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在苏临川内心那尖锐的点评后，只是失神片刻，阁内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种更加难堪的寂静。
凌泠音的指尖僵在琴弦上。即便没有抬头，她也能感受到来自主位的冰冷视线和另一侧温和却无力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将她困在原地。
那“匠气”与“傀儡”的评价，像冰水浇头，让她从短暂的麻木中惊醒，只剩下更深的茫然。
苏临川（慕容）将她细微的颤抖和愈发苍白的脸色看在眼里，心头一紧。
妈的，话是不是说重了？但这丫头再这么自我PUA下去就真完了！ 他面上却维持着慕容式的阴郁玩味，踱步走到琴台边。宽大的黑袍拂过地面，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靠得极近，近得能看清她睫毛上极细微的、因强忍情绪而产生的颤动。
“沈家主，”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阁内所有人都听清，目光却落在凌泠音僵硬的指尖上，“方才在竹林，听闻凌姑娘琴音虽烈，却尚有几分…唔…不拘一格的生气。如今这般力求‘稳妥’，反倒失了锋芒，于修行恐无益处吧？”他这话像是在对沈砚洲说，实则每个字都砸向凌泠音，试图敲碎她那层冰封的外壳。
沈砚洲眼底掠过一丝寒芒，语气平淡无波：“慕容少主似乎对教导我沈家乐师颇有心得？”
心得？老子心得就是你这套是逼人跳火坑！ 苏临川内心骂娘，脸上却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敢指教。
只是见这《镇魂曲》谱子精妙，却有些地方…似乎过于刻意追求威力，反倒忽略了音律本身的‘流畅’与‘共鸣’。”
他手指看似随意地划过琴谱，最终落在那处尤其反人类的轮指段落附近，指尖恰好悬停在他之前用血画下的那道微小弧线之上，仅毫厘之遥。
“譬如这里，”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剖析般的语气，既是对沈砚洲说，更是对凌泠音说，“强行逆冲，灵力滞涩，音色自然尖锐刺耳。若换一种思路，不必如此刚猛，尝试以水润木生之法，引导灵力如溪流漫过砾石，或许…”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凌泠音。
他看到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搭在琴弦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想要模仿他所说的“溪流漫过”的意象，却因长久以来的习惯而僵硬地停住。
对！就是这样！想想那种感觉！别听那破谱子的！ 苏临川在内心呐喊。
腰间的银铃微微震动，传来沈砚洲冰冷的警告意念，仿佛在说：谨言慎行。
系统提示也在脑中响起：【警告：检测到宿主导向偏离《镇魂曲》修炼核心！熟练度提升停滞！请立刻纠正！】
纠正你妹！ 苏临川暗骂，硬顶着压力，手指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更清晰地勾勒出那道血弧所代表的、充满生机的自然起势。“音由心生，强行扭曲，终是下乘。沈家主想要的是无坚不摧的‘重器’，但若这器本身先裂了，又如何能堪大用？尤其是在即将入宫的关头……”他再次把“入宫”和“堪用”抛出来，试图用沈砚洲最在乎的东西来制衡他。
一直沉默的萧澈，此刻微微颔首，温和插话：“慕容少主此言…虽角度奇特，却也不无道理。
泠音姑娘，若修行中确有难以逾越之苦处，或许…可尝试些更和缓的方式？”他终于忍不住再次表达关切，虽然依旧迂回，却给了苏临川一个意外的助攻。
沈砚洲的目光在慕容、凌泠音和萧澈之间扫过，面色沉静如水，无人能窥知其内心真实想法。
他确实需要凌泠音以完美状态入宫，慕容的话虽然刺耳，却点出了他内心深处一丝不愿承认的隐忧——他确实怕这把剑过早折断。而萧澈的介入，更让他不能完全无视。
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沈砚洲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王爷也如此说…慕容少主，你既言之凿凿，便演示一番你所谓的‘溪流漫过’之法，让本王与王爷看看，你的‘高见’究竟有何不同。”
他将皮球踢了回来，语气中充满了考验与不容拒绝的压迫。你不是懂吗？上手试试？露出马脚就立刻处置！
我靠！我来？！ 苏临川心里咯噔一下。他哪会弹这要命的邪谱？！他刚才全是靠现代人的逻辑分析和慕容记忆库里的邪门知识硬掰的！
