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河畔熙熙攘攘挤着好些人,河对岸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日头将落,丝丝缕缕的薄雾宛若轻纱从对岸漂浮过来,逐渐笼罩整个河面。
好些要去参宴的百姓急急忙忙放了花灯回到城内大快朵颐,宋云筝趁机占得河畔一席之位。
她乐滋滋地蹲下,打算梳理一下自己的祈愿,以防点灯时漏掉。谁料一偏头见舒荑动作一气呵成,早点了灯放进水中,连个心愿都没听见。
花灯随波逐走,汇入千百个花灯中,不过须臾便不见了。
“……你怎么不许个愿?”
“许了。”舒荑立起来拍拍手,插着腰不假思索道:“我要伯父平安,长命百岁。”
她垂着脑袋问宋云筝:“需要我帮你点吗?”
宋云筝忙不迭摆手,“不必,我愿望比较多,自己来,毕竟要心诚则灵嘛。”
她慢悠悠放下自己的灯,手掌微曲从侧面遮住风,点亮了灯芯。
随后阖上眼睛双手合十将自己的愿望一条条罗列出来。
虽然声音不大,但足以能叫身旁的舒荑与阿朝听见。
“变美,谢谢。有钱,谢谢。修为高升,谢谢。身体康健,谢谢。上玄宫永远第一,谢谢。我娘永远貌美如花,谢谢……”
阿朝目瞪口呆地放下花灯,问舒荑:“真的可以这么多吗?”
舒荑蹙着眉抱着臂,迟疑道:“虽然很有礼貌,但应当、不行吧?”
适时宋云筝顿了顿,绞尽脑汁思忖着有没有遗漏,随后补充上最后一句。
“以上所言要得偿所愿,谢谢!”
说罢十分虔诚地倾身拜了拜,将花灯放入河面,目送它摇摇晃晃地离去。
舒荑遥望一眼,不可思议:“你连上玄宫养的狗都要许愿?”
宋云筝:“当然,来都来了。”
舒荑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不大理解但尊重,随后将她拎了起来。
宋云筝觉着她有些自来熟了。
“这位还要寻亲。”舒荑眼神指向阿朝,“我也很久没见到覃师弟了,他第一回来此地,不知是不是迷了路,我们先找找吧。”
……得。
就知道你惦记着你的覃师弟。
好巧不巧,三人刚从河畔挤出来,迎面而来目中无人组——谢临川与凌絮。
舒荑立马将宋云筝转过身,颇是善解人意地宽慰:“没事,咱不看。”
宋云筝:“?”
好吧,我确实看不了这场面。
再好巧不巧,两队还未来得及出言不逊,左侧入群中冒出来个覃殊。
身形挺拔,面容温润,毫无倦怠之意。
舒荑眼睛倏然冒光,径直忽略掉宋云筝,朝覃殊靠近两步,同他攀谈起来。
“师弟你迷路了?”
“嗯。”
“那你可有放灯许愿?”
“没有。”
“我们放了,不过路上捡到一个小孩,找不到娘亲了。”
覃殊瞥了一眼阿朝,又瞥了一眼侧过身去的宋云筝,这才收回目光,缓缓道:“我也遇到一个妇人,她说丢了孩子。”
“这么巧?”舒荑拉过阿朝,“是这么大的孩子吗?那位妇人在哪?”
阿朝也十分激动,“我娘穿着深青色衣裳,挽着发,唇角有一粒极小的痣。哥哥你遇见的是我娘亲吗?”
