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很紧张，入耳的只有动画片里熙熙攘攘的孩童的笑声，在车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小草莓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屏幕，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看得很入迷。
小傲不动声色地把小草莓往自己方向搂过来，忐忑地转过头去瞥高斯的脸色。高斯也许意识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去看他，看起来像是出神而心不在焉。原本环住孩子的那个手臂逐渐放松了，没有下意识地搂紧，但是还能看出他全身上下都是绷着的，额前头发丝细微的抖动分不清楚究竟是汽车的震动还是人在颤动。
小傲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手机音量又调大几分，想尽可能缓解一下车厢里的尴尬气氛。
可是没有用。
高斯的眼睛一直是低垂着的，不是在看自己的手就是在看自己的腿，似乎要把自己看穿了，也绝不说一句话。小草莓偶尔拉拉他，跟他说动画片里的佩奇有了新玩具却被乔治给弄坏了，高斯也很敷衍地“嗯嗯”了两句。
如果他抬起眼，余光总能无意地瞥到后视镜，马浩宁故意将后视镜调到一个正对着他位置的角度，他只要一看向后视镜，就能与马浩宁对视。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开车呢。
高斯在心里骂了一句，表面上却是风平浪静。
一路无言，路上没有多少车，连红灯都没有碰上几个。放在平时还算是一个好事，但是现在马浩宁却连一个挑起话头的机会都没有，心里也郁闷。
高斯的眼睛看向窗外，车子开到一个路口的时候，他心里默念着“左转”。记忆中的熟悉的路线，在这个路口左转就能看见他们家的小区。这条回家的路他铭记于心，此刻强烈地展示着它在高斯心里的存在感。
而车辆却没有转弯，还是一直向前开。
奇怪。
高斯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马浩宁就在这里等着他呢，两人恰好在镜中来了一个对视。
像是触了电，隐形的火花在空气中弥漫。
高斯立马挪开视线。
马浩宁有些紧张地垂下眼角，想把注意力都放到驾驶上，再度抬起眼时，高斯已经不看他了。
酸涩啊，内心泛着苦水，却没有地方能倒。
马浩宁尽量绷住自己的脸，将方向盘打了转。
冷不丁的，车厢里终于响起除了动画片以外的声音。
“搬家了？”高斯问。
已经与记忆中的路线错开了两个路口，任是谁都要忍不住问一句的。
“没。这一条路翻新过了，就带你走走。”马浩宁转头去看高斯，用手指了指窗外的路边，咧嘴一笑，“还认得不？以前你扬言要开桌游店的地方。”
高斯的目光隔着玻璃拂过店面上的霓虹灯牌，很多记忆都从眼前浮过。他迟疑了许久，小声地说了句：“认得，变化很大。”
马浩宁说：“是挺大的。这些商业街都是前年开起来的，你走的时候还都是毛坯门店呢，建的挺快的。现在都不用叫外卖了，楼下什么吃的都能买到。”接着他顿住了，目光不自然地又回到了方向盘上，继续说：“你走了以后，这里变了很多。”
不仅是事物，还有人。
小傲也偷摸着去瞧高斯的脸色。
高斯只是用手捏紧了裤子，低低地“嗯”了一声，装作没听懂他的话里有话。
车子饶了街道一圈，开进小区的时候，门口的几棵迎宾树映入了高斯的眼帘，他想起他第一次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心情是紧张的，身体也是拘谨的。
像他现在一样，但过了这些年，很多东西都变了。
车辆停在了地下车库，小草莓开心地蹦跳着下了车，孙傲帮她把行李箱拎到地上。小朋友推着行李箱，嬉笑着跟着孙叔叔上楼，满满的亢奋。
高斯是拒绝走在后面的，因为马浩宁停完车后一定会和他乘同一班电梯，他一想到再度与这个男人共处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就不免感到窒息。
因此他拉起行李箱拉杆就跑。快到马浩宁刚想抬手叫住他，人就已经没了影儿。
电梯、楼道、走廊，一切都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合。高斯站在孙傲和小草莓的身后，看着逐渐增加的电梯层数，没由来地自嘲。
你在干什么啊高斯，说好再也不回来的呢。
开门的时候海皇放了个礼炮，手扭的那种，把小草莓吓得惊叫之余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欢笑。杜海皇把小草莓抱起来，抱到厨房去看他买的草莓蛋糕。孙傲在车上早早地给他发了信息说明了情况，一开始杜海皇也表示难以接受事实，但是现在这情形，倒是显得他接受得比谁都快。
高斯说你别抱了，今天抱的够多了，让她自己走吧。海皇朝他吐吐舌头，小草莓也朝她爸爸吐吐舌头。
彩色纸屑在空中飞舞，绚丽得像是一场盛大又狂欢的梦。高斯的头上挂满了碎屑，他扭头看向同样狼狈的孙傲。
