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衣事件”之后,一种尴尬的沉默笼罩了林濛和陈劲。他们的微信聊天,从一天几十条,骤降到只剩下早安和晚安。那些心有灵犀的表情包和秒懂的玩笑,仿佛都随着那件被放回衣架的米白色大衣,一同被封存了起来。林濛好几次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件衣服的价钱,而是一个她无法用语言描述清楚的、价值观的鸿沟。
她以为,这段关系或许就会这样,在一种心照不宣的疏远中,慢慢地冷却,然后无疾而终。
直到周三,陈劲给她点了一份她公司楼下的、她最爱吃的那家肠粉外卖。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句:“我那天说话的方式不对,不该那么较真,对不起。”
他道歉了。尽管他可能依然不理解她为什么生气,但他还是先低了头。这种笨拙的、直男式的示好,让林濛心里那块坚硬的冰,融化了一个小小的角。她回复:“谢谢你的肠粉。”
就在这脆弱的休战时刻,莎莎的“红色炸弹”投了下来——一张制作精美的电子请柬,邀请她周末参加自己和阿杰在福田丽思卡尔顿酒店举办的订婚派对。在请柬的最后,莎莎用亲昵的语气加了一句:“一定要带上你的‘工程师’哦,让我和阿杰帮你参谋参谋!”
林濛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几乎是她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场景。让陈劲进入莎莎的世界?那无异于将一只淳朴的田园犬,扔进一场血统纯正的名犬展。她几乎能预见到他那无所适从的拘谨,和莎莎朋友们眼中那些礼貌而疏离的审视。那种审视,最终会像聚光灯一样,一并打在她的身上。
她有无数个理由可以拒绝,可以说陈劲要加班,可以说他临时有事。但她没有。或许是出于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隐秘的虚荣心;又或许,是她想用一场最残酷的现实,来为自己这段摇摆不定的感情,做一个最终的判决。
“我最好的朋友周末办订婚派对,”她对陈劲说,“我想你陪我一起去。”
“好啊,”陈劲立刻答应了,语气里是她能感觉到的、真诚的开心,“要穿得正式一点吗?我……我好像没有西装。”
“不用,”林濛说,“干净整洁就好。”
派对当晚,林濛站在丽思卡尔顿酒店宴会厅的水晶吊灯下,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囚犯。她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条法国品牌的黑色小礼裙,又花了好几个小时化了一个精致的妆。而她身边的陈劲,穿着他衣柜里最“体面”的一件——一件略有些褪色的蓝色衬衫,和一条他上班也穿的卡其裤。在那些穿着高级定制西装、谈吐优雅的男士中间,他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像一本错放上书架的、质朴的工具书。
莎莎和她的未婚夫阿杰像国王和王后一样,容光焕发地过来敬酒。
“濛濛,你今天真美!”莎莎给了她一个拥抱,目光却状似无意地在陈劲身上停留了两秒,“这位就是陈劲吧?你好你好,我是莎莎。”
“你好,”陈劲有些紧张地伸出手。
“这位是阿杰,”莎莎介绍着她的未婚夫。
阿杰和陈劲握了握手,脸上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商业化的笑容。“听莎莎提起过你,陈先生。在哪家公司高就?”
“就在南山那边,一家互联网公司。”陈劲老实地回答。
“哦,TMT行业,”阿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宽容,“很辛苦的行业,我们基金也投了几个项目。现在竞争激烈,996是福报嘛,哈哈。”
陈劲只能尴尬地陪着笑。
林濛试图将陈劲拉入自己和大学同学的那个小圈子,但很快发现,那是一个徒劳的、甚至更显残忍的举动。她们的话题,在滑雪、插花、投资理财和即将开盘的某个豪宅新盘之间无缝切换。
“……我们打算明年去北海道滑雪,那边的粉雪质量最高。”
“……我最近在学花艺,爱马仕出了个新的花瓶,就是太难抢了。”
“……阿杰说最近美股行情不好,让我们都先清仓。”
陈劲站在一旁,像一个误入了异世界的人。他手足无措地端着一杯果汁,几次想插话,却发现自己对这些话题一无所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微笑,然后在他觉得应该笑的时候,跟着大家一起笑。
林濛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感。她羞耻于陈劲的格格不入,更羞耻于自己竟然会因此而感到羞耻。她看到朋友们投向她的、那些夹杂着同情和好奇的目光,感觉自己的自尊心,正在被这宴会厅里明亮到刺眼的水晶灯,一片一片地凌迟。
派对的**,是阿杰的致辞。他站在台上,深情款款地讲述了他和莎莎的爱情故事,然后,他拿出一个丝绒盒子,当众宣布:“这辆保时捷Panamera,是我送给莎莎的订婚礼物。因为她说,她喜欢这个颜色。”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羡慕的尖叫声。
就在这片喧嚣中,陈劲凑到林濛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真诚而困惑的声音,轻声说:“太疯狂了。这得两百多万吧?这笔钱,都够在我老家县城买十套房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了林濛紧绷的神经。
就是这句话。
它和他在服装店里劝她买淘宝仿款的话,如出一辙。
它用一种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向她宣告了一个事实——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家境,不是财富,而是整个世界。
她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我有点不舒服,”她对莎莎说,“想先回去了。”
他们提前离了场。走出酒店那旋转门的一瞬间,外面湿热的、带着汽车尾气的空气,和宴会厅里恒温的、飘着香槟气息的空气,形成了两个世界。
回家的地铁上,他们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一路无话。车厢玻璃上,映出两个沉默的、疲惫的倒影。
直到站在林濛公寓的楼下,陈劲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濛濛,”他的声音沙哑,“我……是不是让你丢脸了?”
林濛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受伤和不解的脸。她忽然觉得,一切的解释都是多余的。
“陈劲,”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说完,没有再看他的反应,转身走进了单元楼的门禁。她没有回头,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一颗钉子,一直钉在她的后背上。
那道裂痕,在今晚,被彻底地砸开,变成了一条无法逾越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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