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的时辰,几人均已熟睡。
宋云筝轻手轻脚走了出去,沿着屋廊绕过园囿,站在了后院入口处。
半弧形的拱门透着几分清亮月光,她迈过去,影子逐渐拉长,最终落在夹杂着繁乱杂草的石砖路上。
草色渐深,夜微凉。
宋云筝搓了搓手,踩着枯枝乱叶朝前走。
愈往前,空中吸附着的血腥气愈重。
出事了!
她迟疑了一阵加快步伐,几乎是跑着奔过去,脚下踩过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然而到了客房前,并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扇扇房门紧闭,檐下幔布纹丝不动地垂着,宋云筝只能听见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试探性地推开第二扇门,一股浓重又令人作呕的血气扑面而来,激得她蹙紧了眉,捂住了嘴鼻。
空荡荡的房间内,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不,兴许不是人,已经是尸体。
原先明丽耀眼的金色衣衫破破败败,浸在鲜血中。
宋云筝走近两步,将要蹲下碰碰舒荑,眼角余光中赫然出现一个人影,她当即惊骇地后退,两手扶着门框,定定看去。
对方不知何时开了窗,坐在窗台上。两手支在身侧,双脚慢悠悠地摇着,鞋履一下一下击在墙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宋云筝平复着心跳,从门后挪出来。
欢梦盯着她笑,面庞上沾着的血叫她在黑夜中尤为可怖森然。
“宋姑娘?”
宋云筝强装镇定同她对视,而后扫视房内一圈,没瞧见阿朝的身影。
她试探性地冒出一句:“你在等天明么?”
只要天明,一切将重新来过,循环往复。
欢梦动作一顿,上扬的唇角也僵住,目光由上而下将宋云筝打量了一番,重新放回她的面容上。
“难怪。”
她这么不清不楚地说了一句。
宋云筝原就在试探,闻言越发听不明白。
还不待她回答,欢梦从窗沿上跳下来,踩着地面的血,缓缓走到宋云筝身前。
她垂首睨了一眼毫无生气的舒荑,一手握着匕首,一手轻轻捏着刀刃划过,抹去大半血迹,发出还算愉悦的笑声。
“你特地过来,是为了欣赏这个场景?”
宋云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欢梦将匕首贴在她的脸上,“那是早便知道我会杀了她?”
宋云筝心底直打颤,纵然天明以后又是重复活着的一天,但若真是被她杀死在这,惊惧与疼痛也会要了自己半条命。
她佯装镇定地用指节移开匕首,盯着她的眸底。
“是你吗?”
欢梦痛快地承认了:“是我杀的,只是一刀毙命还未千刀万剐。”
宋云筝再次摇头,表示不是要听这个。
“是你恨舒荑,恨你与阿朝九年前的结局难以改变,恨这个世道不公吗?”
所以才将我拉入小说之中,杀舒荑泄愤不够,还想杀了我?
宋云筝握紧拳,缩在袖中。
欢梦怔住,收回匕首,双眸谨慎地看她:“你果真有异。不仅知道被困在此,还知道九年前之事。”
她将匕首重新架在宋云筝的脖颈上:“你究竟是谁?”
宋云筝感受着脖颈上又凉又涩的刀刃,嗅着满屋子的血腥气,一股凉飕飕的惊悚感顺着后背爬上来。
人在走投无路横死他乡时,心中最怨的除了杀他者,便是这个不公的命运。
兴许怨无神垂怜,兴许怨世道崎岖。
简而言之,都该死。
而宋云筝身为作者,身为执笔造物者,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这些角色的“神”与“世道"。
欢梦已经“杀”了九年前导致她与阿朝死亡的舒荑,那么倘若她知道宋云筝是主宰她命运之人,她会放过她吗?