两人相视，均无奈地笑了。
尽管曾经有过不堪的回忆，高斯想，但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地方，他是挂念的留恋的。起码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是温热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游离的灵魂终归庇所的归属感了。
马浩宁刚进家门，看见满地狼藉，就喊道：“这他妈谁干的？！”
孙傲立马指认：“杜海皇！”
在厨房的杜海皇：“？”
“海皇，这周你扫地昂。”
杜海皇很悲伤地把小草莓放到地上，独自去拿了扫帚开始默默清扫零碎的纸屑。
小草莓蹲下来想用手帮杜叔叔把纸屑一片一片捡起来放进垃圾桶里，刚刚俯下身，就被马浩宁给制止了。
“诶，你别动，地是杜叔叔弄脏的，就让这个叔叔扫，”马浩宁把小草莓抱起来，笑道，“咱们去吃蛋糕咯。”
小草莓扑腾着说：“可我还没洗手。爸爸说回家第一件事要先洗手，洗了手才能吃东西。”
马浩宁转头去看高斯，高斯方才一直发着愣站在旁边看着他们胡闹，一时没有在意他的视线。
马浩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了勾。
“对，回家第一件事是先洗手，你爸爸教的很对。”
他把小草莓放下来，小草莓问他在哪洗手，马浩宁指了指厕所的方向，要领着她去，却被回过神的高斯打断了。
高斯挡在他身前，说：“我带她去吧。”
马浩宁发愣，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方才握着小姑娘手腕的虎口。
敌意，**裸的敌意。
高斯似乎就是要让他感受到这种敌意。连女儿也不愿意让他碰。
已经恨到这种地步了吗。马浩宁在心里骂自己。
小草莓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马叔叔，又看了看自己的爸爸。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他感觉爸爸有点点奇怪，但是说不出是哪里奇怪，也就没再开口。
高斯见马浩宁松了手，便拉过小草莓的手，转身就向屋内走。
小草莓依旧恋恋不舍地频频转头看马浩宁。
全都被高斯看在眼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从没曾想过会是这种局面。
他拉着女儿，远离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明明孩子的生父就在身后，孩子却不认识他，口口声声的“叔叔”，划在他心上是别样的一番痛。明明之前已经发誓不会再让小草莓见到生父，可是事情怎么就偏偏朝着他最不愿接受的方向发展了呢？
在来上海之前，高斯死都不想让他和女儿再看见马浩宁一眼。见到马浩宁之前，高斯的愿望降低到了只要两人别相认，其他无论发生什么都好。
幻想中的和和美美变成了如今的背道而驰。他知道真相的隐瞒是对小草莓的残忍，高斯挣扎过、也迷茫过。小草莓是他偷偷生下来的，一想到马浩宁压根不知道四年前的一时放纵居然在他肚子里留下了后代，而自己却隐瞒着所有人把她抚养长大到了4岁，高斯就觉得讽刺。
说不定人家压根儿没想要这个孩子呢，说不定知道了真相后还觉得麻烦，说不定在知道自己当年瞒着生下孩子后态度会对自己180度大转变呢。
也许他现在又在和哪个人保持着一段浪漫关系，而对方也在抱怨他对工作的过度上心，而丢失了很多增进爱情的机会，想着分手，像之前很多人一样。唯一不同的不过就是失恋的时候少了自己这么一个存在，乘着年轻时候撒下的情根正长得茂盛，愿意陪他疯狂、愿意陪他行乐、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的人。将自己的爱恋都碾碎了压进□□里，而自己落得仓皇离场这么一个下场。
哦不，也许有。也许他现在定期还会与某个人上床，成年人总要发泄一下压力和**，走个肾又没碍着谁。那个人是Omega还是Beta呢，或者他马浩宁再玩得野一点，跟一个Alpha上床。那人会在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离开他吗，还是收了笔钱打掉腹中生命。是男还是女，怎么跟他认识的。
都与他高斯无关。
也许小草莓的降临是对他高斯的救赎，是某个晚上的厕所里的那根验孕棒，把他从已经错到底的海中拉回现实，又浇上一盆冰冷冰冷的海水，苦涩但清醒。
马浩宁也许没错，错得是他高斯当年太傻。以至于一看见马浩宁，就能在他的眼中看见当年的自己。因此他拒绝与对方对视。
过去的事挽不回来，已经发生了，如果不想面对，只能逃避。
高斯转过头，顺着小草莓的目光看了眼马浩宁。
就希望他新找的工作能顺利吧。
虽然不舍，但是尽快离开，在小草莓与马浩宁建立感情之前。
离开这个随时能击溃他理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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