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水挑的馆子藏在一条安静的街巷里，门脸不大，木质招牌被烟火气熏得微微发黑，上面写着“秋道料理”几个朴实的字。推开门，铃铛轻响，温暖的食物香气和锅铲碰撞的声响扑面而来。
店里只有几张桌子，止水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点了几道菜：烧茄子，盐烧秋刀鱼，还有一碗热腾腾的豆腐味增汤。都是很日常，甚至有些朴素的菜式。
菜上得很快。止水没有立刻动筷，而是拿起一个小碟子，夹了鱼放在里面。这时，窗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只羽毛乌黑油亮的乌鸦，它歪着头，眼睛锐利又带着点灵性地看着止水。
止水很自然地将碟子推到窗沿，低声道：“吃吧。”
乌鸦低头啄食起来，姿态竟有几分优雅。
花见看着这一幕，有些惊讶，又觉得莫名和谐。她看着桌上的菜，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秋刀鱼，味道朴实而温暖，她轻声说：“这些菜……其实我自己在家里也常做。没想到这家店的味道，吃起来这么有家的感觉，很温馨。”
止水也拿起筷子，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热气的味增汤里，声音平静地听不出情绪：“嗯。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后来，想吃点家常味道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花见夹菜的手停住了。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神色平静的止水，心里蓦地一软，涌上一股同病相怜的难过。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他，也同样在年幼时就失去了父母的庇护。
“对不起……”她下意识地说。
“没什么。”止水摇摇头，夹起一块茄子，“有时候想改善伙食，或者出任务前，会来这里买份便当带着。”他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怀念，“吃起来……有点像记忆里妈妈做的便当的味道。”
“其实我妈妈也经常做菜，但是我做的不太好，小时候有一次烤的鱼，她说像被封印术封印了八百年再拿出来烤一样。”
花见的话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刚才谈及父母离世时弥漫的淡淡伤感。自己曾经那惊人的厨艺，让一直神色平静的止水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质感，驱散了他眉宇间常驻的沉静，显得格外真实。
“封印了八百年的鱼吗？”止水眼含笑意，看向花见，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调侃的兴致，“听起来……很有挑战性。找个时间，我倒真想尝尝看。”
他居然接下了这个玩笑！
花见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想缓和下气氛，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看着他带笑的眼睛，她没想到止水会做出这样的邀请。
然而，止水却非常自然，甚至带着点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她，语气清晰地说道： “如果你有时间，我明天晚上任务结束后，就去你家吃。”
“——！”
一股热意“腾”地一下窜上她的脸颊，心跳莫名地漏跳了好几拍。是窘迫，是意外。
“真的吗？”她有些结巴地问，感觉自己好像有些不敢相信。
止水看着她瞬间绯红的脸颊和有些慌乱的眼神，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但眼神却很诚恳：“嗯。说定了。”他顿了顿，补充道，“需要我带什么食材吗？”
“不、不用！”花见几乎是立刻拒绝，脑子里已经开始疯狂盘算冰箱里还有什么能吃的，以及明天上班前要不要冲去集市抢购最新鲜的鱼——
“我……我自己准备就好！”
“好。”止水从善如流，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刚只是敲定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务细节，“那我期待着。”
窗外的乌鸦似乎也吃饱了，拍了拍翅膀，无声地飞走了。小店里依旧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嘈杂的人声，
她还是不敢相信那个“不能喜欢”的少年，不仅和她坐在同一个烟火气的小店里吃饭，还和她定下了一个……关于明天的，带着点滑稽又无比真实的约定。
她低下头，扒了一口碗里的饭，感觉脸颊的热度久久没有退去。明天的晚餐……她绝对、绝对不能真的做出“封印八百年”的味道！
和止水在小店门口分开，看着他瞬身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花见站在原地，心里那份不真实感才慢慢沉淀下来，随即被一股更具体的慌乱取代。
明天晚上！他要来吃饭！还要吃鱼！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就朝着集市鱼店的方向快步走去，脑子里已经开始疯狂搜索所有关于“烹饪鱼”的贫瘠知识——结果当然是令人绝望的。
来到熟悉的鱼摊前，老板娘正利落地给一位客人刮着鱼鳞。花见是这里的常客，通常都是默默买一条最普通的小鱼回去清蒸或煮汤，简单省事。
今天她却有些踌躇地站在摊位前，看着水盆里游动的各种鱼，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种下定决心的认真。
“漩涡小姐，今天想买什么鱼？”老板娘忙完，笑着用围裙擦着手走过来。
