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宿惊醒,夜半难眠,总是最讨人心烦的东西。
尤其是有些东西,钻入心底的疼,便是初尝皮毛,也会痛彻心扉。
“厌夜,你又睡不着了?”
十三无奈的看着又大半夜靠在连廊边的俊俏后生。
为什么说是“又”呢,无他,只是厌夜这月来,每夜都会靠在连廊边——刚开始担了几位师兄巡夜任务的十三还差点被厌夜吓到,后来得知他噩梦缠身,两人夜里见面还能互相问候上一两句。
“嗯,做噩梦了。”厌夜头也没回答道。
十三放下灯笼,稍微凑进了点:“你看起来也不像胆小的样子,是什么噩梦能把你吓成这样?”
厌夜答道:“我听闻有驻外的机会。”
却是答不对问,文不对题。
十三轻而易举的被带偏:“我有听说这个,早些时候有听叶师兄他们说过。好像是要去燕赵那边,哦——我知道了。”十三回味了片刻,了然的笑了起来,打趣厌夜:“是不是担心你那个兄弟了?”
厌夜一怔,像是惊讶十三为何知道,也像是一下子被说到心中所想而震惊。
总之是无论如何不肯再开口。
他总归不能说,他其实什么也没梦到。
只是看见那漫天的大雪,白茫茫的一片,蒙蔽了所有的视线。
天上地下的,只有雪,除了白色天地间就没有其他的颜色。
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他是迷途的旅人,走着走着天边便出现一座宅邸,那座宅邸他认识,海棠花依旧,他开始呼唤故人的名字,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风雪太大,连声音都会掩埋。
然后,那雪下得更大了。
掩盖了屋舍,终于什么也看不见。
“你有这份情义,好。我也不是什么无情之辈,你要去便去吧,不过要谨记慎行二字。”
“你是厌夜,不是顾锋。”
厌夜走的那日,李泌特地喊人来叫了他,说了这番话。
随后李泌就让他走,走出不远后还能听见姬别情与李泌争吵,说“真搞不懂你带他回来是做什么。”
他往前走,看见十三就站在前边儿,冲他很欠揍的笑了一下:“厌夜师兄,马给你牵上啦,你去燕赵那边后可别忘了给萝卜她们捎点好玩的小玩意儿回来!”
“你叫我什么?”厌夜难得顿了一下,突然发出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厌夜师兄啊?师兄你还没到燕赵之地呢,怎么脑子就冻傻了嘛?”十三没心没肺的笑。
没有错,厌夜师兄,是厌夜,不是顾锋。
燕赵之地冷的可以,是真真的滴水成冰,雪都少见,全是冰碴子。
厌夜的心更冷,迟家遇难,迟驻失踪,就像人间蒸发谁也找不着。
干脆点的,迟驻这个人在朝廷那边就挂了死人这个名号,没有人觉得那个家破人亡的少年遁入风雪之中还有生还的可能。
除了厌夜,他总是无条件的信任着迟驻。
可是如果没有死,那他怎么才能做到完完全全的失踪,一点踪迹都找不着呢。
此后九年,厌夜走过沧州,昔日玩笑嬉戏地早已荒废,唯旧燕筑上。庭树重发,他也曾在树下恍惚睡去,看见迟驻嬉笑着将他故意作弄醒。
而当真的醒来,却是人间大梦一场。
人间万家灯火,好生灿烂,却不关他这无家之人的事。蓦然回首,万家灯火齐燃,到了元日,就是燕赵这等苦寒之地,也会在门前点燃暖融融的灯笼。
厌夜唯独瞧不见他熟悉的那一盏。
“独孤九携其友密探龙泉府,令:护其周全。”
厌夜拿过黑衣人手中信笺,扫了一眼便将其丢入火中。
“厌夜知晓,必将护其周全。”他这样说。
在厌夜的理解中,护其周全其实就是保护人让人别死的意思,所以看到那跌跌撞撞就来探查,结果被独孤瞳假扮者打成重伤的江湖客他也没出手。
看到人好像真要不行,他才出手救了一下那看起来傻傻的江湖大侠。偏那江湖大侠还一副非常感激的样子跟在他身后。
——傻傻的可爱,跟小时候的阿迟一样傻傻的可爱。
“他们这是……要反吗!”