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拒绝就是心虚，立刻玩完。
死就死吧！ 苏临川把心一横，脸上却露出一个“正合我意”的阴鸷笑容：“既然沈家主有令，那本少主便…献丑了。”
他走到琴的另一侧，撩起黑袍下摆，竟是直接席地而坐，与凌泠音隔琴相对。这个动作随意至极，完全不符合世家礼仪，却莫名打破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凌泠音猛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迅速垂下，只是身体微不可察地向后缩了缩，像是在给他腾出空间，又像是本能地躲避。
苏临川无视了沈砚洲微蹙的眉头和萧澈惊讶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全在琴谱和眼前的女子身上。他伸出双手，手指悬于琴弦之上。妈的，老子当年音乐课口琴都吹不利索…
他根本不懂具体指法，但他记得那道血弧的轨迹，记得凌云老人所说的“金色”、“温暖”、“安抚”的感觉，记得自己刚才胡诌的“水润木生”。
他闭上眼睛，努力摒弃所有杂念，想象着溪水流淌、草木生长的自然韵律，然后将那一点点微弱的、源自现代灵魂对“自然”与“流畅”的理解，混合着慕容壳子里残留的、对音律邪法的诡异感知，笨拙地灌注于指尖。
他弹响了第一个音。
不成调，甚至有些喑哑。
清心铃猛地一震，寒意刺骨！系统警告尖锐响起！沈砚洲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
凌泠音也诧异地再次抬眼。
但苏临川不管不顾，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那道“自然弧线”的模仿中，手指遵循着一种本能的、毫无章法的流动，试图绕过谱子上那些尖锐的、割裂的指示，笨拙地串联起几个相对平缓的音符。那音调怪异，毫无技法可言，甚至有些可笑。
妈的，老子在干嘛… 他内心哀嚎，算了就当是在玩节奏大师... 额角冒汗。
然而，就在这杂乱无章、毫无威胁的怪异音调中，凌泠音死死盯着他笨拙移动的手指，看着他指尖那毫无灵力技巧、却意外地贴合某种自然韵律的笨拙轨迹，看着她自己那滴干涸在谱边、与他此刻笨拙尝试隐隐呼应的血痕…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直死死压抑着的、对《镇魂曲》那反人性结构的痛苦和排斥，仿佛找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宣泄口。
她染血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跟着苏临川那乱七八糟的音调，在琴弦上模仿了一个微小的、滑动的动作——不再是《镇魂曲》要求的刚猛按压，而是一个轻灵许多的、带着试探意味的抚过。
就这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变化——
叮。
【强制任务·修订琴谱：检测到目标人物（凌泠音）对“修订”方向产生微弱认同！熟练度 0.5%！当前总熟练度：2%！】 【提示：熟练度提升！请宿主保持此方向互动！】
苏临川：“！！！”
有门！
虽然音调依旧难听，但他猛地睁开眼，看向凌泠音，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惊喜。
凌泠音却像是被自己的动作吓到，瞬间缩回手指，脸色更白，猛地低下头，仿佛犯了天大的错误。
沈砚洲冰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方才那极其短暂的一丝异常流畅感并未完全逃过他的感知。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慕容少主的手法，果然…别具一格。”听不出是赞是讽。
萧澈则面露困惑，他似乎没听出什么玄妙，只觉得慕容弹得实在难听，但凌泠音那一瞬间细微的变化，他却隐约感觉到了，心中疑惑更甚。
苏临川压下狂跳的心，收回手，强装镇定地阴森一笑：“雕虫小技，不及泠音姑娘万分之一。只是不知，姑娘可曾感觉到…一丝不同的‘流畅’？”
他将问题抛回给凌泠音，心脏却提到了嗓子眼。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那始终沉默的、仿佛一切与她无关的女子身上。
她，会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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