但是…...她好似还不知道眼前人是谁。
宋云筝觉得自己多说话了……
欢梦紧紧盯着她,刀刃愈来愈近,宋云筝已经能感到肌肤被划破的细微疼痛。
如此严峻的形势下,她额角滑落一滴汗,支支吾吾道:“我.……”
欢梦等着听她的回答,谁料宋云筝身子立马后移,离开了匕首。
接着便是转身狂奔。
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没什么好解释的,一个被怨气充盈着身躯并且妖化成鬼之人,任何解释都不会听进去的。
只有逃离才可以。
否则会和舒荑一样,在此处轮回的每一日都会被妖鬼以不同形式杀死。
毕竟妖鬼并不在意能否多杀一个。
她跑的飞快,也不在意裙角刮了蹭了,满脑子想着出了后院叫醒他们。
不仅如此,她还要覃殊的血,她要破阵,出了这个鬼地方。
......等等。
阿朝去哪里了?
宋云筝喘着粗气慢慢停下脚步,额上布满汗珠,险些迷了眼。她抬起袖口擦了擦,立在后院入口处回头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发现妖鬼正立在她身后不足三尺处。
宛若鬼魅般悄然无声,发出嗤笑:“你跑什么?”
突如其来的脸叫宋云筝惊叫一声,下意识后退两步,声音都打着颤:“你说归说,能不能别离我这么近啊姐妹!”
“……”
“你问我跑什么,我还想问你追什么呢!”
“你不跑我自然不追了。”
“你不追我也不跑。”
“……”
欢梦走近半步,面容没了方才的势在必得,“少贫嘴。”
宋云筝也不想同她绕圈子,唇角僵硬地扯起来:“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就此别过吧!”
欢梦摇了摇手中的匕首,否决道:“告诉我,你是谁。”
宋云筝实话实说:“上玄宫内门弟子,少宫主的师妹。”她赔着笑:“可以了吗?放我们出去吧。”
欢梦不可思议地笑起来,“别做梦了,你们离不开这个囚生阵。待幻境外你们真正的躯壳耗尽精力没了气息,便可以永远留在此处了。看到法阵中的枯骨了吗?那是我的尸骸。”
她慢慢踱着步,无瑕的侧脸泛着淡淡的妖异:“你们也将会变成一具具枯骨,法阵不破,枯骨不灭。”
宋云筝总觉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因而不想同她撕破脸,但也不能一直笑着脸,怪僵的。
于是她直言说,“可杀了你,至少能破此处一日之景的幻象。”
欢梦似乎高看她一眼,低笑一声:“破了如何?没了幻象你们只能困在囚生阵中等死。眼下这样的幻象不好么?至少不必像我昔时伏在阵中、盯着近在眼前的房门,如何也挣脱不得束缚。”
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朝咽气。
宋云筝默了会儿,道:“不。”
有没有记忆与意识尤为重要,只要他们恢复了记忆,定会想方设法破阵,总好过浑浑噩噩、日复一日地做牵线木偶,耗尽精气而亡。
她觉得解释没用,径直将杀手锏搬上来:“若你真要日日轮回,那我也可以学你一样日日杀了阿朝。即便真的阿朝早已亡故,但是假的你一定同样在乎吧。”
果然,此话一出触到了对方的逆鳞,欢梦脸色大变,持刀径直刺向她的脖子。
“那今日你先死上一回吧宋姑娘。”
她动作迅速,二人距离的又近,完全没有躲过去的机会。
宋云筝知道自己失了胜算,即便来日她真能以阿朝的性命威胁妖鬼,但今日阿朝不在,法阵之中又施展不出任何法诀,自己定然是要死在欢梦刀下了。
现在再笑应当是来不及了……
匕首寒光乍现,她恍惚间眨了眨眼,下意识将手臂送出去挡刀,掩住了脖子与侧脸。
匕首却迟迟未落,她压低臂弯,窥了一眼,谁料欢梦反手握着匕首,划过了她的眼瞳。
一声惨呼响彻苍穹,宋云筝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眼,温热又粘稠的血液从指缝中溢出。
她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狼狈地跌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死了啊!
