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离与流云已经在这地下洞穴中迷失了方向。
甬道蜿蜒曲折,分支众多,仿佛一座巨大的地下迷宫。墙壁上挂着简陋的油灯,火光摇曳,因为高温,连鞋底都被蒸腾着烫得发软。
“这什么鬼地方,路跟蜘蛛网似的,七拐八拐还四通八达!”流云忍不住低声抱怨,汗水顺着额角不断滑落。
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偶尔经过的、神情麻木的苦工和巡逻的僧人,闪身躲进一处狭窄的岩缝暂歇。
“但总算摸清了大概情况,”曲离抹了把脸上的汗,气息有些不稳,“除了中心那个最大的冶炼场,周围这些像蜂巢一样的小路确实复杂难辨。”他深深喘了口气,补充道,“这地下又闷又热又潮,待久了怕是要生病。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熬下来的。”
“我刚才偷瞄了一眼冶炼场那边,”流云脸色难看,“好几个人看起来都病恹恹的,走路都在打晃,也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
曲离闻言,眼神一凝,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你说,若是工人们死了,他们会怎么处理尸体?”他的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显得格格不入。
流云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曲离的意思,只觉得一股寒气自心底涌出。两人休息片刻,强忍着不适,循着越来越响亮的熔炉轰鸣和金属锻打声,朝着更热的方向摸去,试图再次接近那个巨大的核心冶炼场。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还没等靠近中心区域,就看到两个穿着管事服色的人骂骂咧咧地抬着一具用破草席卷裹着的男性尸体,从一个岔道口走了出来。
“他妈的,又死一个!晦气。”一个管事啐了一口,“今年什么时候招新人来啊?再这么死下去,活都干不完了。”
“谁知道上头怎么想的!”另一个管事喘着粗气抱怨,“眼看着人手连两班倒都不够用了。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曲离和流云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跟了上去。中心冶炼场方向传来的巨大噪音成了绝佳的掩护,他们得以更近地缀在后面,甚至能小声交谈。
“怪了,他们怎么走得这么顺畅?好像认得路?”流云看着那两人在岔路口稍作停留便选定方向,困惑不已。
曲离的目光一直锁定着那两个管事。他注意到,他们并非对方向烂熟于心,每到一个路口,都会下意识地看向岩壁的某个特定位置——有时是几道特殊的刻痕,有时是一块颜色略异的石头,有时甚至只是地上几块摆放方向奇怪的碎矿石。
“他们有自己的认路方式。”曲离低声道,“只是我们不知道那些记号是什么。”这发现让他们更加谨慎,除去小心跟踪还要分出精力辨认路标。
跟着那两个抬尸的管事,在迷宫般的地下甬道里绕了许久,空气似乎变得稍微流通了些,但那股尸体的腐臭味却越来越浓。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镶嵌在石壁上的铁门。一个管事上前,用力拉开了门闩。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股带着山林气息的、相对凉爽的风猛地灌了进来。然而,伴随着这阵风的,是一股令人作呕、浓烈致极的尸臭。
两人迅速将尸体抛出门外,仿佛扔掉了什么烫手山芋,立刻反手关紧了铁门,骂骂咧咧地往回走。
待脚步声远去,曲离和流云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铁门。曲离谨慎地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天光已大亮,他们已经在这洞穴中度过了一夜有余;向下望去,赫然是一处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方却是一副足以让人做一辈子噩梦的景象——
那是一个巨大的深谷,谷底层层叠叠,堆积着数不清的尸体。有的已经腐烂成白骨,有的还保持着死前的挣扎姿态,更多的则像垃圾一样被随意抛掷、挤压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尸山。
“呕……”本想出来看看情况的流云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即便从军多年、斩敌无数,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炼狱般的景象。粘稠刺鼻的尸臭味裹着血腥直冲肺腑,搅得他五脏翻腾,脸色煞白如纸。他死死捂住口鼻,声音发颤:“我们还是回去吧。”
曲离面色沉静地“嗯”了一声,转身便走,步伐比来时更快了几分。
另一边,在房间里闷了一整天的杨景之也终于推开了房门。他面上血色仍未回拢,但眼神却恢复了锐利和决断。他带着李扶光、沉岳和刚刚返回、一脸凝重的晦明匆匆用了早饭,便立刻兵分两路准备开始行动。
临出门前,茗钰不知何时已等在了楼梯口,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拦住了杨景之的去路,语气平静却坚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平安回京之前,我听你调配。”
杨景之看见茗钰心中又是一堵:“是他让你来的?”
茗钰不答,答案不言自明。
杨景之烦躁地挥挥手:“……随便吧。跟上。”
李扶光与晦明则按照计划,在南市集找到那位卖酸果糖的女摊主。在她热心指点下,两人很快寻到了昨日曲离与流云遇见的大婶。大婶刚送走小儿子,眼眶犹红,听他们讲完山上可能存在的凶险,顿时惶恐万分:“这……这怎么可能?一相祠是菩萨庙啊!这些年一直帮衬我们,怎会害我们?”
晦明沉声问道:“大婶,这么多年,亲人一去不回,就真没人上山去问个究竟?”
大婶面露挣扎:“倒……倒也有。去年,前街徐嫂的男人病得快不行了,她上山想求儿子回来见最后一面,却被庙里的师傅劝回来了。”
李扶光急切追问:“那僧人怎么说?”
“师傅们说啊,山里干活就是修行,给家人积福报呢,一天都不能停。后来……倒是托人捎了件她儿子的旧衣裳回来,说是信物,还给了二两银子让抓药……就把人劝回来了。”大婶回忆道。
李扶光看出她内心的动摇:“大婶,一相祠的恩情我们记着。可亲人下落不明,谁心里不挂着?就算只为解个心疑,大家也该一起上山问问清楚。这次有我们领头,天大的干系,我们来担!您看可好?”
大婶心中天人交战,疑虑重重。晦明知道要人立刻颠覆多年信仰极难,时间紧迫,他转换策略:“大婶,您可知镇上还有哪些人家有亲人在山上?烦请告知,我们分头去劝说,您也再想想。”
大婶犹豫片刻,终是点头,一口气报出了十几户人家。李扶光与晦明不敢耽搁,立刻分头行动。
临川码头,货堆如山。
杨景之斜倚在一个大木箱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折扇,神色沉静,眸光却深不见底。
“少爷,查清楚了。”晦明如同影子般悄然靠近,低声道,“夜里靠岸的船并无定规,但如您所说近几日格外频繁。今夜便有一艘自皖江而来,约莫亥时抵岸。”
几乎同时,茗钰也从另一侧闪身过来,压低声音:“打听到了。漕帮如今三个当家,两个副帮主一个贪财如命、一个好色成性,真正掌舵的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没人见过真容。”
杨景之微微颔首。探查结果与他预想的相差无几,紧绷的心弦略松了几分。他折扇“唰”地一收,眼中锐光乍现:“走,咱们去会会漕帮那两位‘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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