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曲离和杨景之从楼上下来时,李扶光与茗钰已经入座。
“各位哥哥姐姐,今日多谢诸位援手。我随便准备了几道小菜,希望各位不要嫌弃才好。”李扶光虽是少年,但客套话说起来有模有样,全然不见码头时的莽撞:“今日借薄酒一杯,敬各位。”
杨景之作为几人中的“主心骨”,自然含笑应和:“扶光兄弟太客气了。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不必如此拘礼。说起来,往后在这临川镇,还要多仰仗扶光兄弟照应呢。”
李扶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快别这么说。这位……”
“杨景之,你就叫我杨大哥罢。”杨景之接口道。
“杨大哥!今日您替我偿还的那三十两银子,我李扶光他日必当全数奉还。”说罢,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随即被辛辣的酒气呛得连连咳嗽。
茗钰见他这般模样,忍俊不禁:“不会喝酒就别硬撑了,来,以茶代酒吧。”
李扶光却摆摆手,强忍着咳嗽道:“无妨。这位姐姐,今日若以茶代酒,未免太敷衍诸位。第二杯,我敬这位……这位嫂嫂。”他看向曲离,两人对视后声音变得含糊不清,耳根也悄悄红了。
杨景之打趣地瞟了曲离一眼,曲离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开口纠正:“莫叫嫂嫂,叫我姐姐便是。那位是钰姐姐,我是阿离姐姐。”
李扶光从善如流,只是称呼出口时总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扭捏:“嗯。阿离姐姐,钰姐姐。”
茗钰在醉**最喜逗弄这等初涉世事的半大少年,打趣道:“总是害羞什么?弟弟,你该不会之前都没跟姑娘家说过几句话吧?”
这话正戳中李扶光心事,他一张脸臊得更红,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茗钰见了只觉有趣,还想再逗几句,却被杨景之笑着拦下。
“行了,别总欺负人家小孩。”杨景之转向李扶光,语气温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引导,“扶光小弟,莫怪我多问,只是看你是个实诚人,怎么会欠下那王扒皮如此多的银钱?”这话问得不算突兀,却开始悄然揭开了码头秘辛的的第一层外纱。
提及此事,李扶光方才的局促瞬间沉郁取代:“除去他强加的所谓‘利息’,我确实欠他十五两银子,这确非他虚构。事情还要从去年冬天说起……”
“我师父是清风观第二十代传人。三个月前,一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强人血洗了道观,我拼了命才护着师父逃出来。可我那些师兄弟们……”他声音低沉下去,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半年前。
师徒二人从淮南一路逃亡。李扶光本欲带师父去天京寻一位传说中的师叔求助,却因不熟路程,误打误撞到了临川镇。师父在清风观突围时就受了重伤,一路全靠李扶光典当、卖艺换来的微薄银钱延医用药。抵达临川时,正逢中原大雪,身无分文的两人只能在破庙栖身。残垣断壁难挡刺骨寒风,师父的病势也随之愈发沉重。
“后来听同在破庙栖身的乞丐说码头招苦力,我自小习武,力气足,便跑去干活,想挣钱给师父治病。可辛苦一天挣的钱,抓了药就所剩无几。为了让师父有个稍好的地方养伤,我硬着头皮去找管事的王扒皮,想预支几个月的工钱。”
“结果他告诉我,他可以借钱给我。我当时高兴坏了,以为遇到了大善人,兴冲冲拿着他给的十五两银子回去找师父。”
“可师父的病……太重了。十五两银子还没用完,师父就……”李扶光猛地低下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试图将涌上来的湿意逼回去,不想在众人面前显得软弱窝囊,“那时我只想着尽孝,用剩下的钱为师父打了棺材、置了寿衣、买了纸扎和纸钱,风风光光地送他最后一程。料理完后事,我回到了码头。”
“起初几天,王扒皮对我还算和气,每天扣下我九成工钱抵债,留一成给我吃饭。可一个月后,他突然对我说,我还欠他十五两本金!我自然不服,大声质问他,他却说这一个月扣下的工钱只够抵利息,本金还得另想办法还清。”
“你就这么认了?”曲离不解,“你无牵无挂,抵死不认,趁夜跑了不就完了,难道他们还派人看着你?”
李扶光摇头:“没人看着。但这十五两确实是我亲手借的,我不能赖账。师父教我做人要诚信,正如清风观的‘清风’二字,我不能明知故犯,坏了师父的教诲。”
对了,曲离在心里叹道。忘了这是个一根筋、不会拐弯的。
“可每月工钱都抵了利息,你拿什么还本金?”曲离继续追问。
“我下了工还去城里找别的零活干,搬货、打更、帮人劈柴……三个月下来,硬是攒了三两银子。”李扶光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坚毅。
曲离追问:“都给他了?”
“没有。”李扶光说着,竟开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从衣袖里、裤管里、甚至脱下鞋子,从鞋垫底下小心翼翼地掏出了好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一股脑推到杨景之面前,“杨大哥,这些都给你!剩下的我继续攒,一定还清!”
杨景之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双刚从鞋底掏出的那块儿银子,忍不住问道:“……塞鞋底,不硌脚吗?”
李扶光反倒有点小自豪:“硌!但习惯就好啦!”
杨景之看着桌上那堆带着体温和汗味的碎银,实在不忍心收下:“扶光小弟,这些银子你先自己收好。攒够了再给我也不迟。”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仿佛闲聊般问道:“说起来,你在码头也干了几个月了,那里头道道多吧?每天人来船往的,热闹得很?”
李扶光见杨景之不肯收下那些碎银,也没再执着,把它们又小心地拢回自己面前,边收边应道:“热闹!天不亮就开张,一直忙活到天黑。皖江、九川来的大船最多,货堆得像小山似的。”
“哦?皖江、九川……”杨景之端起酒杯,里面李扶光提前斟好的酒早被曲离以伤口为由换成了茶水。他状似随意地抿了一口,眼神却透着探究,“听说那边运来的茶叶、丝绸都是上品?码头上好东西不少吧?”
“好东西是不少,可都跟我们这些扛包的没啥关系。”李扶光摇头,“管事们看得紧,碰都不让碰。我们就负责把货从船上搬到岸上的仓库里,或者装上马车运走。”
杨景之点点头,像是随口一提:“我白日里听码头上两个管事闲聊,说什么‘夜里的油水才足’‘比白天累点但值当’。怎么,码头夜里也开工?比白天还忙?”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仿佛只是对码头运作感兴趣。
李扶光不疑有他,老实回答:“夜班是有,但不多。一个月也就那么一两艘船,说是怕白天人多眼杂,或者赶着交货,就半夜靠岸卸货。那时候管的更严,灯火通明的,漕帮里比王扒皮还厉害的管事会亲自来盯着,还带来好些人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我们这些干活的也被叮嘱别瞎打听,只管闷头搬货。不过……”他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什么,“那些晚上搬的箱子,看着都特别沉,封得也严实,不像茶叶丝绸那么轻飘飘的。也不知道装的啥宝贝疙瘩。”
杨景之与曲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又恢复了轻松的笑容,仿佛只是听了件趣事:“原来如此。这码头上里里外外,门道还真不少。来,大家吃菜,别光顾着说话,扶光兄弟做得这鱼,确实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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