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医务室那次无声的“展示”后,江霖和霍之言之间,陷入了一种更加微妙的状态。
那道淡白色的疤痕,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江霖心里。他看霍之言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好奇或懵懂的好感,里面掺杂了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心疼、困惑,还有一种笨拙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焦躁。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对着霍之言咋咋呼呼。相反,他变得有些沉默,甚至会刻意避开与霍之言长时间的对视,仿佛怕自己藏不住情绪,或者怕惊扰了对方那片沉寂的荒原。
霍之言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依旧沉默,依旧会在江霖的抽屉里放笔记和糖果,但频率似乎低了一些。有时,江霖会捕捉到霍之言看向他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一种平静的审视,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确认什么。
这种僵持,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期中考试打破了。
陵高的期中考试向来严格,气氛凝重。连续几天的考试下来,大家都有些筋疲力尽。最后一场数学考完,教室里一片哀鸿遍野。
“完了完了,最后那道大题我根本就没看懂!”
“谁不是呢?这次出题老师是魔鬼吧!”
“估计只有学神能稳坐钓鱼台了……”
江霖烦躁地把笔扔进笔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数学一直是他最头疼的科目,这次感觉更是糟糕透顶。他下意识地瞥向旁边的霍之言。
霍之言正在整理文具,侧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江霖注意到,他收拾东西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一些,指尖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放学铃声响起,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江霖磨蹭着,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拉上书包拉链。他犹豫着,要不要像之前那样,等霍之言一起走?还是自己先溜?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推到了他的桌面上。
江霖一愣,抬头看向霍之言。
霍之言已经背好了书包,站在过道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打开纸条。
这是……第一次,霍之言主动给他递纸条,不是为了回应他的挑衅或问题。
江霖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他拿起纸条,展开。
上面的字迹依旧工整冷硬,内容却让他怔住了:
「晚上七点,学校后门旧书店。」
没有署名,没有原因,像一个简洁的指令,又像一个……隐秘的邀约。
江霖猛地抬头,霍之言却已经转身,朝着教室门口走去,只留给他一个挺拔而沉默的背影。
他……他约我?
去旧书店?干嘛?
江霖捏着那张纸条,指尖微微发烫。无数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翻滚——是关于那道疤痕?是关于他的过去?还是……别的什么?
他站在原地,看着霍之言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乱成一团麻。去,还是不去?
最终,好奇心,或者说,是那股想要拼凑出冰山全貌的强烈**,压倒了一切。
晚上七点,江霖准时出现在了学校后门那条略显僻静的街道。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瑰丽的紫红色晚霞。街角那家挂着“墨香书屋”牌匾的旧书店,亮着昏黄的灯光。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有些年头的木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书店里空间不大,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沉静气味。书架高耸,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旧书,光线昏暗,只有柜台处有一盏老旧的台灯亮着。
霍之言就站在一个靠里的书架前,背对着门口,微微仰头看着书架上层。他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深色长裤,身形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清瘦挺拔。
听到铃声,他回过头来。
隔着几排书架,两人的目光在沉静的空气里相遇。
霍之言的眼神很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来。他对着江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过身,继续看着书架,仿佛在寻找什么。
江霖有些局促地走过去,脚步声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走到霍之言身边,隔着半臂的距离停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他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觉得自己的声音在这种环境下显得突兀,又闭上了嘴。
霍之言没有看他,只是伸手指了指书架上层的一本厚厚的、书脊有些破损的旧书。
江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本很老的《天体物理概论》,封面已经泛黄。
他个子高,踮起脚,轻松地将那本书取了下来。书很沉,落满了灰尘。
“你要看这个?”江霖有些诧异,把这本看起来就很深奥的书递给霍之言。
霍之言接过书,却没有翻开。他用指尖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轻柔。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江霖,目光深邃。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书店角落那个被旧书堆包围的、仅容两人对坐的小方桌。
江霖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跟着霍之言走到那张小桌旁,两人面对面坐下。
台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这一小方天地,将两人的身影投在身后堆积的旧书上,光影斑驳。
霍之言将那本《天体物理概论》放在桌子中间,然后,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便签本和笔。
他没有立刻写字,而是看着那本旧书,眼神有些飘远,像是在回忆什么。
江霖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待着。他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在这片与世隔绝般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终于,霍之言低下头,开始写字。他的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食叶,又像某种秘密正在被缓缓揭开。
他写得很慢,很认真。写满一张,便轻轻推到江霖面前,然后继续写第二张。
江霖拿起第一张纸条,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向上面的字迹。
「这本书,是我父亲留下的。」
「他以前,是研究这个的。」
江霖的心,猛地一沉。他抬起头,看向霍之言。霍之言没有看他,依旧低头写着,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第二张纸条推了过来。
「他很忙,我们很少见面。」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医院的ICU。仪器的声音,很吵。」
江霖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仿佛能透过这简短的文字,看到冰冷的医院走廊,闪烁的仪器指示灯,和一个沉默少年的背影。
第三张纸条。
「他们都说,是因为压力太大。」
「说我……不够好。」
写到这里,霍之言的笔尖停顿了很久。台灯的光线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跃,投下浓重的阴影。
江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霍之言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那手腕内侧被袖子遮住的地方,是否还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伤痕?
最后一张纸条,被缓缓推了过来。上面的字迹,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后来,我就不想说话了。」
「声音……很吵。」
看到最后一行字,江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酸涩得厉害。他终于明白,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也终于明白,霍之言那身冰冷的铠甲之下,包裹着的是怎样一份沉痛与荒凉。
不是因为傲慢,不是因为孤僻。
是因为……声音很吵。
因为至亲离去时,那些冰冷的仪器声,那些嘈杂的议论声,那些可能存在的、无形的压力……汇聚成了他无法承受的噪音,最终让他选择了彻底的沉默。
霍之言写完了所有的话,放下了笔。他抬起头,看向江霖,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的、将自己最不堪的伤口展示出来的脆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在等江霖的反应。
江霖看着他那双映着昏黄灯光的、带着水汽的眸子,看着他那张苍白而精致的脸,所有的疑问、所有的好奇,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汹涌的心疼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些纸条,而是越过桌子中间那本厚重的旧书,轻轻地,覆盖在了霍之言放在桌面的、微凉的手背上。
掌心相贴,温热传递。
霍之言的身体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江霖看着他,声音因为情绪翻涌而有些低哑,却异常清晰坚定:
“以后……”
“在我这儿,你可以不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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