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在西城老家,我也是喜欢去喝喝茶,听听戏。
点上一壶茶就能坐半天,听听里面常驻的说书先生讲些有的没的,或是离奇志怪,或是真实动人的民间轶事奇闻也算是一件美事。
那天午后,天气微微阴沉,我从学校乘公交来到怀远门附近,又步行去德莱茶楼的旧址。
对我来讲,有些距离反倒是好的,可以在路上感受一下这座城中的风情,因为旁边就是方城旅游区,所以这里仍然保留着当年的余韵,城墙依然巍峨伫立。
这城建得很好,还留有很多当年的老建筑,城中人更是好,与生俱来带着热情和乐观的人生态度,确实和太姥姥所说的一模一样。
但与过去相比,这里肯定是多了现代都市的青春活力,少了当年的腐朽落寞。
我不禁想起,母亲说起太姥姥去世时,迟迟不肯闭眼、不肯咽气。
家里老人说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她还是有愿望没有达成,于是姥姥拿出那个漆木盒子放在她手里,可她还是不肯咽气。
后来过了不知道多久,天边最后一道霞光消失,她也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人们总是在猜测,她的遗愿会是什么。
而今天走在沈城这条路上时,我恍惚明白,年少离家,在颠沛流离间度过了长长的一生,平平淡淡,大起大落。
今天沈城的余晖和旧时奉天的霞光又有几分相似,她或许还在期待着回家。
思绪万千之时,我也到了。
这栋建筑古今融合,从外形上看,看不出什么名堂,正中也没挂匾额,我怯了怯还是走了进去。
正厅有一座关公造像,英姿勃发。
这建筑外新内古,楼内陈设俨然如百年前一般。
绕过关公像上楼的过道漆黑一片,我摸着把手艰难爬上了楼。
这建筑通体为木质结构,楼梯踩上去还咯吱作响,只是并不觉阴森可怖。
越往前越是隐约听见琴瑟奏鸣、众人言笑之声。
我加快脚步,前面有一身着旧时汗衫的伙计满脸堆笑着看我。
“爷,您来了,快里边请!”说着此人右手向前一伸,身子侧过来,作让路迎客状。
我微微点头示意,只是心里不觉嘀咕,这茶馆走的可是复古风,连服务生都在玩角色扮演。
来不及反应,抬腿跟上。
走近,视野渐开。
这楼内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看客,有嗑瓜子的、叫好的、咒骂别人踩脚的,这些人都穿着长衫棉袍,或倚在栏杆上、或蹲在地上,形态各异,一些个伙计手里端着茶盘穿行于肩踵之中。
有一个伙计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到我身上,还好我身手还算敏捷,轻松躲开。
再看圆形古楼,用一十二根上红漆木支撑,一根柱子有五六层楼高。
这楼的建造颇为巧妙,进门便是下层看台,看台为环形分上中下三层,也就是说看客是在地上看,而表演者是在地下演,演出舞台通体采用下沉设计,最下层放置一个六边形舞台,看上去有些年头。
这台上正上演着一出好戏。
一大武生扮相,头戴白色夫子盔,内穿侉衣,外扎白硬靠,搭三肩,系红绸,脚踩厚底靴,手持尖枪,一出精彩亮相,上台站定。
缓缓唱到:“乱军中苦寻主母音信渺,尖枪挑落残旗影飘摇。”
跪坐在台子另一边的是一个身穿素色帔,头戴包巾,面容清秀的女旦角。
那武生又唱到:“忽见主母荒郊倒,哎呀,糜夫人呐!臣赵云来迟罪难饶!”
旦角缓缓起身:“耳边厢闻得人声噪,睁眼又见子龙骁。剑伤彻骨难移步,阿斗在怀尚襁褓。”
看台上人唱着,掩面痛惜。
看台下人听着,眉头紧皱。
我虽然对戏不太了解,但这故事我确实曾听过,是京剧《长坂坡》。
这戏唱得是,三国猛将赵云赵子龙七进七出曹营救少主阿斗。
台上正演得这段是糜夫人托孤,《长坂坡》中的**之一就是糜夫人为了不拖累赵云,选择投井自尽。
这处有一个标志性动作,叫“抓帔”,就是指赵云想要拦住糜夫人,结果只抓住了糜夫人身上披着的这件外衣,而旦角演员则金蝉脱壳般,丝滑的从衣服中钻出去。
在戏里这是一个就义的英勇动作,戏外却考验对手演员的基本功,能不能演好这个“金蝉脱壳”,全看两位演员的精准配合。
待回过神来,我已经坐在一张茶桌上了,而且这周围的人似乎于我而言略显陌生。
我伸手拦住一个服务员,想问个清楚。
“小哥,请问这里是德莱茶楼吗?”
“是,这里就是德莱茶楼,您喝点什么?”