花见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虔诚的请教表情：“老板娘……请问，怎么才能做出一条……好吃的鱼？”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灿烂了。这姑娘以前来买鱼，可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好吃的鱼啊，那做法可多了！你想怎么吃？清蒸，还是煎烤？”
“都……都行！哪种最好吃，最容易成功？”花见急切地问，眼神专注得像是在学习一个S级封印术。
老板娘被她这认真的模样逗乐了，便热情地讲解起来：“要说家常清蒸不错！”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花见。只见红发少女听得极其认真，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默念步骤，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哦对了，鱼一定要处理干净，内脏和鱼鳃去掉，还有肚子里的黑膜，不然会腥……”
“嗯嗯！”花见用力点头。
讲解完毕，花见如释重负又带着点紧张地说：“那……请给我两条最新鲜的鲷鱼吧。”
“两条？”老板娘一边利落地捞鱼、称重、处理，一边了然地笑了。她看着花见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不同寻常的认真劲儿，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姑娘平时可只买一条的。
她将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两条鱼用荷叶包好，递给花见时，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善意的调侃问道：“今天怎么买两条？还学得这么认真……明天，是有重要的朋友要来家里吃饭？”
花见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像熟透的番茄，红的和她的发色一样。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接过鱼，把钱塞给老板娘，声音细若蚊蚋：“是、是的……谢谢老板娘！”
说完，她不敢再看老板娘那洞悉一切的笑容，抱着两条沉甸甸的、承载着明天巨大“考验”的鱼，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老板娘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自语：“年轻真好啊……”
而抱着鱼跑出一段距离的花见，感受着怀里冰凉的鱼身和胸腔里那颗怦怦直跳、滚烫的心，一种奇异的、充满烟火气的期待感，终于彻底冲散了“不能喜欢”的短暂失落感。
第二天傍晚，止水如约敲响了花见公寓的门。门打开，带着围裙的花见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有些不好意思地让他进来。
止水走进这个小小的空间。公寓虽小，却收拾得异常整洁，窗台上养着几盆绿色的植物，给房间增添了几分生气。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温暖的气息，小小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
“抱歉，鱼可能还需要一会儿……”花见有些紧张。
“不急。”止水在餐桌前坐下，姿态很放松，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个充满了生活痕迹，却又透着一丝孤独气息的小窝。
当那条被花见视作“终极考验”的清蒸鲷鱼终于被端上桌时，止水很给面子地夹了一大块。花见屏住呼吸看着他。
鱼肉入口，止水咀嚼了几下，然后看向紧张等待评判的花见，很认真地说：“很好吃。”
花见愣了一下，自己也赶紧尝了一口。鱼肉软嫩，酱汁咸淡适中，虽然火候可能比不上料理店的师傅，但绝对称不上难吃，甚至可以说是她超常发挥的家常美味。
“真的……不难吃吗？”她不确定地问。
“真的。”止水又夹了一筷子，用行动证明，“味道很好，很……温暖。”
花见看着他安静吃饭的样子，看着他对自己这顿算不上精湛的晚餐表现出真诚的欣赏，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桌上还有她准备的其他几样小菜，虽然简单，但能看出花费了不少心思。
这温馨的、如同寻常人家般的晚餐氛围，几乎要让花见沉溺进去。
然而，也正是这份难得的温馨，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内心更深的不安与悲伤。
她看着止水，他举止得体，语气温和，会适时地称赞菜肴，会聊起一些任务中无关紧要的趣事，不会让气氛冷场。他的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可正是这种“无可挑剔”，让花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的性格，本该就是这样体贴周到的人吧？他对谁，大概都是这样温和有礼的吧？
他就像天边皎洁的月亮，或许会偶然将清辉洒向你这片小小的水洼，让你误以为得到了独一无二的眷顾。但你心里明白，他的光芒平等地照耀着许多地方，他本身的温柔属性，并不意味着任何特殊的含义。
而她这片水洼，却可能因为这一晚的月光，再也无法回归平静。
她低下头，默默吃着饭，将那份翻涌的酸楚努力压下去，配合着这场温馨的晚餐。只是嘴角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带上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他很好，好到让她觉得，自己那份悄然滋生的、不合时宜的喜欢，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一种负担。他大概，对谁都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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