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变得温和了些，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懒洋洋的光斑。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依旧压得我喘不过气，对母亲去向的担忧和自责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齐聿商安静地陪在我身边，他似乎总能敏锐地感知到我情绪淤塞的临界点。忽然，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一种近乎错觉的、带着暖意的触感。
“出去走走吧，”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停歇在窗台上的蝴蝶，“就附近，不走远。外面的风或许能吹散一点心里的闷。”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顺从了这份提议。我需要一点改变，需要逃离这四面墙围起来的、充斥着母亲气息和争吵回音的牢笼。
我们沿着小区后巷安静地走着。巷子两旁的老墙爬满了青苔，雨后散发出湿润的泥土和植物气息。我低着头，心思依旧沉甸甸的。他没有试图用言语填满沉默，只是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走在我外侧，像一道无声的屏障，隔开了外界可能投来的任何目光。
走了一段，经过一户人家矮墙内探出的大簇荼蘼花时，他忽然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记得吗？”他侧过头，眼里漾开一点真切的笑意，那笑意冲淡了他周身常有的那种微渺感，“你小时候，大概这么高的时候，”他用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偷摘这家的荼蘼，想别在头发上，结果被花枝上的刺勾住了头发，取不下来，又怕被主人发现，急得原地直跺脚，差点哭出来。”
我脚步一顿，讶异地抬眼看他。这段几乎被我自己遗忘的糗事，忽然被如此清晰具体地提起，带着鲜活的画面感撞进脑海。那份久远的、属于孩童的慌乱和尴尬竟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冲淡了此刻的沉重。
“你……你怎么知道？”我喃喃问，记忆的闸门却被撬开了一条缝。
他笑意更深，带着点狡黠：“我自然知道。”他没有详细解释，只是用目光引导着我，继续沉浸在那段小小的往事里，“后来还是我妈路过看见，一边忍着笑，一边小心地帮你把刺一根根取下来，还掐了最漂亮的一朵，帮你重新簪好，说‘我们闵闵戴花最好看，就是下次要记得跟阿姨说一声’。”
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那位温和的邻家阿姨，手指带着好闻的香皂味，动作轻柔，没有一句责备。那朵重新簪好的、带着露水的荼蘼花，和那份被包容的温柔。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段被时光蒙尘的记忆，因他的提及而骤然擦亮，变得温热。
齐聿商的声音柔和下来，像傍晚的风：“我妈后来总跟我提起你，说楼下的闵丫头又乖又有点小倔强，像极了这种花，看着柔弱，茎秆里却藏着刺，有自己的劲儿。”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那簇盛开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凋零的荼蘼，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悠远的怀念，“她一直很喜欢你。”
我的心软塌了一角。那位早已随家人搬走、笑容慈和的阿姨的印象模糊地浮现出来。她和我母亲似乎关系不错，偶尔在楼道遇见，总会塞给我一两颗糖，夸我文静。
“你妈妈……”我轻声说，心里那根关于“母亲”的弦被拨动了，发出细微的共鸣。
“嗯，”他应道，眼神温柔地落在我身上，仿佛透过我在看一些更久远的、温暖的时光，“她和我妈其实挺像的。操心，唠叨，嘴里总怪我们不懂事，怕我们磕了碰了，饿着冻着，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塞过来……方式可能笨拙了点，但那份心，是真的，比什么都真。”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我内心最坚固的锁。所有因争吵而起的委屈、愤怒和叛逆，在这一刻，在他平淡却真挚的叙述里，忽然失去了立脚的根基，露出了底下最原始的内核——那是母亲笨拙却汹涌的爱意，是和她口中“别人家孩子”的比较，是她偷偷放在我书包里的水果和塞进我钱包的、叮嘱我“别亏待自己”的零花钱，是她一次次欲言又止的担忧和眼泪。
巨大的酸楚和更深的愧疚猛地攫住了我。我停下脚步，眼前模糊一片。我不是不想要那份真实，我只是……只是太害怕失去我赖以呼吸的虚幻港湾。可我从未想过，我的固执和“病”，正在深深地、一次次地伤害着那个用最实在的方式爱着我的人。
齐聿商安静地陪着我，没有打扰我的泪流满面。风穿过巷子，拂过那簇洁白的荼蘼，带来一阵馥郁又即将凋零的芬芳，仿佛是他母亲和我母亲那份相似却从未宣之于口的关怀，在风中轻轻耳语。
过了好久，我才哽咽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低声说：“……我得找到她。”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慌和责任，而是出于一种深切的理解和迫切想要弥补的渴望。
齐聿商点了点头，他的身影在夕阳的光晕里显得有些朦胧，但眼神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嗯，”他说，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一起找。”
风再次吹起，卷起几片荼蘼的白色花瓣，在我们身边打了个旋，向巷口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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