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深藏于密林之中，破败却足以遮风挡雨。文怀英寻了些干草铺成简易床铺，将杨景之安置好。曲离又仔细检查了遍伤口，用木屋中事前准备的补给给杨景之重新上药包扎。所幸文怀英事前准备足够充足，现在的杨景之虽然依旧高烧昏迷，但气息似乎平稳了些许。
文怀英守在屋外警戒，茗钰则默默生火烧水。屋内只剩下曲离和昏迷的杨景之。
看着杨景之因失血和高热而显得异常脆弱的脸，曲离心中五味杂陈。血仇、任务、这几日莫名的纠葛……像一团乱麻缠在心头。他需要回去复命，也需要一个答案。鸮的规矩森严，他今日所为，已是叛离。曲笙声又会如何处置他？
“钰姐姐，”曲离走到火堆旁，低声对茗钰说，“此处有文怀英守着，暂时无虞。我必须回醉**一趟，向主人复命。”
茗钰眼中掠过一丝忧虑：“阿离，今日之事……”
“我知道。”曲离打断她，声音低沉，“错在我。我自会向主人领罚。你留在此处，以防万一。”他看了一眼屋内，“……也替我看着他。”
茗钰深知曲离性子执拗，只得点头：“万事小心。若……若主人震怒，你……”她未尽之言，满是担忧。
曲离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放心，主人……总归待我不薄。”
临行前，他告知了茗钰一处地址，让她离开南山后先去那里与他回合：“若我一直未曾现身……那你自便吧。离开鸮或许会过得更好。”
趁着天色未明，曲离悄然离开了木屋，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向京城疾行。
然而，没等他靠近醉**所在的钩栏街，便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令人心悸的焦糊味。越往里走，那味道越浓烈，曲离心头不祥的预感如冰水浇下。
转过街角，眼前的景象让曲离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曾经灯火辉煌、莺歌燕舞的醉**，此刻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火势虽已被扑灭，但灼热的空气依旧扭曲着视线，漆黑的焦木狰狞着指向天空，带着热气的黑烟从废墟中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臭，混合着酒液、脂粉、以及某种令人作呕、难以言喻的熟肉气味……
四周一片狼藉，救火留下的水渍混着黑灰，泥泞不堪。几个幸存的街坊远远站着，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惊惧和后怕。
“造孽啊……听说里面的人一个都没跑出来……”
“烧了大半夜，多大的火啊！神仙也难救！”
“哎，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煞神……”
议论声如同尖针，狠狠刺入曲离的耳膜。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凝固。鸮……醉**……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唯一能称之为“归处”的地方……没了。
就这么没了。
灭顶的窒息感扼住了他。他扶着手侧冰冷的墙壁，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扭曲，有一瞬间他仿佛瞧见了燃烧着的醉**。火舌不知从哪里开始，一点点张牙舞爪地吞没着这所并没有给曲离带来多少快乐、却陪伴了他十余年的地方。
此刻的曲离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浑浑噩噩地转身，凭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城郊那处他偷偷购置、从未想过会真正成为“家”的小院走去。
从南山到京城、再回到小院，已经是第二日傍晚。推开小院的木门，一股奇异的、混合着食物香气的暖意扑面而来。这与他刚刚经历的炼狱景象格格不入，显得如此虚幻。
茗钰已经顺利离开南山，在这里等着他。瞧见曲离回来，她关切地询问曲离是否是主人原谅了他们。曲离不知道该怎么同茗钰说醉**已经没了，只好搪塞她“我休息一下再说”，便进了院。
但未曾想地，他瞧见文怀英正黑着脸在他的小灶台前忙活。看见曲离失魂落魄地进来，只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举着铲子继续跟那锅粥较劲。
曲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瞧见了幻觉，不理睬他，径直走向里屋，觉得自己必须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意料之外地，在本该属于他的那张床榻上，他瞧见了杨景之。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好歹不再昏迷、精神也好了许多。他倚在曲离那张简陋的床铺上，手里随意翻着那本贺弈硬塞给曲离的《那些大户人家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嘴角甚至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这部贺大人的著作——曲离瞧着它烦，但茗钰觉得万一有用呢？便带了出来。
听见脚步声，杨景之抬起头。当他看清曲离的模样——衣衫沾满尘灰，脸色惨白如鬼，眼神空洞涣散——那丝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
“阿离？”杨景之放下书，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慌张：“怎么了？发生何事？”他挣扎着想坐直些，但伤口并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动作。
曲离没有回答。他像一缕游魂般走到床边，然后，在杨景之惊愕的目光中，如同倦鸟归巢般，将自己蜷缩着靠在了杨景之身侧。额头抵着他未受伤的肩膀，身体微微颤抖。
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缠绕住他：
反正……也习惯他了。不然……以后就跟着他好了。
“阿离？”杨景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只能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抚上曲离的发顶，“告诉我，你去哪儿了？发生什么了？”
曲离闭着眼，汲取着他身上那点微弱的暖意和熟悉的云木香，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过了许久，久到杨景之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曲离才用干涩嘶哑的声音，低低地问：
“王爷……我以后不知道该去哪儿了……可以……跟着你吗？”
杨景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和一丝惯常的轻佻：“好啊，左右捡回来一条命，本王不吝惜于和美人重修旧好……”
话音未落，曲离猛地坐直身体，面对面直视着杨景之。他脸上那副失魂落魄的脆弱瞬间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眼底却燃烧着压抑的火。
“什么叫捡了一条命？”曲离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字字如冰锥，“杨景之，我差点杀了你。”他盯着杨景之的眼睛，步步紧逼：
“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原谅我？你见到我第一句话，难道不该是责问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待我？’”
“张固文想杀你，我也想杀你，你就不想报复回来吗？失去了从小到大依附着的皇宫的你，难道不该诅咒每个害你沦落至今的人？”
“你为何能如此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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