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各自朋友的“忠告”之后，林濛和陈劲之间，出现了一种微妙而心照不宣的回避。他们依然每天发着微信，分享着日常，但都默契地，不再触碰任何关于“未来”和“金钱”的敏感词汇。那份刚刚升温的感情，被一层薄薄的、易碎的玻璃罩保护起来，假装外面的风雨并不存在。
那个周六，他们约好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科幻电影。为了迁就陈劲下班的地点，林濛特意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来到了位于南山万象天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的大型高端商场约会。
一踏入商场，林濛就感觉自己像一条误入海洋馆的淡水鱼。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周围是衣着光鲜、步履从容的男男女女。那些橱窗里陈列的商品，每一件都闪烁着精致的光芒，也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她所不属于的生活方式。
陈劲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他身上的白T恤和双肩包，在这里显得过于朴素。他下意识地拉了拉林濛的手，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林濛的心里感到了一丝暖意。
电影开场前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们便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闲逛。路过一家名为“Theory”的女装店时，林濛的脚步慢了下来。橱窗里的一件米白色羊绒大衣，像一块磁铁，牢牢地吸住了她的目光。那件大衣的设计简约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在剪裁和质感上，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高级的松弛感。
那不是一件衣服，那是一种姿态。是她梦想中，那种可以在冬日的午后，随意地穿着它，走进一家温暖的咖啡馆，悠闲地度过一个下午的、理想生活的入场券。
“很好看。”陈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由衷地赞叹道。
“嗯，”林濛应了一声，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她没有想过要买。她只是，想离那个梦想中的自己，再近一点点。她触摸着那件大衣柔软顺滑的面料，然后看到了那个小小的价签——“? 8,999”。
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正准备若无其事地放下，导购小姐已经带着职业的微笑走了过来：“小姐，您的眼光真好，这是我们这季的主打款。要不要试一下？您身形这么好，穿上一定特别有气质。”
林濛无法拒绝这种热情。她被半推半就地请进了试衣间。
当她穿着那件大衣，站在镜子前时，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优雅、从容，仿佛洗去了所有在生活中挣扎的痕迹。她就是她想成为的那个样子。
陈劲也走了过来，他看着镜子里的林濛，眼睛里满是惊艳：“真……真好看。特别适合你。”
林濛的心，因为他这句话，而轻轻地飞扬了起来。
然后，他下意识地，又瞟了一眼那件大衣的价签。他眼里的惊艳，迅速地冷却，转化为一种更为复杂和理性的神情。
“是挺好看的，”他顿了顿，用一种商量的、小心翼翼的语气说，“不过，这个价格……是不是有点太高了？你衣柜里不是有一件黑色的，款式也差不多吗？”
如果说刚才导购的热情是春风，那么陈劲这句话，就是一盆兜头而下的冰水。
林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昂贵大衣，身边站着一个眼神里写满“不值得”的男人的自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割裂和难堪。
“不太一样。”她小声说。
陈劲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变化。他的工程师大脑已经开始高速运转，试图为这个问题寻找一个“最优解”。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操作着：“我帮你搜了一下，你看，淘宝上有很多这种款式的，找个评价好的原单店，一千多就能拿下，可能用的都是一样的面料。这种基础款，主要是看版型，没必要为品牌付这么多溢价。”
他将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上面是一款月销上千的“仿款”，买家秀里的女孩们摆着和模特一样的姿势，但衣服的褶皱和光泽，处处都透着廉价。
“你看……”他还在兴致勃勃地分析着。
林濛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转过身，走进试衣间，将那件仿佛还带着她体温的大衣脱了下来，递还给导购。
“谢谢，我再考虑一下。”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走出店门，商场里喧嚣依旧，但他们两人之间，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那种轻松愉快的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生气了？”陈劲后知后觉地问，有些无措。
“没有。”林濛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你说得对，太贵了。不值得。”
她说的，到底是那件大衣，还是别的什么，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们沉默地走进了电影院。那部两个小时的科幻片，林濛一个镜头都没看进去。黑暗中，她能感觉到身边陈劲投来的、带着疑问和担忧的目光。但她只是盯着屏幕，任由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在瞳孔中来了又去。
电影散场，他送她到地铁站。一路上，他们之间的对话，只剩下“人真多”和“小心脚下”这种礼貌而空洞的填充词。
在闸机口，他终于忍不住了，拉住了她的手腕：“林濛，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林濛看着他那张充满困惑和愧疚的脸，忽然觉得很累。她要怎么跟他解释，那不是一件大衣，是一个梦想？要怎么跟他解释，她要的不是一件更便宜的替代品，而是一份对她梦想的、毫不犹豫的肯定？
她解释不了。因为她知道，他们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可以被优化，被计算，被寻找“性价比”。而在她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是不能被计算的。
“我没事，”她挣开了他的手，对他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累了。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刷卡，入闸，没有再回头。
地铁的车窗，映出了她模糊而疲惫的倒影。窗外，是飞速后退的、城市的灯火。她想起镜子里穿着那件大衣的自己，又想起陈劲递到她面前的、那个淘宝爆款的页面。
那道裂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们之间。它无声无息，却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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