刀刃似是刮着眼骨而过,钝的人发晕。
眼眶中已然感知不到瞳孔的存在,涩痛从中一阵阵散发出来,眼前一片漆黑,连泪水都流不出来。
她的哀嚎声逐渐低迷,脑袋埋入膝盖之间,捂着脸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欢梦近前,蹲下来,语气讥讽:“这便受不住了?”
好一会儿没声音。
她点着宋云筝的脑袋,强行将她的头抬起来。
谁料她浑身软绵绵的,径直后仰跌在了地上。
满手满脸的血,胸前衣襟也被濡湿,乌发散了一地,长睫还在微微打着颤,似是没从方才的变故中缓过来。
……竟然痛晕了。
欢梦站起来,围着她走了两圈,不由疑惑她的身份。
不仅是她,还有……
她念起不久前之事,心里没来由的不妙。分明她做好了一切准备,为何会有人洞察到自己的一切?
并且,不止一人。
还未想得明白,后院拱门外走来一人影,这个时辰显然是还未入睡。
他抱着臂,头痛叫他异常烦躁,一根指节在太阳穴处打着转,面容阴鸷地踱到宋云筝身边。
见状,欢梦指着地上的人,“我已经划伤了她的双眼,按照约定,你不要多管我的事。”
对方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紧紧盯着宋云筝,他曲腿蹲下来,伸出手,探向她细弱的脖颈。
甫一贴近她的肌肤,温热的细腻感叫他不由摩挲了两下,脉搏处仍在强劲有力的跳动,然只要他收拢手心,这跳动便会逐渐减缓,最终归于无。
左右是在缥缈的法阵中,死不了的。
死了明日一样会醒来。
他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压抑的疯癫,温润的颌角轻动,低声自言自语:“神又如何。”
欢梦在侧打了个冷颤,月光本就衬得万物清冷无情,眼下人比之更甚。
地上的宋云筝一动不动,宛若羔羊任人宰割。
脖颈上苍白的手猛然收紧,呼入的空气骤然稀薄,她被逼醒来,眸子上的痛并未减缓,脖子又被掐着无法呼吸。
情急之下只好去掰脖子上的手,然对方狠了心让她死,便不会留有空隙。
求生的本能叫她拳打脚踢,一掌拍在了对方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响后,脖颈上的手不禁顿了顿,随后更加来势汹汹。
不过须臾,便折腾不动了。
……困在囚生阵中的第一日,宋云筝同舒荑一样,凄凄惨惨地死在了后院之中。
脖颈上的手挪开,周遭静谧的出奇,衣衫摩擦之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那手倒也没停顿,从袖中掏出一支簪子,动作稍显斯文,而后细细端详着。
欢梦搞不懂他想做什么,宋云筝已死,难不成还要替她簪个首饰?
委实诡异。
她看不透眼前二人的身份,阿朝还在客房休憩,她稍稍犹豫了会儿便转身离开。再过几个时辰是新的一日,阿朝会在洛水城重新寻找自己,她想同自己的儿子多待片刻,唯有眼下的时机才可以。
将将走了两步,一道沉闷又利落的声音忽然传来,回首,方才还在手中把玩的鎏金簪已然狠绝刺入了宋云筝的胸口处。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染着斑斑血迹,毫不在意地在宋云筝裙角上擦了擦,随后立起来,用袖口擦掉了面庞上的血掌印,垂首睨着地上已无气息的姑娘,神色漠然。
欢梦蹙着眉,有些胆寒,她既已知晓对方有出阵的法子,自然会有几分忌惮。
先前令囚生阵动荡不安是他的血造成的,自己能强行开启囚生阵将他们困于幻境内,也是他的血促成的。
若是他反悔不遵守约定,那自己岂不是计划落空,毁于一旦?
可按如今的情势来看,她对付不了此人……
欢梦低眉擦净匕首收回鞘内,若有所思地离开了这个血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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