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补眠，鹿鸢拎袋包子推开琴行门的时候，日头都快落了。
夕阳将绿化带染成黄绿色，旁边的马路上停一辆黑车，半截窗户上露个鬼鬼祟祟的脑袋。狗仔无疑。
店员踩着高跟鞋急匆匆跑过来。
“鸢姐，来了个捣乱的。一进来就到处看，也不说话。我给他做介绍，他大手一挥，这样这样——”
店员做着皱眉挥手的动作，看样子是赶她走的意思。
鹿鸢问：“哑巴？”
“应该是。我问他喝水还是咖啡他都没说话。早上就来了到现在还没走，人就在会客厅。很凶，长得超吓人。
让店员先去忙，鹿鸢亲自处理，一边走近会客厅一边隔着会客厅玻璃往里看。
超吓人的男人正坐在油绿皮质沙发上，仰靠脑袋，高挺鼻梁上一副黑超，两条长胳膊横搭着沙发背。
听见开门的动静，茶几上的长腿顷刻放下来，男人一个立正的姿势，不忘整理头发，“来了啊。”
鹿鸢撇他一眼，“听说来了个超吓人的哑巴，我来看看。”
是挺吓人，大热天穿皮衣戴黑超，脖颈上的皮质项圈还有铆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社团大佬。
“不和别的女人说话，不和别的女人近距离接触，是做鹿鸢男朋友的基本修养。”秦殊单手捏着墨镜向下，露出弧度微弯的眼睛。
“利用你的。答应做你女朋友那句话不作数。”鹿鸢背过身去冰箱取一瓶冰水，关冰箱门之前听他说，“我也来一瓶水。”
冰箱门砰一声关上，鹿鸢冷声道，“设计我上音综给你炒热度，你配喝我的水？”
“我就爱喝你的水。”
这人居然还笑着想转移话题，鹿鸢手指窗外，“问你请的狗仔要水喝去。想炒CP换别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这不欢迎你。”
她昨天真挺气的，一夜没睡想着再遇见这狗东西一定毒打一顿。没想到真遇见了，骂出口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力度。
“开琴行不欢迎客人？我找你买琴学琴。你要拒绝，我投诉你。”
他一口气说完还附带一个威胁，不留拒绝的余地。
鹿鸢捏着水瓶朝会客厅外走，路过的茶几上一只水晶烟缸，堆满的烟头数不清有多少只。
“哪儿去？”
鹿鸢不回，脚步却放慢了。
“女朋友，我等你一天了，没吃饭。”
放慢的脚步终是停住走向秦殊，鹿鸢手里的包子和水瓶都放在茶几上，“吃完赶紧走。”
秦殊扫一眼包子，“不吃。味儿大。”
没见过这么事儿多又矫情的人。
“那你继续抽烟抽到饱。”
“是个好提议。我抽晕在这儿就会投诉，会住院。到时候你还得照顾我。”
“你想做什么？直说。”
秦殊浓眉一挑，“一起吃个饭。”
用餐地点是一家海底餐厅，包场。环绕的玻璃幕墙上坠整片的星星灯，灯光上一片深蓝海水里，金色鱼群缓缓游动，看上去很像海底星空。
是熟悉的场景。让鹿鸢有点恍惚。
对面坐着的男人皮衣也不脱，汗珠从脖子滑落到衣领的细密褶皱上，衣身也有褶皱，那是五年时间具化的印记。
他这个地位不该买不起皮衣，为什么不换新的？
她不知这件皮衣有什么特殊意义，第一次见他就在穿。
秦殊揪起衣襟，瞳孔在灯光下特别亮，“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穿这个。记得吗？”
“不记得。”鹿鸢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片晌，她听见他清晰的叹气声。
“你当然不记得。”
“秦殊，我只答应你吃饭。没答应和你说话。”
“你这个说法不成立，你已经在说了。”
鹿鸢真就言行一致不再吭声，对面话痨的人问她五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又胃疼，晚上睡觉还喜不喜欢亮着星星灯。
她不回话，秦殊也一直碎碎的问，滋滋的冷气吹不干他脖颈的汗。
水母的丝带在漫天的深蓝色里收缩，又缓慢的张开。餐厅播放的音乐一直在唱“角落里坐着一个孤单的人，一幅快哭的样子，他在寻找着爱。”
浪漫的环境和这样的歌声烘托着，鹿鸢发现手里要将牛排切割的餐刀使不上劲儿了。
她想说你把皮衣脱了吧，很热的，往后都不要在夏天穿了。
没必要纪念什么，没必要的。
秦殊忽然开口，“既然你不想同我说话，同他说，总可以吧？”
走过来一个西装西裤的男人，浓眉深目，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遮不住容貌自带的野性，气质却是文质彬彬的。
秦殊替他拉开椅子，一边介绍，“这是我朋友易帆，你可以叫他阿帆。”
这是，要给她介绍对象？
不怪鹿鸢这样想，打招呼之后易帆一直盯着她看，打量她的眼神不加丝毫掩饰，像把手术刀。
秦殊说：“你可以同他讲。”
前脚喊着女朋友转头就把她介绍给别人，这算不算有病？
鹿鸢将牛排一刀两断，没控制好力道，餐刀在盘子上划出声响，就听见他下一句话。
“阿帆是个医生，在植入再造手术这块非常权威。”
鹿鸢一愣，惊诧的眼神逐渐酝出火星。
她努力维持礼貌，对易帆微笑：“易医生，麻烦您回家去吃。我想和秦殊单独吃饭。”
