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旧收音机，被江霖偷偷带回了家。
他把它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每天看着那棕色的木质外壳，就会想起储藏室里昏暗的光线，断续的老歌，还有额角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
他试过很多次，想让它再发出声音，但无论怎么拧动旋钮，都只有一片沉寂的“滋啦”声。仿佛那天的音乐和触碰，真的只是一场短暂而虚幻的梦。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在学校里，江霖和霍之言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新“规则”。
江霖依旧会在课间叼着棒棒糖，大大咧咧地把腿伸到过道，但不会再试图去绊霍之言。而霍之言经过时，会极其自然地抬脚跨过，有时衣角甚至会轻轻擦过江霖的校裤，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
江霖开始“习惯性”地多带一瓶水，放在两人桌子中间。有时是蜜桃味的，有时是青柠味的，包装花哨。他自己喝一口，然后就放在那里，过一会儿，那瓶水就会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然地拿起，拧开，喝掉几口，再放回原处。没有谢谢，没有询问，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共享。
霍之言给他的笔记和薄荷糖也并未停止，只是形式更加隐秘。有时是夹在他乱糟糟的卷子里的，有时是趁他趴着睡觉时，轻轻塞进他半开的书包侧袋。江霖每次发现，都会心脏漏跳半拍，然后故作镇定地收好，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想往上翘。
这种隐秘的“信号”交换，像地下工作者接头，刺激又带着甜意。
然而，平静的湖面下，总有潜流。
一次月考过后，霍之言毫无悬念地再次高居年级榜首。课间，几个别班的学霸聚在走廊，声音不大不小地议论着。
“啧，又是他，霍之言。每次都甩第二名几十分，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听说他初中就拿过好多竞赛大奖，要不是……转学过来，估计早就保送了。”
“要不是什么？”有人好奇追问。
先前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和惋惜：“好像是因为……心理问题？具体不清楚，反正后来就不能说话了……”
江霖正靠在栏杆上，闻言猛地皱起了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教室里的霍之言。
霍之言坐在窗边，似乎并没有听到外面的议论，依旧垂眸看着书，侧脸在光线下平静无波。但江霖敏锐地注意到，他翻页的手指，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操！江霖在心里骂了一句，一股无名火窜起。他站直身体，眼神冷飕飕地扫向那几个议论的人。
那几人感受到他不善的目光，立刻噤声，互相使了个眼色，讪讪地散开了。
江霖收回视线，心里却有点堵。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转身走进教室。
霍之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仿佛刚才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江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问“你是因为心理问题才不说话的吗”？这他妈也太冒犯了。
他憋了半天，最后只是粗声粗气地问：“喂，下节物理笔记，借我看看。”
霍之言看了他两秒，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什么都没问，从桌肚里拿出物理笔记本，递了过去。
江霖接过本子，指尖碰到对方微凉的皮肤，心里那点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他低头翻看笔记，那上面字迹工整，图表清晰，一如他的人，冷静、精确，将所有杂音都隔绝在外。
可是，江霖却第一次，从这份完美的冷静下面，窥见了一丝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裂痕。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鱼贯而出。江霖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眼角余光瞥见霍之言已经收拾好了，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像是在等他。
自从上次“一起走”的命令后，这似乎成了默认的规则。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融入放学的人流。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那个上次遇到混混的僻静路口时，霍之言突然停下了脚步。
江霖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他。
霍之言从书包里拿出便签本，低头写字。夕阳给他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他写完后，没有立刻递给江霖，而是看着纸条，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递过来。
纸条上的字迹，比平时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收音机，修不好就别修了。」
江霖看着这行字，愣住了。他没想到霍之言会突然提起这个。
他抬起头，对上霍之言的目光。那双沉静的眼眸在夕阳下，显得比平时柔和了许多，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江霖心里一动，一种冲动涌上喉咙口。他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想告诉我什么？关于你的过去，关于你不能说话的原因……
但他看着霍之言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侧脸，那些问题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痞气的笑，把纸条折好塞进口袋：“谁说我修不好？小爷我厉害着呢！”
霍之言看着他，没有说话。夕阳的光线里，他微微勾了下唇角，那笑容很浅，却仿佛驱散了一些一直笼罩在他周身的、无形的薄雾。
他没有再写字，只是抬起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拍掉了江霖肩膀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小纸屑。
动作轻柔，一触即分。
然后，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江霖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刚才被拍过的肩膀，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温暖的触感。他快走几步跟上去，两人并肩走在洒满金色余晖的路上。
影子在身后交叠，像两个无声的音符，缓缓汇入傍晚喧嚣的街景。
收音机里的杂音依旧存在，但江霖觉得，他好像……开始能分辨出，那杂音之下，微弱却持续存在的信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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