上挪一步说着,“我们琴行有外送服务,也可以自提。我们琴行的名字叫‘云鸢’,欢迎各位优秀的乐手来定琴。”
从背包里取出一盒名片,鹿鸢小跑着下台将名片一张张发出去,“出售各种民乐,摇滚乐乐器。目前在做古乐器的复原项目,有演出需要的话一定联系我们。”
“要定制我做的琴,需要排队预约。”
感受着接名片的手抖,同时被镜头追着,鹿鸢礼貌的笑容难得露出一分明媚。
这种感觉多好,严刑拷打的审讯室变宣传促销现场,她不用花一分宣传经费。
主持人宣布对战结果,秦殊的乐队获胜得毫无悬念,获胜的热搜顶替绯闻的热度引得一众艺人发博祝贺音综冠军。
金色碎片从天而降,应该庆祝获胜的人却不在舞台上。他借她东风扶摇直上,临走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
鹿鸢瞬间反应过来,节目组借她的八卦炒热度,秦殊所有的举动不过是借她炒作上位,她却傻乎乎扒开自己的伤口用血给人染嫁衣。
此时此刻,她的紧张,局促,忐忑通通变成一个笑话。
他哪里傻了,傻的是她。
五年,足以改变一个人。
鹿鸢莫名想到秦殊手腕上那根粉色发圈,他是立即下台找他的果儿庆祝去了吗?这么迫不及待。
也许那个女孩早等在台下,他们此刻正在拥抱。他会把她帮他赢的奖杯送给另一个女孩。
要不要报复回去?算了,指不定挖了别的坑等她跳。
-
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的脚步声,长长的通道显得格外静。鹿鸢没戴口罩也没有没人来搭话,她连个演出道具都不如,道具起码会被人收拾干净放进仓库。
被当众“扒-光”撕开伤口不断往外渗的污血,她只能回到阴暗的角落自己舔回去。
没什么所谓,她擅长的很。
眼看就到电梯口,鹿鸢被人叫住,“阿鸢。”
阿鸢,只有一个人这么唤她——前男友裴偃。
鹿鸢下意识将手腕往身后藏,反应过来他是从身后来,她又将手放回身前,迈大的步伐朝向电梯口。
还是晚一步,人高腿长的人已横她面前挡住去路。
男人喘着气,单手撑在膝盖上,脸颊还带着细汗,也不知是跑的急还是先前在台上输了被刺激的。
不对,不是受刺激。不拿冠军他也有热度。
所以,混影视圈的人突然重回乐坛参加音综,只有可能是一个原因。
“利用我炒作,你也有份。”
鹿鸢没想到阔别多年的第一句话竟还是彼此伤害的台词。
察觉到裴偃眼中片刻的征然,鹿鸢用冷冰冰的语气斩断他再开口的机会,“裴老板和我站这么近,不怕被人拍到了?我应该不符合你炒CP的标准吧?”
“阿鸢,我……”
后面的话被鹿鸢竖在她唇间的手指截断,手指往边上一挥,动作从噤声变成赶他走的意思。
“阿鸢,这些年我一直洁身自爱。当年只是误会。”
他们之间不止是误会。
如果此刻包里有把刀,鹿鸢不怀疑自己会立刻给他一下子。可惜她包里没有刀,她只能跑。
鹿鸢刚转身就被他捉住手腕,很不巧,是绑着手绢的那只手。
手绢掉落,于是她被他摸到手腕处的异样。
“这里,怎么了?”