“……好，好，不耽误你俩约会。老秦，好好表现啊。”易帆大掌在秦殊肩头一拍，还想问一句鹿鸢什么时候来看诊，却见对面的女人眯着的眼睛死死盯着秦殊。
这俩人之间气氛有点不对啊，有种风起云涌的诡异气压。易帆即刻远遁。
“秦殊，你该找个癌症医生看看。”
“蛤？”
鹿鸢几乎是咬着牙，“直男癌！你就是个以貌取人的视觉动物。”
“就算你脸毁了，我也不会变。”
他居然还目光执着眼含深情的告白，鹿鸢此刻感觉就像火机刚打着火，还没点燃纸，火就被风吹熄了。
“我原本不打算替你找医生。可是你昨天拒绝我。”
“这和找医生有什么关系？”
“我不介意你身体有毛病。但你因为自卑而拒绝我，我不接受。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过得不好。”
你才有毛病！
鹿鸢恨不得用手里的餐刀切开秦殊的脑袋，看看里面的脑回路是不是搭错了。
“秦殊，你听好了。我没癌症，我是穿了束胸衣。”
秦殊紧绷的肩膀松下来，一脸你没病就好的表情很快转成好奇，眼睛里好像在说，还有这玩意儿呢？
“到此为止。以后都不要再来找……”
气势汹汹的最后通牒下到一半，面前的人已缩着肩膀向前靠住桌沿，闷哼一声。
“怎么了？”鹿鸢不由绕过餐桌去探查，发现秦殊单手捂住的部位是胃，手指在T恤上攥出一团褶皱。
“我没事。”秦殊摆出让她放心的微笑。
可是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眉毛皱成一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往下滚，一颗又一颗。
鹿鸢伸出手指，一颗汗珠被截断。
这个举动几乎是下意识的。
所以感受到他体温的同时，鹿鸢手指迅速撤开。上空海洋星空鱼群游的一片柠檬黄似乎带着残影，留在手指的汗尚在沿着指纹晕开。
这是时隔五年，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他的皮肤。
微微发烫的体温仿佛嵌在记忆里的开关，只是一触及离，也开启了当年相似的感受。
那个房间也是蓝色的，有星星。
微微亮的天光透过厚实窗帘将墙壁染成深蓝。她看着墙壁上他们交叠的影子，投影仪打出的旋转星光不停摇晃。
眩晕的感觉让她本能的闭上眼，他关切的停下问她是不是疼。她抿着唇摇头，感受着他手掌攀过她的手腕滑进掌心，手指缓慢穿入她的指缝，他们就变成十指交握的姿势。
有汗滴落面颊，小小一颗，像天空落下的第一粒雨点。她睁开眼，指腹在他下一颗汗滴滑落前截断，再用手指描摹他的五官。
烫热的温度和汗滴在指纹晕开的感觉，即便被时间拉长过好似永不相见的距离也能和此刻的感触交叠，就像墙壁上他们交叠纠缠的影子。
鹿鸢不着痕迹的捏一下手指，关注到他拧在一起的眉毛，她的声音也轻下来，“疼吗？”
秦殊抿着唇摇头。
这个动作让她差一点就去握他的手，像那晚他用十指相握的姿势给她安全感一样。
鹿鸢不带任何情绪的说：“我送你去医院。”
秦殊口吻淡淡的，“真没事。胃疼而已，一天没吃东西，习惯了。”
她不知道做歌手也能忙成这样。
“五年前，你离开后的那几天，我就没怎么吃东西。以后，也不怎么爱吃。”
上空的鱼群从她头顶移过去，投下的阴影不留痕迹。鹿鸢喉咙不自觉滚了下，情绪被压得很严密，说出口的声音就显得无情，“走了。以后别来找我。”
脑袋几乎挨着桌面的男人发出一声无力的轻笑，“你是，真的绝情吗？”
“这是你一早就知道的。不要忘了。”
“抱着我喘着气喊‘小殊’的时候，你不是这样。”
“一次而已。”
“不是！”
“一晚。”
“一晚也是时间。鹿鸢你抹不掉时间。”
“都是成年人了。何必呢？”
“成年人更该负责。鹿鸢，你得对我负责。”秦殊手撑着桌面站起身，缓缓扭过脸，眼睛里已盛满水雾。
四目相交的瞬间，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
在他抬起的手臂伸过来之前，鹿鸢抓起座椅上的背包，背包扬到身后撞掉他即将握住她的那只手。
“别乱猜了，拒绝你是因为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裴偃那样的？”
“对。所以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鹿鸢以为秦殊还要纠缠，他却定定的看着她没做任何动作。
沉默许久，鹿鸢听见他的一个字，“好。”
最后通牒终于下出，鹿鸢却没有预料中的释然，可能是因为她真把生病的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可能吧。
两天后鹿鸢接到邀约电话，让她参加乐坛明星谈恋爱的音乐竞技恋综，没听完介绍她就给挂了。
鹿鸢心里清楚，这节目是想借她炒热度。她没兴趣谈恋爱也不想再登台，更是怕秦殊耍花招。
他那种死缠烂打的性格两天没动静，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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