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窗子夜间漏不进月光,门外一片寂静。烛火照在精工雕刻的架子床上,曾经价值连城的木料经过百年时光磋磨,只余陈旧。
苏沅心潮难平地躺在床上。
朗池回来了,就在隔壁的房间里,那间家奴朗池曾经居住的耳房。
家主苏琦那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老狐狸,此刻怕是恨不得将整个库房塞过去。晚上总共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特意安排的伶俐小厮、灵茶、绫罗绸缎络绎不绝,小小的芷阳院实在塞不下,现在都还有几个大箱子摆在外面。
白天的混乱仍然震撼着苏家每一个人。
朗池只身前来叩门,引来了苏家化神老祖亲自出面,本以为能镇住场子,却不想老祖反而是被压得说不出话来的那个。
至于在场的其余人?包括家主苏琦在内,都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脸色惨白。
朗池甚至没有多看苏琦一眼,目光扫过安静如鸡的人群,声音平静且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我找苏沅,麻烦带路。”
……
多么经典,多么爽文,多么酣畅淋漓的打脸。
没有亲历的苏沅通过别人的描述,已经脑补出了一场龙王归来式的故事。
如果说曾经的朗池被苏家奴仆的身份压得死死不能动弹,如今的朗池却是元婴巅峰,是羲和道宗的下任掌门。
而他苏沅,就是那个将被爽文主角狠狠踩在脚下的恶毒前主人。
狗血剧情在苏沅脑海中循环上演,每一次都让情绪更加难以平静。
他翻了个身,面朝冰冷的墙壁。
甚至想嘲笑自己这心性,半点风吹草动就稳不住心神,连觉都睡不着。
难怪混了一百年也就这个破水平。
苏沅刚穿越来的时候,真以为自己能成大道。什么天选之子、凡人逆袭、奇遇不断、迎娶美人……哪个美梦不敢做,最不济也该历经磨难但百折不挠,最终成为一方巨擘的励志模板吧。
不过现实是困难将我打倒,我在原地躺下。别人都看不起我,我也最不争气。
前世刷到的躺平段子,支撑了苏沅最后的乐观心态。有花就得有绿叶,没他这种咸鱼怎么衬托得出来天才。
至于那个真正的天才……此刻睡在隔壁,明天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出来折腾他。
苏沅又烦躁地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好不容易有些睡意。
吱呀——
木门老化后滞涩的声响打破了安静的夜色。
风?
苏沅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侧身看向房门的方向。
木门被推开了一道窄缝,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是朗池。
记忆中一样的轮廓和眉眼,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大概是忐忑不安,甚至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沅真有些被吓到了,今日朗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样地闯到了芷阳院,却只与他不咸不淡地问候了两句,就放苏沅走了,一晚上都没有再来。
他如何能猜到这家伙要半夜来。
门边那个身影迟迟没有往里面进,苏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朗池……”
听到名字的瞬间,那双黑亮的眸子似乎亮了一下,紧绷的眉眼明显弯了起来,好像是受宠若惊一般。
且朗池不再在门口犹豫,侧身从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门缝钻进卧房。
苏沅这才注意到朗池穿着苏家家奴常穿的青灰色短褐。
“主人恕罪,阿池吵到您了。”
朗池微微垂首,把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恭顺和讨好,却字字都敲在苏沅紧绷的神经上。
那一声久违的“阿池”和“主人”,放到如今简直有些刺耳。
苏沅立刻摇头:“不,是我吵到你了。”
他在这边辗转反侧,床板吱呀作响,隔壁仅一墙之隔的朗池怎么可能听不见?
苏沅揣摩着对方可能的想法,语速飞快:“难得你回来,我……我是高兴得过了头,一时缓不过神来。我这就睡,马上就睡,保证不会再发出一点声音打扰你。”
然而,在苏沅这番解释出口的瞬间,朗池的表情凝固,错愕清晰地写在他的脸上,又渐渐转化为苏沅无法理解的沉郁。
连带着苏沅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他说错什么了?