宋云筝挪着步靠过来,听见覃殊回道:“是深青色的衣裳,痣我并未仔细看。”
他顿了顿,似是回想起什么,抬手指了个方向,提醒道:“半刻钟前曾在那里出现过。若是走得慢,兴许还能追上她。”
闻言,阿朝撒腿便想跑。
宋云筝侧对着他们,仓促间抓了一把抓空,还险些将自己绊个踉跄。
舒荑却是握住了阿朝另一只手臂。
“先别急,我们一道去。”
既如此,阿朝便也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们走。
凌絮在旁看了会儿戏,顿觉好笑,不禁怪声怪气一句。
“真好心啊,送佛送到西。”
谢临川抱着臂直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然而无人搭理。
空中倏然绽开一朵接一朵的焰火,周遭的欢闹声此起彼伏,掩过了他二人的话。
宋云筝望了一眼覃渡,所有人都在抬头观赏,唯有他面无表情,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正要收回视线,忽然感到一阵如芒在背。
稍稍侧头,毫无预兆地同谢临川对视了。
……两行热泪如决堤的水簌簌而下。
宋云筝惊慌失措地背过脸,袖子朝脸上一顿擦。
天杀的!
到底想怎么样!
她拉过舒荑与阿朝,“走吧走吧,万一你的娘亲走远了。”
此话一出,阿朝更是急不可耐,将将被焰火勾去的心思转瞬消失,一心要找自己的娘。
宋云筝也想借此事逃离窘迫的境地,她谁也没瞧,提着裙角便往外冲。
结果冲了一步后,听见一声由远及近、极其清晰的叫声。
“阿朝!”
再回首,阿朝已被那人拥入怀中。
随之而来的一阵轻风擦着宋云筝而过,扬起她的裙角。迈出的步子卡在半空中,她只得先退回来。
巧。
太巧了。
宋云筝心底不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短短一刻钟内,同一地方不期而遇了三回。
这下好了,覃师弟不必找了,阿朝娘亲不必找了,连舒荑一心想甩掉的谢临川与凌絮也在。
阿朝紧紧回拥住娘亲,母子俩痛哭流涕地抱在一起。
这一画面同周遭其乐融融的景象有几分格格不入。
宋云筝听着空中炸开的焰火声,仔细打量了一番阿朝的娘亲。
衣着朴素,挽起的发髻上一个发饰也没有,已有细纹的通红眼角因着失而复得划下几行欢欣的泪。
她嘴里喃喃念着:“阿朝、阿朝……”
阿朝替她拭净了泪,乖巧地回她:“娘,我没丢呢。”
她却依旧难过,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坠向地面。
阿朝捧起她的脸,哄着她笑:“娘!旁人看笑话啦!”
欢梦似是反应过来,站起来背过身子擦了擦泪,复又转回来,泛红的眸子扫过几人,强颜欢笑道:“见笑了。”
她牵着阿朝,怜惜地嗔道:“你跑哪里去了,娘很久没见你了。”
“不过两日嘛,白天我到处找娘,晚上睡在柴草洞里。”
阿朝讲的纯粹,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不仅欢梦不忍,舒荑也蹙起眉头来,慷慨插话。
“去我家住好了。”
闻言,欢梦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住,然不经意与宋云筝对视一眼后,极快调整好状态,生怕旁人瞧出她的破绽。
“多谢姑娘了。”她轻轻回道。
宋云筝瞥开目光,看向舒荑,不由感叹她的阔绰,但还是多嘴建议了一句。
“你要不要许他们些银钱,出去住个客栈。”
舒荑拧眉不解:“我家有空房间。”
宋云筝凑近她低声阴谋论道:“你没听说过路边的人不要随便捡回家吗?”
“…….”舒荑点着她的脑袋将她抵回去,“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听劝。但是,”她将自己浑身抖了一遍,伸出空空两手,“你忘记我们没钱的事了?”
宋云筝一拍脑袋,恍然道:“好像是的。”
于是几人领着这对无家可归的母子回了舒府。
回府的途中,为了解决晚膳,宋云筝与阿朝兜了一堆宴席上的吃食,打算带回去一道吃。
欢梦寸步不离地走在阿朝旁侧,舒荑同宋云筝咬耳朵:“我要比你们晚几日回宗门。”
宋云筝脱口而出:“我知道,你要等你伯父回来见上一面。”
“??”舒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伯父出远门了?”
宋云筝一愣,“对啊,我怎么知道?”
