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我们脚下最深最旧的矿坑,再往下,再往外,不是一个洞,而是无数个洞,像被挖空了的巨龙巢穴,然后又被人用捡来的破烂金属和木头塞满、搭高。那里原本是旧世界的一个大地铁站,几条线路交汇的地方,如今成了地下的十字路口。”
“光线永远半明半暗。头顶上是锈蚀的穹顶,偶尔有裂缝漏下一点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微光。大部分时候,靠的是偷接来的电线点亮的灯泡、自己发的电、还有那些长在墙上的会发光的苔藓和霉菌。招牌?哦,有的是,用废金属片敲出来的,霓虹灯管拼起来的,闪闪烁烁,告诉你哪里能喝酒,哪里能修东西,哪里能买到你‘需要’的一切。”
“声音?那地方从来没有安静的时候。铁锤敲打声、发电机嗡嗡响、人们用几十种口音和方言讨价还价、老旧的喇叭里放着根本听不出调子的音乐、蒸汽管道嘶嘶地漏气……还有,总是能听到从更深、更黑的隧道里传来的风声,或者别的什么声音,让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
他注意到三个少年屏住了呼吸。
尤金继续道:“气味就更杂了。浓重的机油味、焊接时的金属熔味、人们煮着的各种来源可疑的食物的古怪香气——有时候闻着还挺香,但我劝你们别细想那是什么肉。挤在一起的人味、还有从下面飘上来的……霉味、铁锈味,混在一起,就是旧轨枢纽的味道。”
“那里的人都干什么?”石头迫不及待地问,已经完全被吸引。
“那里的人?”尤金笑了笑,“比矿坑镇杂十倍。有本地的摊贩,嗓门大得能盖过发电机;有从‘锈带’来的工匠,满手油污但能修好任何东西;有穿着体面但眼神狡猾的商人,倒卖着从飞地垃圾里淘来的宝贝,或者更糟的东西;还有像我这样的……情报传递人。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和目的,匆匆忙忙,又好像永远在那里。”
“核心?当然是买卖。那里是地下最大的交易市场,只要你付得起价钱,几乎什么都能搞到——崭新的,或者伪装成崭新的零件、修好的武器、违禁的药品、来自‘哀恸之巢’的怪蘑菇、甚至是从‘深井’那边流出来的……谁知道是什么的玩意。情报也一样值钱,新的垃圾掉落点、巡逻队的动向、哪个头头倒了霉……明码标价。”
尼克忍不住问:“那……危险吗?”
“危险?可以这样说,没有哪个老大能完全控制那里,几家最大的行会——工匠联盟、商人公所、还有控制隧道的兄弟会——划分地盘,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飞地的代理人也在,他们更像另一种商人,穿着更好的衣服,收买他们看上的东西,或者……人。”尤金说到这里,语气稍微沉了沉,但很快又恢复了轻松。
“总的来说,旧轨枢纽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混乱、肮脏、危险,挤满了骗子、疯子和天才。但它也充满了一种……该死的活力。在那里,一切皆有可能,无论是发一笔横财,还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他耸耸肩,“对于厌倦了矿坑镇单调日子的人来说,那里既是地狱,也是天堂。”
石头的神情看似已全然沉浸其中,再接再厉地追问道:“那姐夫你还知道其他的地方吗,比如你刚才提到的‘哀恸之巢’,或者‘深井’,我知道我们B3区的赎罪坑连接着深井,但那里具体是什么样子?”
尤金没有立即回答,明显是想卖个关子。
尼克三人纷纷的屁股朝他的方向蹭了蹭,尤金随意的看了看他们急切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尤金悠悠道:“硬要我说的话,我当然得知道,不知道也得知道……”顿了顿,成功看到尼克三人被逗乐了。
尤金得意的瞟了一眼李厘,接着道:“我不仅知道‘哀恸之巢’,或者‘深井’,还知道更多的,比如‘锈带’聚居区,比如‘守望者’前哨站。”
科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插话道:“啊,这么说我也知道一个,我知道‘流萤集’……”
话音一落,屋子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尼克恼火地瞪了科尔一眼,嫌他多嘴,科尔捂着嘴示意‘别打我’,石头那样莽撞的性子,竟然有几分小心翼翼的瞥了瞥李厘。
尤金无辜的看向李厘,表示这可不是我说的。
李厘:“……”
不用尤金介绍,看他们的反应就能得知,流萤集大名鼎鼎,屋子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知道,其实就连李厘自己也知道,只是不知道他们古古怪怪的样子是在做什么。
对于流萤集,李厘当然有自己的看法,如果有能力,人当然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存方式,更何况很多的时候,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厘心下无语。怎么回事?一个个做出这副怪样子。若她还有力气开口,定要好好理论一番这莫名其妙的态度。可惜她现在没有办法说话,只能选择沉默。
尤金咳了一声,重新掌握节奏:“‘哀恸之巢’其实最有意思,我虽然没有亲自去过,但听说因为那个聚居区临近哀恸绒自然生长最茂密的区域,空气中致幻孢子浓度最高,许多的居民选择主动吸入那些孢子。对他们来说,那不是毒药,是……恩赐。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票。”
石头瞪大了眼:“另一个世界?像飞地那样的?”
