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死寂重新弥漫开来，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张力。沈砚洲等人的离去仿佛抽走了某种显性的压迫，却留下了更复杂的囚笼——无形的银铃枷锁，有形的“慕容”身份，还有两人之间那根由一道血弧悄然连接起的、微弱的线。
苏临川（慕容）维持着蹲踞的姿势，目光从琴谱上那道新鲜的血色弧线移开，落回凌泠音身上。她依旧挺直着背脊，侧脸苍白，下颌线绷得极紧，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冰雕。方才她那快如闪电的一瞥和强行压制的空洞，以及腰间银铃那诡异的悬浮，都清晰地落入了苏临川眼中。
有反应就好，哪怕微乎其微。
腰间的“清心铃”沉甸甸地贴着肌肤，那股冰冷的寒意和窥视感如跗骨之蛆，提醒着他一级抹杀的倒计时仍在无声流逝。他必须在这东西的监视下，完成“修订琴谱”的任务，而真正的目标，是撬开禁锢凌泠音的枷锁。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低而平稳，尽量剔除“慕容”惯有的阴鸷，只留下一种专注于事务本身的审慎：“凌姑娘，沈家主之命，不敢有违。这《镇魂曲》……戾气之源，似乎并非旋律本身，而在于灵力的特定运转与……”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与演奏者心绪的强行扭曲。”
凌泠音置若罔闻，染血的指尖无意识地搭在琴弦上，微微颤抖。抗拒，以及一种深切的屈辱感，几乎将她淹没。与魔头为伍，共参邪谱，这是对她和她琴音的另一种玷污。
苏临川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手指看似随意地在那恐怖的谱面上移动，避开了那些血迹斑斑的注释，点向几处结构格外突兀、违背乐理的地方：“譬如此处，宫音骤转变徵，调性撕裂，若以寻常灵力推动，必遭反噬。还有这连续的三重颤指，指法刁钻酷烈，非人力所能长久支撑……”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密切关注着凌泠音。当他提到“非人力所能长久支撑”时，她搭在弦上的指尖再次剧烈地蜷缩了一下，指节泛出更惨白的颜色。
“系统所谓的‘熟练度’，与凌泠音的‘痛苦值’相关吗？……”苏临川心念电转，“意味着越是违背本性、承受痛苦地去演奏这邪谱，完成度反而越高？真是歹毒！真不知这系统和凌泠音多大的仇怨”
他不能直接指出这是禁术，是献祭。在银铃的监视下，任何涉及核心的直言都可能触发不可测的后果。他只能引导，用她能理解的方式。
“或许，”他话锋一转，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那道血弧的附近，“戾气的产生，并非因为不够‘熟练’，而是因为……‘顺从’了谱中预设的‘错误’？就像河流遇礁石，强行撞击只会粉身碎骨，若能稍稍绕行，或化用其势，或许……”
他的话语微妙地指向了那道血弧所代表的、截然不同的“起始”。
凌泠音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她依旧没有看苏临川，也没有看那道血弧，但她的整个身体似乎都绷紧了，像是在抵抗一种巨大的引力。
就在这时，腰间的银铃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震。
嗡……
一股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能量再次刺入苏临川的脑海，打断了他的话。剧痛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这鬼东西在阻止他继续深入！它需要的是“痛苦熟练度”，而不是真正的“修正”！
苏临川咬紧牙关，抵抗着脑中的刺痛，目光却更加锐利。他看到凌泠音在银铃震动的同时，身体也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也感受到了那股冰冷的压迫。她和他在这一刻，仿佛同病相怜，共同承受着来自沈砚洲和这诡异系统的无形鞭挞。
机会！
苏临川顶着压力，声音因忍痛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猛地将手指点在那道血弧之上！
“若起始不同，后续是否也会全然不同？”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凌泠音，“凌姑娘，你是奏者，当知音由心生。强行扭曲的‘正确’，与顺应本心的‘流畅’，孰轻孰重？孰为真正之‘器’？”
这道血弧，是他画下的，用的是她的血，代表的是她可能的本源。他在赌，赌她那被禁锢的琴魂，会对这微弱的、属于她自身的呼唤产生反应产生协助！
凌泠音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如同风中残蝶。她扣着琴弦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其掐断！
那一道血红的弧线，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余光里，更烫在她的心上。
金色……暖的……鸣蛇俯首……
早已被遗忘的、被斥为不成熟不合规的记忆碎片，伴随着凌云老人方才的话语，疯狂地冲击着她被《镇魂曲》和沈砚洲的期望层层禁锢的心防。
腰间的银铃开始持续发出低沉的、不满的嗡鸣，一下下敲打在两人的神经上。系统的警告在苏临川脑中疯狂闪烁。
【警告：偏离既定指导方向！熟练度提升受阻！】 【警告：请遵循琴谱注释进行“修订”！】
苏临川无视了那催命般的警告，全部心神都系在凌泠音身上。他甚至能感觉到腰间那枚属于慕容的玉佩，再次掠过一丝极微弱的温润感，与他此刻强烈想要破局、想要“修正”而非“顺从”的意志隐隐呼应。
寂静在蔓延，与银铃的嗡鸣形成诡异的对抗。
终于——
凌泠音紧闭的眼睫下，渗出一滴微不可察的泪珠，迅速没入衣襟。她一直死死按着琴弦的手指，极度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挣脱万钧枷锁的艰难，抬起了一根食指。
那根染着血、微微颤抖的食指，在空中迟疑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
最终，它没有落回那令人痛苦的《镇魂曲》谱上，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微弱的勇气，轻轻地、点在了苏临川画下的那道血色弧线之畔。
没有言语。
但这一个动作，已是最好的回答。
她接收到了他的讯号。
在她指尖落下的瞬间，腰间的清心铃骤然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鸣响，冰冷的恶意如同潮水般涌来！
苏临川脑中倒计时的红光疯狂闪烁！
几乎在同一时刻，凌泠音点着血弧的那根指尖，极微弱地、自发地凝聚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的流光，倏忽间没入血弧之中。
那一道孤零零的血色弧线，竟仿佛被瞬间注入了某种鲜活的气韵，微微一亮，随即隐没。
尖锐的铃响戛然而止。
那股汹涌的恶意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迟疑地、困惑地退潮而去。
系统提示音僵硬地响起：
【修订指导……记录……未知波动……分析中……】 【任务：修订琴谱（进行中）。当前熟练度：0.1%。】
苏临川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赌对了第一步。
虽然只是0.1%，但这不再是建立在痛苦之上的熟练度。这是挣脱的开始。
他看向依旧闭着眼、指尖却仍停留在那血弧旁的凌泠音，轻声道：
“看来，我们需要一种新的‘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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