又是这句话,今天第四次听人问了。
与秦殊不同的是裴偃声音和眼睛里写满震惊。
急促的喘气让她的嘴唇微颤,尔后说出口的语气很淡,“拜你所赐。”
鹿鸢抬起手,将手腕正面对着裴偃。
她看着他瞳孔中映出的那道疤,它像蜈蚣一样趴在她的细弱的手腕上。
五年的时间或许能将记忆冲得淡一点,却无法将一条僵死的蜈蚣从她的血肉里剔除。
如果时间重来,鹿鸢会选择让这条蜈蚣趴在渣男的心口。
“阿鸢,我们复合。”
没问为什么,没说对不起,只求复合。五年前他不说,五年后鹿鸢也不想再听。
她进电梯的速度很快,咬住不松口的人跟得更快。鹿鸢只能跨一步出电梯,被一捧鲜花迎面拦住。
清新微苦的气息钻入鼻息,鹿鸢后退一步拉远距离的视线里是一捧绿菊,新鲜蓬勃的成片花瓣后露出秦殊的脸。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本就微翘的嘴角在不笑的时候都给人亲近之感,笑起来更显得他整张脸有一种明媚的深情。
当然这深情不是给她的。
鹿鸢之所以迅速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想到他手腕上的女士发圈。
听着电梯门闭合的声音,鹿鸢缓慢退步靠在轿厢壁上,她开始整理因为拉扯而凌乱的头发,想让长发多披一些在背后阻隔轿厢壁的那片冰凉。
垂下眼的前一秒,她眼睛里的画面是秦殊将绿菊夹在怀里的动作。
花被夹在怀里,他腾出的那只手取下手腕上的发圈,然后那只粉色的发圈递到鹿鸢眼下,“头发乱了,扎一下。”
鹿鸢怔愣一秒,淡淡开口,“我不用别人的东西。”
“你的。”
“花也是你的。”
“放心,没人碰过。”
三个句子并不长,连在一起居然让她有种无从招架的茫然错觉。
是错觉吧。没错,就是错觉。
接下来的话应征了鹿鸢的判断,一定是错觉。因为秦殊说的是。
“鹿鸢,成为我的女朋友吧,就从此刻开始。”
他实在长了一张漂亮的脸,漂亮到凝视别人的时候,会让人有他眼里盛着月亮的错觉。而那月亮仿佛能让人看到余生。
鹿鸢定了定神,拒绝的话因裴偃的话吞回嘴里。
“秦殊,你的绯闻对象可不少。你觉得阿鸢能接受这样的你?”
那捧花还举在空中,捧花的人不解释不争辩,仿佛这捧花和等待接花的人才是全世界。
电梯内似乎没有空调,逼仄的空间变成烧红的铁笼子。空气闷闷的,闷住三个人交错的呼吸。
楼层显示器的红色变换闪烁,数字是倒数的,三,二,一。
那只手腕下藏着疤痕的手抬起,鹿鸢捧住花。
“行,做你女朋友。”话音落地的同时,电梯门缓缓打开,大厅的冷气冲进来取代闷热。
捧花的女人和被挽着胳膊的男人离开,将挣扎无用的前男友抛在身后。
鹿鸢只维持着亲密的姿势,没有和秦殊做任何的交流,这并不妨碍身边的男人自说自话。
“我刚才是去取花,不是把你一个人撂那儿。”
“这花是我亲手打包亲自取,没让任何人碰过。干干净净的。”
“还有这发圈也是我一直贴身戴着的,任何人都没摸一下。”
“所有都干干净净,你放心。”
“包括我。”
话都直白到这份儿上,鹿鸢怎么可能不知秦殊的意思,却等到裴偃视线不及的地方才开口。
鹿鸢一手扶着车把,另只手将花递给秦殊,“你拿一下。”
“好。”他真就接过去。
还和以前一样傻傻的很听话。
鹿鸢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在浮出嘴角前被驱散,被驱散的也包括声音的温度。
“物归原主。秦殊,你我两清。”
“……你又骗我。”
“对。”
“我知道你是利用我。一直都知道。”
鹿鸢跨上的电动车被他按住车把,她抬眼看着秦殊,“别犯讨厌。”
“拒绝我是因为裴偃说我绯闻对象不少吗?他放屁你也闻。”
“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那我提我的名字。”
蝉声已歇,偶尔几声蛐蛐叫打破沉寂的氛围。
电动车不远处就是成片的桂花树,夏季里不开花也不影响风将叶片吹出哗哗的节奏。听在耳朵里像下雨,雨上挂一朵小月亮,月光真实的投到他眼睛里。
也许是他眼里的月光此时是真真切切的,也许是车把上的戴满戒指的手按得太死,鹿鸢居然没有强行开走那辆电动车。
“那个……”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视线由她的唇角向下移到胸口,听着他补全后半句,“你拒绝我是因为这个?”
鹿鸢正在莫名,就听他的话好直白,“你得癌症了,胸部做了切除手术?”
直白的人丝毫没注意到那双握住车把的手正在攥紧,还在说,“我不介意。”
车把上攥紧的手一转,电动车冲出去,月亮桂花树什么的统统被甩在身后。
她怎么忘了这狗东西设计她的仇,鹿鸢发誓,如果他追上来,她一定把他腿打断。
然而,什么都没有。他甚至都没喊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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