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列车之下,还有更大的空间。
环顾四周,这里没有窗户,没有任何陈设,墙壁和地板都是深粉色,皱皱巴巴的,同时又很柔软,表面薄薄地覆盖了一层黏液。
让人不禁联想到了胃的内部。
而那诡异声响,貌似就是从看不清到底有多长的前方传出来的,比刚才更加响亮。
回过神来,小男孩半个身子已经没入了潮湿、沼泽一般的地板里,越陷越深。
现在要想救他上来,也不现实了。许昭邃只能奋力从满是粘稠液体的地板上站起身来,警惕地向前方靠近。
随着深入,两侧墙壁的下方开始出现一些残缺的人体器官和骨骼,看上去已经有些时日了。
直冲天灵盖的腐臭味,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这深红色的回廊里回荡,把许昭邃的胆汁都恶心得都差点呕出来了。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恐怕这列车上除了他以外的人,无一生还。
他又想起刚上车时那惊魂的一幕,原来他一开始就觉得这列车在吃人的直觉是完全正确的。
那些掉下去的人并非是掉到了铁轨上,而是掉进了这里面,被活生生吃掉。
等到许昭邃终于跑到这回廊的尽头,他所看见的,与也他所猜的**不离十——
悠法端坐在大厅正中央,头顶是暗红色的水晶吊坠灯,而他身前是一个长约五米的餐桌。
那些摆满装饰的瓷盘里,盛放着只是让人看一眼,就能把一个月前的早饭吐出来的东西。
完整挖出的眼球、断面平整的手指、还在生理性抽动的肝脏和心脏,像博物馆中的展品,被精心摆盘,放置在餐桌上。
悠法察觉来人,依旧哼着轻快的小调,不紧不慢地用叉子把刚切下的腥红肉块送入嘴中,优雅地咀嚼,发出满足的叹息。
随后,他把放在腿上的餐巾拿起,在唇边点了两下,拭去血迹,再看向许昭邃。
那双灰色的眼睛此刻闪着疯狂的光。
“你吃吗?”悠法依旧笑嘻嘻地问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疯子。”许昭邃一阵恶心,捂住嘴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别这样嘛,我可是好心邀请你和我一起享用美食的。”悠法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一切都是你主导的?”许昭邃开门见山地问,盯着悠法的眼睛。
“还用说吗?”悠法回以轻松的目光,放下翘起来的腿,“这辆列车就是我的产物。”
悠法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骄傲,他走到尚在蠕动的车厢壁前,轻轻抚摸正亲昵回应着他的抚摸的一块“肉状物”,眼里闪动着欣赏。
“真可爱。”
“……”此情此景,许昭邃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
“怎么了?”悠法回头认真地看着他,“不可爱吗?”
要是有表情系统的话,许昭邃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黑线。
“你开心就好。”许昭邃抽着僵硬的嘴角。
悠法走回餐桌前,拿起一根烤得酥脆的手指,咔嘣地嚼着。
“你为什么要杀掉那个小男孩的妈妈?”许昭邃开门见山地问。
“谁叫她在我享用美食的时候打扰到我了呢?说起来也是运气不好呀。”悠法轻描淡写地说着。
“那瓶药,是你给她的?”
悠法笑得更深,“果然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跟我说说吧,你的推理。”
“她不小心目睹了你‘进食’的模样,你就因此杀了她?”
“那这也说不通她儿子为什么害怕了,显然没这么简单。”
“那么,你的答案是?”
“你强行喂她吃下了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我无从得知。”
“我唯一能确认的是,她吃下这个东西之后得了什么病,需要你给的药来抑制。”
“嗯~**不离十。”悠法饶有兴致地听着。
“而你给的药,也不是什么真正的药物,而是靠用化学物质带来的幻觉,抑制那样东西在她身体里的各种不适,对吗?”
“精彩,精彩。”
“而最后,她也死于中毒。”说完,许昭邃回以无惧的目光,像射出了一支寒光凛冽的箭。
悠法大笑着鼓着掌,零碎的“啪”声在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
“你忘记那女人的儿子了吗?”
“不需要你提示。”许昭邃冷冷答道,“他那个样子,肯定是被你威胁过了吧。”
悠法狠狠地点头,“我现在都记得,他在门缝里看到妈妈吃下我给的东西,瑟瑟发抖的样子。”
“你想知道那东西是啥吗?”悠法突然两眼放光地看着许昭邃。
“…不想。”他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出来那大概是个什么东西。
“对了,那男孩现在应该已经断气了吧?”
