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院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最后一丝从门缝里漏出的、属于旧日时光的气息也被截断。小镇的夜晚并非纯然的漆黑,远处零星的路灯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雾,勉强勾勒出房屋和电线杆的轮廓,却让脚下的路更显模糊不清。我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皮盒子,指尖传来金属锈蚀的粗糙感和盒内纸张特有的干燥触感,它们像一块冰,持续不断地向我传递着母亲那段尘封往事的分量。
寒意从指尖开始,慢慢渗入手臂,蔓延到全身。白日的燥热早已褪尽,夜风带着露水的湿凉,吹拂着我单薄的衣衫,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寻找母亲的焦灼、发现旧信的震惊、以及对自身狭隘的愧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感到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和寒冷。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难以言喻的暖意悄然靠近。不是实体的接触,更像是一种气场的包裹,如同冬日里突然靠近一盆炭火,辐射的热量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齐聿商走在我身侧,距离比之前更近了些。他没有说话,夜色模糊了他的五官,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像黑暗中一盏只为我点亮的心灯。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冷,一种无声的关切在空气中流淌。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我抱着盒子的手臂上,那里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轻柔的动作——他伸出手,虚虚地覆在我捧着盒子的手背上。
没有真实的重量和触感,却有一股坚定而持续的暖流,如同阳光渗透冰层,缓缓地从他“掌心”的位置传递过来,一点点瓦解着我指尖的冰凉和内心的寒颤。那温暖并不炽热,却恰到好处地熨帖着我紧绷的神经和冰冷的肌肤。
我下意识地放松了紧紧抱着盒子的手臂,仿佛真的被一股力量温柔地托住。我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这份无声的暖意包裹着我,像一件无形的、专属于我的外套。我们就这样沉默地走在寂静无人的小镇街道上,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回响,一实一虚,却奇异地和谐。
走出一段距离,远离了老宅那片区域的黑暗,前方的路灯稍微亮了些。光线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他的影子始终紧挨着我的,轮廓有些模糊,却执着地陪伴在侧。
“冷的话,可以走快一点。”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柔和,像大提琴的余韵,“前面拐角好像有家小旅馆还亮着灯。”
我摇了摇头,脚步反而放慢了些。我贪恋此刻的宁静,贪恋这份无人打扰的、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夜色漫步。小镇的喧嚣早已沉寂,只剩下风声、偶尔的犬吠,以及我们彼此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
我抬起头,望向夜空。小镇的光污染比城市少得多,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星一颗颗清晰地显现出来,像散落的钻石,冰冷,却璀璨。
“你看,星星。”我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星空,也像是只想与他分享这一刻的发现。
他顺着我的目光抬头望去,侧脸在星光的勾勒下显得异常清晰而柔和。“嗯,”他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比城市里看到的亮很多。像我们高中时,偷偷爬上实验楼天台看到的那样。”
他的话语又将我拉回了另一段记忆。是的,那时学习压力大,他总会找到各种借口带我去放松。夜晚无人的天台,确实是我们分享秘密、仰望星空的秘密基地。他会指着星座,告诉我那些古老而浪漫的神话故事,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现编的,却总能逗我开心。
“那时候你总说,最亮的那颗是‘温闵星’。”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回忆起当时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
他低低地笑了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漾开,带着磁性,敲击着我的耳膜。“难道不是吗?”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里映着星光,亮得惊人,“在我眼里,它一直是最亮的。”
我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夜色总是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也让那些深藏的情感更容易流露。他的话语明明带着玩笑的意味,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并肩走着,偶尔抬头看看星空,又偶尔,我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掠过他被夜色柔化的侧影。每一次瞥见,心中那份因母亲而起的沉重似乎就被撬动一丝,被一种微甜的、悸动的情绪所填补。
距离那家亮着灯的小旅馆越来越近,门口挂着的褪色灯箱招牌清晰可见。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又慢了下来。一旦走进那扇门,就意味着这段独处的、仿佛与世隔绝的夜色漫步即将结束,现实的压力又会重新涌来。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迟疑。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我。路灯的光线从他身后照过来,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圈朦胧的光晕里,面容有些模糊,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而专注地凝视着我。
“不想进去?”他轻声问,语气里没有催促,只有全然的包容。
我抱着盒子的手紧了紧,低下头,看着地上我们几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有点怕。”我老实地说出内心的怯懦,“怕明天……还是找不到她。怕面对……那些信里的事情。”
一只温暖的手——这次,那触感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实在——轻轻落在了我的头顶。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极其轻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别怕。”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温柔得如同夜风呢喃,“有我在。”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句拥有魔力的咒语,瞬间抚平了我内心翻腾的不安。我抬起头,撞进他盛满星辉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一丝虚妄,只有笃定的、足以让我依靠的温柔。
他微微俯身,额头几乎要贴上我的额头,这个距离近得我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若有若无的清新气息,像雨后的青草,又像阳光晒过的被子。
“我会陪你找到她,”他承诺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我心上,“也会陪你,面对所有的事情。无论多久,无论去哪里。”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路灯、旅馆招牌、远处模糊的狗吠,甚至怀抱里冰冷的铁盒,都退成了遥远的背景。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他眼眸里坚定的光芒,以及他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
爱意在寂静的夜色里无声地流淌,比星光更温柔,比夜风更缠绵。它不再是我独自臆想出的虚幻慰藉,而是在这真实的困境中,生长出的、足以抵御一切寒冷的藤蔓,将我们紧紧缠绕。
我看着他,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所有的恐惧和迷茫,似乎都在他深邃的凝视中找到了安放之处。
“嗯。”我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带着全然的信任。
他直起身,那只“手”从我的发梢滑落,最后虚虚地握了握我捧着盒子的手背,传递过最后一股暖流。
“走吧,”他侧过身,示意前方亮灯的旅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继续。”
我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气,抱着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的铁盒,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温暖的光晕。我知道,寻找母亲的路还很长,解开往事谜团的钥匙也沉重无比。但只要有他在,即使是行走在无尽的夜色里,我的世界,也依然亮着温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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