哪里惹着他了?
“主人……” 朗池的喉咙似乎被堵住了,声音艰涩,瞬间提醒了苏沅。
“以后别这样喊了。”苏沅脱口而出,“今时不同往日……别再这样喊了,不合适。”
话音落下的瞬间,本就紧张起来的氛围更加紧绷了,苏沅看着朗池沉默地转过身,将那扇并未关严的门“咔哒”一声闩上,然后转回身一步一步地向苏沅走去。
“主人在恼我伤了苏家脸面?”
朗池想干什么?
苏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摇头辩解道:“不,是你的脸面,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怎能再提那些那些旧事?旧称?”
“那主人是嫌弃我。”朗池向前迈了一步,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既定事实。
驴唇不对马嘴!
苏沅几乎要呕出血来。明明说的是你的脸面!你的体面!怎么就成了我嫌弃你?!
烛火摇晃,朗池挺拔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一步,一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径直走到了床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沅。
“我没有脸面,”
朗池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平静:“我下贱。”
苏沅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某些不想要回忆的画面强行闪过,不!是我嘴贱!
一百年前说的胡话,扇了一百年后的苏沅一巴掌。
如果说朗池最丢脸的事情,那么莫过于一百年前失心疯了一般做他苏沅这个纨绔的舔狗,卑微地献上一切,只乞求做个侍妾。
却被苏沅再三羞辱,最后还被强行赶了出去。
“当年是我说错,不,我不光说错了话,也做错了事情,要杀要剐,都是我应得的。”
苏沅硬着头皮说完,就鸵鸟般低下头,试图将这张渣男脸藏起来,不让朗池看了心烦。
什么应得不应得,不管当年是不是朗池恋爱脑失了智的锅,反正现在朗池一个人能灭掉一整个苏家。
手里有真理的人,他的立场就是真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当年的对错早已模糊不清,苏沅极其诚恳、卑微地认了怂。
“我确实下贱,但今时不同往日……”朗池的声音再次响起。
放过那个词!
求你了!
苏沅现在只想把“下贱”这个词从汉语里删掉,顺便带上什么狗屁的“今时不同往日”。
但他想也没有用,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百种以上自己惨死的画面,不断联系自己灌了铅的死腿。
跑,快跑。
还没等死腿启动,苏沅又听到了后半句。
“我现在对主人有些用处,求主人不要嫌弃。”
啊?
灌了铅的死腿终于冲破了恐惧的麻木,重新与大脑总部取得联系,在一连串积压的命令驱赶下瞬间爆发,苏沅整个人弹射出去。
但是,人在紧张和震惊中方向感早已紊乱,苏沅迎头撞到了面前人的胸膛。
苏沅只觉得眼前一黑,鼻腔里一股难以忍受的酸楚感瞬间炸开,引得泪腺生理性地分泌泪液,苏沅再也绷不住一张面瘫脸,吐槽道:
“你什么毛病?”
沉默在房间中蔓延,苏沅在尴尬中意识到自己又对着朗池口出狂言。
寂静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苏沅捂着剧痛的鼻子,模糊地看到朗池的表情似乎也凝固了,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在翻涌。
完了。
苏沅试图说点什么,但是疼痛让他说不出话,也组织不出完整的理由。
就在他担心要发生什么惨案的时候,一声沉闷的膝盖撞击地面声响起——朗池跪在了他的床榻前。
带着接近于卑微的哀求,他渐渐清晰的视野中能看见对方双手的颤抖。
“没有生病,我……我不该挑衅苏家,我听话的,主人让我留下吧。”
不是……你?
真被一百年前苏家那点破PUA给洗脑成功了?洗得连做了羲和道宗的少宗主,都不忘要找他做一辈子低贱的奴仆、侍妾?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