许昭邃别过头,没好气地补上一句:“那你还真是大发慈悲,这时候懂得关心下人家。”
“话说这么直接可不太好哟,许昭邃。”悠法微笑着,朝他一步步走去。
许昭邃慢慢把手贴在裤子口袋处,再一点点不留痕迹地向上挪。
“我知道你很想在这里表现自己。”
“你说什么?”许昭邃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悠法继续往前靠近,把玩着披散在肩头的几缕蓝发,笑嘻嘻地说:“承认吧,你一直都很自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昭邃试图回避这个话题。
一把尖刀,径直地撬开了他封存已久的不堪记忆,那些零落的、来自他人的否定一遍又一遍在许昭邃脑海里重现。
“你到底行不行啊?你姐姐都可以做到,为什么你不可以?!”
那是爸妈的打骂声。
“啧啧,明明一个妈生的,但还是不如他姐姐聪明啊。”
那是邻居的挖苦声。
“你到底怎么搞的?这份资料拿回去重做!做不完不许下班!”
那是上司的呵斥声。
“某些人看样子又得加班咯…”
那是同时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他竭力把这些早已听惯的声音挤出脑海,恨恨地瞪着这个勾起自己回忆的人。
悠法不紧不慢地回视过去,“像你这样的人,不管有多聪明,也只能像在现实世界那样,继续做一只不起眼的老鼠。”
许昭邃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眼底晦暗不明。
虽然极力保持冷静,但他还是克制不住紧绷着咬肌。
悠法发出一声轻蔑的笑,“这就生气啦?”
“说实在的,我觉得你是真的很惨,我要是你的话,我还活着干啥啊?”
悠法突然把脸凑得很近,压低声音说:“要不你现在投降,我帮你解脱了吧?”
“你真的是个疯子。”许昭邃强压住怒火,双手紧攥成拳。
“过奖。”悠法似乎很满意这个称呼。
“我都有点同情你了,许昭邃。”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许昭邃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说。
“你很会算计,不是吗?”悠法突然提高了音调,手指叩击着许昭邃的胸膛,“但你割舍不掉你心里残存的善意。”
“这就是你最失败的地方。”
没等许昭邃愤恨地掏出裤兜里那物,悠法就笑着打了一个响指,许昭邃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血腥的景象慢慢褪去,二人又回到了铁青色的车厢里。
许昭邃的怒火尚未退却,又有新的麻烦找了上来。
“是不是你!在我的女儿的水里下了毒药!”
一睁开眼,许昭邃就被一个男声吓了一激灵。那男人正站在离他不超过两米的地方,口水星子乱飞,喷了他一脸。
不,不能叫作“人”,因为那已经是一具长满尸斑、全身发绿的活尸了。
早该无法动弹的尸体却还能像常人一样说话、动作,做出丰富的面部表情。
不用说许昭邃也知道那是悠法的杰作。
“还有我的哥哥,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一个年轻女尸上前一步,噙满泪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喷涌着怒火,早就扩散开来的瞳孔恶狠狠地瞪着他。
“一定是你!只有你这个给我们发放物资的人才有机会在水里动手脚!”
“真他妈的看错你了!”
原来如此。
美其名曰是相信自己,把分发物资的任务交给自己,实则是为了更好的把罪名嫁祸过来。
高,实在是高。
根本就没有什么信任,从始至终,悠法也都只是把他当做取乐的工具而已。
霎时间,数十双静脉血管暴起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抓挠着他的衣服和皮肤,怒吼声也像潮水一样快要把他淹没。
推推搡搡间,那瓶出现在悠法身上的药瓶,竟从他自己的口袋里滚落在地。
而瓶身的标签也不再是治疗心脏病的药物,上面赫然一个骷髅头。
这下没跑了。
那个一心只想为自己女儿出气的男尸先一步捡起药瓶,发绿的脸涨成紫色,一拳挥了过去,“你还有什么解释的?罪证都摆在这里了!”
