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未亮。
云裳悄无声息地进来,眼底带着一夜未眠的青黑,动作却一丝不苟,替我梳洗更衣。
“殿下,今日需去拜见中宫皇后。”她低声提醒。
我任由她梳妆,目光落在铜镜里。
镜中人面色苍白,眉眼低垂,一副逆来顺受的寡淡模样。
很好。
“动作轻些,”我朝软垫上蜷缩的身影瞥去一眼,“别吵醒他。”
慕容离仍蜷在软垫上酣睡,怀里紧紧抱着那顶凤冠,嘴角还沾着昨夜的点心渣,睡得无知无觉。
行至殿外,引路的内侍早已候着,态度恭敬却疏离,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轻慢。
“九皇子妃,”他尖细的嗓音刮着耳膜,“因九殿下生母早薨,您今日只需拜见皇后娘娘即可。”
“感谢千岁提点。”我垂首应道,将所有的屈辱与不甘咽下喉去。
皇后的凤仪宫倒是殿宇恢弘,殿内暖香扑鼻,却压不住那股子威严气。
皇后端坐凤座之上,身着大红色凤纹朝服,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精光内敛,透着久居上位的审视与冷漠。
我依礼跪拜,内心恨意翻涌。
曾几何时,只有别人跪我的份,如今却要对这敌国皇后卑微屈膝。
真是屈辱。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
我缓缓抬头,垂着眼。
她打量我片刻,突然发出一串尖锐的笑声:“哟,这不是大荣鼎鼎有名的太子殿下吗?本宫可是久仰大名啊。”
她刻意拖长了“太子”二字,生怕我听不出来她话里的鄙夷。
“听说你在战场上很是骁勇善战,军事才能连我大晟的将领都啧啧称奇呢。”她凤目微眯,语气陡然转冷,“可真是时来运转,居然能嫁进我大晟皇室做皇子妃”
“贱人。”我心底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窘迫与惶恐。
“娘娘说得对,可真是‘时来运转’。”我声音低微,近乎嗫嚅。
皇后端起茶盏,“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原本许的是东宫,阴差阳错,竟配给了小九。这缘分啊,真是妙不可……”
正言语间,殿外传来通传声。
“太子殿下到——”
这声听了二十多年的称谓,让我恍惚了一瞬。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响起,一道修长身影踏入殿内。
他穿着杏黄色太子常服,金冠束发,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天然含情,偏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懒。
唇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浅笑,像只修炼成精的玉面狐狸。
优雅,狡猾。
且危险。
然而,这一切完美无瑕的皮相,却被右眼上一道寸许长的疤痕彻底破坏。
那疤痕虽已淡化,仍能看出当初深可见骨,从眉骨下方斜划至颧骨,像一笔浓墨重彩的恶意,劈开了一张名贵的画。
那是我留下的。
三年前,云中城外那场遭遇战,我手中长枪划破夜空,在他脸上刻下了这个永恒的印记。
慕容熙。
真是冤家路窄。
他仿佛没看见我,径直向皇后行礼,言笑晏晏,语气亲昵又不失分寸:“儿臣给母后请安。远远便闻见母后殿中的茶香了,可是新贡的雪顶含翠?少不得要讨一杯尝尝。”
皇后显然极宠爱他,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嗔怪道:“就你鼻子灵。快起来吧。”
她的目光在我和慕容熙之间流转,当瞥见他脸上那道疤痕时,眼神骤然一冷,狠狠剜了我一眼。
呵,他宝贝儿子技不如人,沙场上见真章的事,倒要怪到我头上。
估计她内心的怒火为了她那宝贝儿子的颜面不好发作,毕竟在大晟,女子地位低下。
堂堂太子被个"女流之辈"所伤,哪怕对手是我这个四国之首大荣的太子,也够丢人了。
她硬生生压下怒火,才继续道:“这位是大荣来的九皇子妃,明珠殿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
慕容熙这才像是刚注意到我,转过身,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
看到素净得近乎寒酸的衣襟,再看到我低垂掩饰的眼眸,他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缓步走近我,带着一种捕食者审视猎物的慵懒姿态。
“原来是九弟妹。”他开口,声音温润,“昨日銮驾入京,事务繁杂,未能亲迎,还望弟妹勿怪。”
我依礼微微屈膝,声音细弱:“太子殿下言重了。”
他离我更近了些,我能感受到他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我耳际,带着不容错辨的侵略性,与记忆中三年前沙场上刀兵相向时的凛冽截然不同,却同样危险。
皇后适时地揉了揉额角,“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她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什么不相干的蚊蝇,“熙儿,你既来了,便替本宫送送九皇子妃。”
“儿臣遵命。”慕容熙含笑应下,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我们依言行礼告退,一前一后走出凤仪宫。
宫道漫长,青石铺就的路面在晨光中泛着光泽。两旁高墙耸立,投下沉重的阴影,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缝隙,仿佛也禁锢着其间行走的所有人。
走出一段距离,绕过一处假山屏障,慕容熙忽然放缓了脚步。
忽然,他极轻地笑了一声,低得只有我二人能听见。
“萧明珠,”他用气声唤我,那三个字在他唇齿间流转,仿佛在品尝什么有趣的东西,“这里没外人了,还装?”