说着,他指了指墙上的匾额,匾额边上是木制的茶水单,用毛笔笨拙的写着几种茶。
“您不是本地人吧,听您口音和看您穿着都有些生,这奉天城还没见过您这打扮的。”
我正犯嘀咕,开口便问。
“你们这是民国风主题啊,还挺有创意的。”
“您说得是什么玩意儿,没听说过,民国倒确实是民国。”
我心想这NPC还是很敬业的。
这伙计,拎着抹布,满脸堆笑着擦拭着桌面,随后端来瓜子和茶壶。
屋里人倒是不少,我旁边也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鼻梁顶着一架复古眼睛的老头。
“小伙子,哪里来啊?”
“西城。”我边回答边起身倒茶。
这茶馆也是老式的风格,背后说书的台子略高于地面,上边就摆着一个纯木桌子,一把椅子。
楼下台子的戏此时进入**。
只见饰演糜夫人的旦角放下阿斗,待赵云去捡起孩子的功夫,她几步迈向象征井沿的椅子,随即站了上去。
赵云在身后反应过来赶快抱着孩子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去,试图扯住糜夫人。
然而此时空空拽住的只是糜夫人的帔子,这便是戏中的“抓帔”了。
众看客此时都屏住呼吸,争相望向楼下台子。
一出戏众人早知结果,却仍然期待命运的眷顾。
从古至今看客们总是如此,他们期待着好人应有好报,尽管现实中结果往往不尽人意。
我这时早已坐回了座位上,等待说书先生上台。
“我有位旧友,糜夫人唱得好极了。”身边这位老人又开口说到。
我不知说什么便“嗯”了一声。
京剧和说书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再看说书的桌子上摆上一块油亮亮的醒木,台子后面的木板上贴着十字对联:冷眼观人间,笑语论平生。
横批......横批......
没有横批。
我坐在椅子上,心里开始回盘刚才经历的一切。
老式的建筑,古怪的客人和伙计,《长坂坡》,茶馆,戏台......
正当我在心里一阵嘀咕时,我身边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长衫,迈着方步,大步跨上台。
他左手拿茶杯,右手持折扇,折扇上依稀写着一首诗。
鼻子上撑着一副复古的圆形墨镜,头戴元宝瓜皮帽。
习惯性的掸了掸大褂上的灰尘,将茶杯和折扇撂在桌子上,右手揩了揩头顶的汗珠,看到台下的客人,立马满脸堆笑着作了个揖。
“问您各位好啊。”
语罢。
一手扯出红木椅子,一手撩起大褂,俯身坐下,动作干净利落。
我轻轻端起面前的茶碗,用碗盖避了避茶叶,端到嘴边抿了一口。
这茶的清冽带苦味,我定了定,待苦味散去,一股子甜从喉咙到口腔蔓延开来,从苦与甜交织到唯余甘甜。
感受到这,我享受的抿嘴笑了笑。
这台上的说书先生也抿了口杯中的茶,只是他这杯子没有盖,这一口直接粘了个茶叶片在他浓密的长胡子上。
他似乎察觉到了,用手捋了捋,将这茶叶放入嘴中细嚼慢咽下去。
“你这漏网之鱼都跳过,固何撇下状元郎?”
他这一句玩笑逗得台下众人捧腹。
只是我才疏学浅,不懂这是出自哪个典故,一时笑不出来。
待笑声消散,他拿起醒木重重拍在桌上,堂上霎时间安静下来。
“天上星斗皆不明,地上人心亦不净。
枝上鸟兽杂音乱,江中鱼杂水不清。
几句闲言口中出,数段碎语耳边过。
口笨腮拙君莫怪,且听老儿我,瞎说。
您各位,爱听甚?爱听文来爱听武?爱听忠来爱听奸?
爱听文来包公案,爱听武来上梁山,爱听忠来岳飞传,爱听奸来说赵高。
小娃娃爱听西游记,大姑娘爱听白蛇传,老头子爱听包公案,老婆子爱听孟姜女,老儿我偏爱儒林史。一菜难调重口,您今儿个听什么,我说了算。”
他说着又举起醒木拍桌。
“您各位当是馆子里的常客了,许是对我眼生,我是何人呢?您各位不必知道,您就知道老汉我坐在这,您就听好吧。”
他说着,伸了伸手,把袖子撸了起来,像是要大干一场。
“您可别看我这眼睛看不清了,但我这心里明镜啊。”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墨镜下的眼睛。
“这事和人有真有假,时真时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您也不必太当回事,我就当唠家常给您听,您就当听一乐呵。您稀得听,那就皆大欢喜了。”
真是奇怪,我开始一阵阵脊背发凉。
我暗自嘀咕,此地不宜久留,我怕不是见鬼了吧?
正在我嘀咕的时候,台上人的故事也缓缓开始了,我也就入了定般沉浸在故事中了。
这章仍然是过渡,说书老人的身份咱们后面再揭晓,这里先卖个关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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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怪老头结交小友 说书人串通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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