许昭邃立刻闪身,那一拳与他的肩膀堪堪擦过。接着又是一拳,正中许昭邃的腹部,他顿时吐出一大口血来。
一时间,“打得好!”和“打死他!”的喊声此起彼伏,出手打人的男尸愤愤地继续喊着:
“要不是那位蓝发小哥好心告诉我们,我们说不定都已经被你杀了!”
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许昭邃冷笑着,吐出口腔里的淤血,一把抹掉嘴角血迹。
“你还笑得出来?!”
他再次躲过一击,闪避之余,看到悠法悠闲地坐在一旁,手里还摇晃着酒杯,眼睛弯成两轮月亮,看着这出好戏。
“让他拿命来还!”一个理智已经被愤怒吞噬的声音叫了起来。
余下十几人朝他靠近,首当其冲的是那个男尸,一拳砸烂车窗,揪起他的衣领就要把他扔下车窗去。
猎猎狂风灌入车厢,刮得人脸颊生疼。
许昭邃看见高架桥下是黑得完全看不清底部的悬崖,一旦摔下去,可就不单单是粉身碎骨那么简单了。
千钧一发之际,许昭邃干净利落地摸出藏在口袋里的那物。
那是一把极为复古的左轮手枪。
枪身黑得发亮,枪口又是漂亮的银色,已经自动上膛。
还好他当时在搜寻物资时留了个心眼,先下手为强,把那把偶然发现的手枪,一直随身带到现在。
之前许昭邃还担心会不会走火,不过那时候扳机根本按不动。
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赌。
许昭邃瞄准悠法的方向,用尽全力扣下了扳机,同时大声地喊出那句——
“闭嘴!”
啪。
那是扳机被扣下的声音,随即枪口飞出来一颗精致的银色雕花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悠法的心脏,炸出绚烂的彩色光圈。
同时,许昭邃被手枪的后坐力震飞出了车窗外,悠法这时候一定满脸的不可置信,而且吐了满地的血吧,他想。
心情忽然愉悦起来,纵使风声在耳边咆哮,他不挣不扎,在下坠之中安详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不过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他感觉自己在一块柔软的地带降落。
再一睁开眼,他在一块白色的垫子上醒来。
整个庞大的空间都是纯白色,看不清顶部在哪里。
他感觉自己的手在抖,不对,是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一股剧烈的恶心自胃部冲上喉咙,许昭邃痛苦地捂住嘴,强行压下呕吐的冲动。
明明被杀的人不是自己,但他现在难受得就像是自己被杀了一样。
他举起拳头奋力锤着地板,可那地板软绵绵的让他根本无从发泄。
他很快泄了气,只觉四肢酸胀无力,躺在这一片纯白之中昏睡过去。
良久,等他睁开眼睛时,他发现面前站着一位身着漆黑长裙、头后戴着黑色欧根纱的少女。
许昭邃被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来,并用发麻的手脚往后退了几步。
少女的下半张脸被白色面具覆盖,但那面具与真人的下半脸几乎无异,雕刻出了鼻子和嘴巴。
“悠法呢?”这是他恢复理智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少女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不回答。
“我这是在…哪儿?”
“权限不足,无法回答。”
“……”
“您现已通过初选,一切等您进入‘希冀之庭’之后便可知晓。’”机械般的女声传来。
“等等等,‘希冀之庭’是什么啊?’”
“一个通关后能实现您的愿望的世界。”
“您通过了初步海选,现已获得进入那里的机会。”少女答道。
实现愿望?
许昭邃一直以来都恨自己自卑,更恨那些让自己自卑到现在的人。
所以他就更要在这个世界里,完成自己在现实世界里没能做到的事情。
他看着少女挪动身体,一扇高大的门扉在她身后显现。
再看那门也依旧是白色,欧式风的门框和门板雕刻着希腊神话里的神和天使。
看上去有些年代的金色门把手没有任何划痕,静待着有人去开启。
“您是否要进入‘希冀之庭’?”
许昭邃思考了片刻,慢慢从地上爬起。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咽了口口水,终于说道:
“那么,为我开门吧。”
少女微微欠身,为他拉开那扇门。
门里彩色的光一点点从扩大的缝隙里溢出。
“请进。”
他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那扇闪烁着光芒的门里。
而此时此刻,不知何处一个布满显示屏的宽大暗房里,传出一声轻快明亮的轻笑。
那是一个女声,发出声音的那人正兴致勃勃地盯着某个显示纯白画面的屏幕。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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