她啃了两口梅花饼,不以为意地含糊甩锅道:“我想起来了,是你先前同我讲的。”
舒荑懒得较真,从她手中拿走一块饼,塞进嘴里。
“这回若是见不到伯父,回了宗门,还不知下回什么时候可以再下山了。”
宋云筝没了回音,舒荑快走两步侧首看她,发现她的目光一直盯在前头欢梦的背上。
“你是觉得哪里不妥?”
此话一出,欢梦的步伐明显迟疑了一瞬。
宋云筝十分丝滑地撇下唇角,露出一副食之无味的悲伤模样,“能有什么不妥,我看见他们流浪觉得可怜,风餐露宿,无处安身。”
她继而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覃殊,“你说是吧,覃公子。”
莫名被问的覃殊尚未来得及表情管理,有些怔怔的,回了个“嗯。”
舒荑认真道:“那我们也只能援此一晚,世上可怜人千千万,若真要为每一个担忧,一辈子岂不都困于其中。放宽心吧。”
宋云筝稍稍讶异,点点头后继续啃着自己的饼。
几人回到舒府,舒荑左思右想安排欢梦与阿朝的住处。
宋云筝借口自己累了,早早回了房间,谢临川与凌絮对此自然更不感兴趣。
只有覃殊在一旁站了一会儿,但凌絮回房后似乎想起他,又出门来将他唤走了。
欢梦心不在焉地站在回廊中,各个房间逐渐亮起了灯,幽微烛火透过门扉堪堪能叫她扫清府内一角。
她牵着阿朝,对舒荑道:“舒姑娘不必为难,若是不方便,我们可以离开。”
适时宋云筝正搬着椅子坐在门内侧,为了不叫人发现自己的动作,房内漆黑一片,并未点烛。
前不久洛水河畔妖鬼的出现叫她冷不丁想起了一切,心有余悸之外,更多的是想借此摸清究竟是谁在主导自己的动作。
会是妖鬼么?
眼下所在之处显然不是九年前百家宴当日,白日里阿朝寻母却是九年前实打实发生过,过往之事与如今之物交替,不落痕迹地将几人囚在法阵之中。
宋云筝从门缝中借着月光窥探着局面,瞧见舒荑舒展开眉心,摆着手:“没有的事。只是这是旧宅,好些房间都不曾清扫,我在想哪一间可以住。”
欢梦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宋云筝门前。
她敛着情绪,直直盯向房门中间的隙缝。
宋云筝猛然一惊,仿佛隔着房门同她对视了一般,胸口处“砰砰”直跳,一股毛骨悚然油然而生,叫她仓促间移开视线,缓了一会儿。
欢梦却转回头,细声说:“我们住哪里都可以。”
宋云筝平复以后继续透过门扉窥视,她瞧见舒荑领着欢梦与阿朝朝后院走去。
好一会儿,外面没有动静,阒然无声。
她站起来,躺回榻上,裹着被衾翻来覆去睡不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外面传来极轻的推门声。她心底装了事便睡的浅,登时惊坐起来,重新回到门前朝外观望。
声响似乎是从隔壁房间传来,她这样的角度只能看到正前方,看不到侧面。
郁结片刻后,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鬼鬼祟祟露出半个脑袋张望。
不远处的房檐下,立着个人。背对着她,身形萧索。
院内一丝风也没有,他就那么静静靠在房柱上,满身写着疲惫。正前方是一株肆意生长的藤树,许久无人修剪,有藤条顺着凳楣伸进长廊内,枯了不少叶子。
覃殊倾身随手拈起一片,在手心辗转捻过几次后,成了细密的碎片,覆手洋洋洒洒地飘落。
少顷,抬脚一瘸一拐地迈向自己的房间。
宋云筝望着他,大抵猜出他在凌絮房内受了欺压。
她阖了门,心知此等事眼下自己管不了,她只想看看舒荑将欢梦与阿朝领到了何处。
心底的不安持续蔓延,她在房内来回踱步,最终决定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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