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薄荷糖的后续效应，比江霖预想的要持久得多。
一连几天，他都无法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对霍之言横眉冷对。那颗糖的清凉，好像不仅仅留在了口腔，还丝丝缕缕地渗进了脑子里，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开始不自觉地观察霍之言。
观察他做题时微蹙的眉头，观察他翻页时干净修长的手指，观察他偶尔望向窗外时，那双沉静眼眸里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空茫。
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探究欲来得莫名其妙，却顽强地扎根生长。江霖甚至开始觉得，霍之言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感，或许并不是傲慢，而是一种……习惯了孤独的屏障？
“操！”江霖被自己这文艺又矫情的想法恶心到了，狠狠揉了把脸，把注意力强行拉回面前的游戏界面。肯定是最近没打架，精力过剩导致的胡思乱想。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很难按下停止键。
课间，江霖叼着棒棒糖，靠在走廊栏杆上晒太阳，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里面。霍之言正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一本很厚的英文原著，阳光在他柔软的黑发上镀了一层浅金。一个隔壁班的女生红着脸，扭捏地走过去，似乎想请教问题。
霍之言头也没抬，只是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上一张早就写好的便签纸。上面是打印体般工整的两个字：「抱歉。」
女生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唇，转身走了。
江霖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有点爽。看吧，这哑巴对谁都这样，不是单独针对他……等等，他为什么要因为这家伙不对别人特殊对待而感到爽？！
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这种诡异的平衡，在一个周五的放学后被打破了。
江霖因为值日走得晚，刚把扫帚扔回卫生角，就听到后门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和推搡声。他皱眉走过去，看到几个穿着流里流气、不像本校学生的人，正把一个人堵在墙角。
是霍之言。
他背靠着墙，书包掉在地上，书本散落一地。那几个混混围着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嘲笑着。
“哟，这就是陵高那个哑巴学霸？长得倒是不错。”
“听说家里挺有钱？借哥们儿几个花花？”
“不会说话？没关系，会哭就行……”
其中一个黄毛伸手就去抓霍之言的衣领。
霍之言眼神骤然变冷，像淬了冰。他没有退缩，反而在黄毛手伸过来的瞬间，猛地抬手格挡，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利落感。
黄毛“嗷”一声缩回手，手腕上瞬间红了一片。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其他几人见状，骂骂咧咧地一拥而上。
江霖脑子“嗡”的一声，什么思考都来不及了。身体比意识更快行动，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冲了过去，一把揪住离他最近的那个混混的后衣领，狠狠往后一掼！
“**！动我的人？！”他吼出声，自己都没意识到用了什么词。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江霖打架是野路子，但胜在身手敏捷、下手狠辣。他护在霍之言身前，拳头裹着风砸向那些混混，一时间竟也挡住了大部分攻击。但对方人多，他后背和腰侧也挨了好几下，火辣辣地疼。
混乱中，他感觉有人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窒息感传来，他眼前发黑，挣扎的力度减弱。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霍之言动了。
一直沉默着、仿佛置身事外的人，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侧身，手肘精准又狠戾地撞向勒住江霖那人的肋下，那人吃痛松手。紧接着，霍之言一把将江霖扯到自己身后，抬腿，踹膝，反手扣腕，动作连贯，招招击向关节和软肋，又快又准，完全是专业格斗的路子！
那几个混混显然没料到这个“哑巴”这么能打，一时间被打懵了，惨叫连连。
江霖靠在墙上，喘着粗气，看着霍之言干净利落地放倒最后一个人，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他微微弓着背，呼吸有些急促，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眼神，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尚未散尽的戾气，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危险的兽。
这……这他妈是那个只会写纸条的冷感学神？！
霍之言转过身，看向江霖。他眼底的冰冷尚未完全褪去，但在触及江霖脸上的一块青紫和凌乱的校服时，那冰冷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快步走过来，伸手想碰江霖脸上的伤，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蜷缩了一下，收了回去。
江霖还处在震惊中，愣愣地看着他。
霍之言眉头紧锁，从散落在地上的书包里翻出便签本和笔，蹲下身，快速写着什么。写完后，他站起身，将纸条塞进江霖手里，然后弯腰，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书本。
江霖低头看去，纸条上的字迹比平时潦草许多，带着一股未消的怒气：
「以后放学跟我一起走。」
不是询问，是命令。
江霖盯着那行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又酸又麻。他抬头，看着霍之言沉默收拾的背影，那挺直的脊梁和微微绷紧的肩线，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刚才打架时那股沸腾的血，此刻非但没有冷却，反而以一种更汹涌的方式重新冲上头顶。
他几步走过去，在霍之言刚直起腰的瞬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猛地按在了刚才被围堵的墙上！
“砰”的一声闷响。
霍之言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身体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手里的书本再次散落。他抬眼看向江霖，眼神里带着一丝错愕。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错。江霖能清晰地看到霍之言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他因为刚才的打斗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眼角。
“你他妈……”江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刚才的窒息感而有些沙哑，“你不是哑巴吗？啊？刚才那几下是怎么回事？嗯？”
他逼视着霍之言，胸膛剧烈起伏，抓着对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
霍之言挣扎了一下，没挣脱。他看着江霖，那双深湖般的眼睛里，错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他没有再试图写字，只是静静地看着江霖，仿佛在等待什么。
这种无声的默认和纵容，像一把火，彻底点燃了江霖心里积压已久的所有混乱情绪——被无视的憋屈，被捉弄的恼怒，还有那莫名其妙滋生、却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吸引和……心疼。
去他妈的死对头！去他妈的哑巴学神！
江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猛地低下头，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一口咬在了霍之言颈侧与锁骨交接的那一小片皮肤上！
“唔……”霍之言身体瞬间绷紧，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
江霖没松口，牙齿陷进温热的皮肉里，尝到了一点细微的血腥味。他感觉到霍之言的身体在他怀里细微地颤抖着，抓着他衣襟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江霖才缓缓松开了牙齿。
他抬起头，看着霍之言颈侧那个清晰的、泛着血丝的牙印，像某种野兽留下的标记。他的呼吸粗重，眼神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凶狠的明亮。
“霍之言，”他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声音沙哑却清晰，“你给小爷听好了。”
“从今天起，你的事，老子管定了。”
“你再敢他妈给老子装哑巴，见你一次，咬你一次！”
他说完，松开霍之言的手腕，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后退一步，胸膛依旧起伏不定，眼神却死死地锁在霍之言脸上，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霍之言靠在墙上，微微仰着头，颈侧的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痕迹，然后看向江霖。
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漾开了层层叠叠、难以解读的波澜。他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惊讶。
他只是看着江霖，看了很久。
然后，在江霖几乎要被他看得落荒而逃的前一秒，霍之言极轻、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落下小片阴影。
随即，一个极浅、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在他向来紧抿的唇角，慢慢、慢慢地，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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