尤金嗤笑一声:“不,小子,飞地是往上爬,他们是往……深处去。往自己的脑子里去。”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哀恸之巢’那地方,长满了深紫色的苔藓,空气里都飘着发光的微尘。普通人待久了,脑子就像被泡软的旧皮革。但他们不这么想,他们管这叫‘与绒母合一’。”
尼克明显没听说过,奇怪道:“绒母?那是什么?”
尤金客观评价道:“是他们崇拜的神,或者母亲?谁知道呢。他们穿着苔藓编的长袍,由祭司领着,举行一种叫‘融汇仪式’的活动,集体喝一种叫‘母吻’的浓浆。那玩意儿下肚,据说能看见死去的亲人,能听见大地的心跳。他们相信痛苦是净化,是理解世界真相的唯一途径。”他顿了顿,看着尼克的表情,“你觉得他们疯了?”
尼克犹豫了一下:“……听起来不太正常。”
尤金意味深长地道:“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些清醒着被飞地踩在脚下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可怜虫。你去那里交易,他们很少跟你讨价还价,只是用那种空洞又带着点慈悲的眼神看着你,好像你才是那个迷路的人。他们排斥机器,觉得那是‘无魂之物’,宁可用骨头和木头做工具。”
科尔小声道:“那……那里安全吗?”
尤金耸了耸肩:“只要你不对他们的‘绒母’出言不逊,不带太扎眼的机械玩意,他们一般懒得理你。但危险不在于他们攻击你,而在于……”他压低声音,“那地方本身。待久了,你可能会不想离开,觉得那种飘飘然的感觉……也挺好。所以我才说,”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李厘,“不习惯的人,最好有个靠谱的向导,不然意志不坚定的,很容易就……精神上‘迷路到底’,再也回不来了。”
成功营造了“哀恸之巢”的神秘与危险,尤金话锋一转:“至于‘深井’嘛……”
他拖长了调子,注意到石头因为提到B3区下面的“赎罪坑”而竖起了耳朵。
“那和‘哀恸之巢’完全是两回事。一个吞你的魂,一个……”他冷笑一声,“是直接要你的命。”
石头急切地确认道:“我们B3下面那个‘赎罪坑’,是不是就连着‘深井’?”
尤金:“算是吧,‘赎罪坑’顶多算是个前厅,真正的‘深井’在更下面,更深,更黑。那里不是聚居区,是流放地、焚化场、还有……各种见不得光的东西的巢穴。”
尼克:“比我们这里还糟?”
尤金:“你们这里B3区下面的赎罪坑,跟‘深井’比起来,简直算得上温暖舒适。那里没有真正的光,只有一些发着幽光的菌藻和晶矿,像鬼火。空气里是硫磺和什么东西腐烂的混合味,吸一口都呛嗓子。被扔下去的人,要么是飞地都懒得处理的罪犯,要么是染了怪病被隔离的,要么就是……彻底不想跟任何体系打交道,宁愿在黑暗里当野兽的家伙。”
科尔声音不由发颤,显然尤金的恐吓方式很有效:“有人……能从下面回来吗?”
尤金眼神变得有些深远:“很少有人能完整回来。就算回来,也多半变了个人。我听说过一些传闻,说‘深井’深处可能藏着旧世界的遗迹,甚至完整的实验室,里面或许有被遗忘的知识,或者……被封印的怪物。但更多下去的人,就像掉进真正的井里,‘噗通’一声,就再也没响动了。”他刻意营造出一种阴森的氛围,“所以大人们总用‘深井’来吓唬小孩,不是没道理的。那里是连阳光都懒得照耀的地方,只剩下最原始的弱肉强食。”
尤金恢复了些许轻松的语气,但眼神依旧锐利:“所以你看,旧轨枢纽虽然乱,但至少热闹,有规矩可循,有路可走。‘哀恸之巢’和‘深井’……那是另一种层面的‘绝境’。一个温柔地让你沉沦,一个粗暴地把你吞噬。”他再次看向李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却又像是最后的警告,“了解这些地方是好事,但除非万不得已,或者有绝对的必要和准备,离它们远点。好奇心太重,在某些地方,可是会送命的。”
尤金最后以不轻不重的恐吓结尾,仿佛是要李厘放下无谓的戒备心。
他自然会为她着想,会为她身边的人提供她所要求的无知才是安全的庇护,他将持续加深这种印象。
他全然向听众展示了他的演讲天赋,描述得生动而富有细节,完全满足了少年们的好奇心。
李厘只是判断出,他是真的对下层有所了解,几乎快要了解的和自己一样多。
尤金的描述并非完全虚构,他巧妙的选取真实细节,在大段故弄玄虚的形容词中只塞入有限信息,构筑了一个足以唬住尼克他们的、栩栩如生的“其他聚居区”。
这样的天分被尤金一如既往地选择做坏事,哄骗他人,李厘一点也没感觉到意外。就连所有看似随意的“恐吓”,都是出于对她的有心示好,特意说给唯一可能揭穿,却绝不会揭穿他的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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