我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
“你这副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样,骗骗那些蠢货也就罢了。”他语气轻佻,却又锐利如刀,“在孤面前,就不必了吧?我们谁不知道谁是什么货色?”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朝着我的脸颊伸来,似乎想用指尖碰碰我脸上那层温顺面具。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我脸颊的前一瞬,我猛地抬起头。
所有伪装瞬间褪去,露出底下汹涌的恨意与杀意。
我直视着他,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以及随即涌起的兴味与探究。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上前半步,几乎是贴着他。
在宽大袖袍和身体角度的遮蔽下,我的双手如柔软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脖颈后方,姿态看似亲昵依赖,手指精准地按在他颈椎最脆弱的那节骨头上,微微施压。
一个拥抱的雏形,一个杀戮的起手式。
他身体明显一僵,脸上的戏谑淡去,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深处却燃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我仰着脸,指尖轻轻抚上他右眼那道疤痕,爱抚我最珍贵的战利品。
“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真是一道漂亮的疤痕。”
我的指腹缓缓摩挲着那凹凸的痕迹,声音轻得如同情人的呢喃:“每每照镜之时,太子殿下可会想起我?”
慕容熙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却没有推开我的手,反而微微侧首,让我的指尖更好地流连在那道伤疤上。
“慕容熙,若一个月后,我还是那傻子的王妃……”我的指尖在他颈后轻轻划动,动作轻柔,吐出的却是最致命的威胁,“那你私调边军,囤积甲胄,妄图借大荣之力‘’清君侧’的那些证据,就会一份不漏地,摆上你父皇的龙案。”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但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你猜,比起一个无关紧要,送来受辱的废太子,你那位多疑的父皇,会更想先弄死谁?”
脖颈处的肌肉绷得死紧,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威胁到孤?”
“萧明珠,今时不同往日了。”
“你可以试试。”我眼神寸步不让,指尖再度用力,按得他骨头微微作响,“看我能不能,在你掐死我之前,先把那些东西送出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的太子殿下。”我凑近他耳边,“我如今一无所有,只剩这条烂命。”
“拉你垫背,稳赚不赔。”
他死死盯着我,那双桃花眼里情绪翻涌,最终,那骇人的压迫感缓缓收起,嘴角重新弯起那抹慵懒又玩世不恭的笑。
“明珠殿下,”他低声道,几乎像是在叹息,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您比以前更带劲了。”
我们维持着这个看似亲近,实则剑拔弩张的姿态,呼吸交缠,远处宫墙外隐约传来宫侍洒扫的声音,更衬得此刻的寂静如同绷紧的弓弦,每一瞬都漫长如年。
在外人看来,却仿佛太子殿下在与新弟妹低声说着什么体己话。
片刻后,我想稍稍退开些许,慕容熙扣在我腰后的手却猛然收紧,将我更紧地压向他。
我们之间几乎严丝合缝,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然后呢?”他挑眉,似乎真的很好奇,扣在我腰后的手却暗示性地沿着脊线向下滑动一寸,指尖隔着衣料烙下灼人的温度。
我被迫更贴近他,却不显狼狈,反而迎着他玩味的目光扬起唇角,抬起双手抚摸他的脸颊:“然后,”声音缓而沉,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他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戏谑,低头时鼻尖蹭过我的额发:“凭什么认为孤会帮你?就凭你那点不知真假的所谓证据?孤大可以现在就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你不会。”我贴在他耳旁低语,斩钉截铁。
“因为你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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