他带着那江湖大侠一路跟踪到一处屋檐上。这个视野可以正清楚的望见那紧闭宅邸内垒上的一大堆兵戈,年轻的江湖客毛毛躁躁的,当下就着急,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脾气。
“厌夜,你怎么不急啊?”
厌夜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莽子一个。但他并不打算说,他仔细观察着院中的摆设,这里情报不明,贸然行动,只会把命都搭在这里,而且他是凌雪出身,和天策苍云那些莽子更不一样,他并不想正面冲突,拿到情报是最重要的事。
但是突然间,厌夜表情凝了片刻:“独孤公子危险,走。”
江湖客还没来得及说上些什么,就被厌夜就腰一捞,扛着跳出多远,把江湖客整得晕乎乎的,大抵是从太白山飘来的雪差点迷了年轻人的脑子。
独孤九正靠在一边树下歇息,几位狼牙刺客正冲着他围上来。
江湖客当时便有些急了,尚还晕乎乎的年轻人看见这一幕是立马蹿下去,拿着刀大喝一声就跟几个狼牙刺客打斗起来:“小兔崽子们!你天策爹来咯!”
厌夜一滞,险些接不上,但肌肉记忆比他脑子还要快一步,随即也跟着跳下去与几个狼牙刺客战至一起。
这下那狼牙刺客可就不敌,他狠狠“啐”了一声,向一旁怒道:“迟驻!月宗主派你来就是让你看着我们被杀的吗!你等着,你回去后必让月宗主狠狠处罚你!”
迟驻。
两字犹如重锤敲在厌夜心上,他动作没有迟缓,但眼神却很清晰的呆了片刻。
众所周知,人踩着雪上发出的声响其实不大的,尤其是在兵戈交响时候,那更是很难被人听见。
厌夜却觉得自己听的好清楚。
他就看着那早已刻入心血之人向他走来,于是张了张嘴,不曾想喉咙深处发出的却是一声哀鸣。
“阿迟……”
很难想象,昔日故人再见却是在这种场景,双方又是何等心情。
但就这么看来,迟驻冷静的很。他还是一步一步沉稳的向厌夜走来。
最后他终于停下,提起短歌,正指厌夜咽喉。
“拔刀。”
厌夜直愣愣的依言提刀,十年未见,再见竟是兵戈相见。
迟驻并不矫情,见厌夜也拔刀,上前就与他斗至一处。
“……快走吧,我放出的烟雾只能挡他片刻,你带独孤公子先走,我扮成独孤公子的模样引开他们。”
江湖客只觉得玄妙。他看见厌夜和那突然出现的青年打在一起,但那青年分明和厌夜认识。
“这怎么行!他们追兵那么多,很危险的!你跟我们一起走!”
厌夜摇摇头,“他们追兵那么多,必须我去引开他们,不然咱们谁也走不了。你和独孤公子先走,去长安告诉广平王。若我三日后未归……”
江湖客道:“你莫非还要去找那阿迟?他都这样对你了,值得吗!”
他本就年轻,出身天策,是个很正直的年轻人,虽然偶尔有些不着调。不过和厌夜虽然相处不久,可是他觉得厌夜就是个很好的人,他不喜欢这个世道,更看不得好人受欺负。
厌夜却不吭声了,独孤九冲着江湖客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他本是家族子,也不叫做厌夜。他有自己的姓名,叫做顾锋。迟驻是他故人,是他最真挚友人,是心底不可说之人。
你要说迟驻投身月泉淮门下要做那等背家忘国之人。
他是不信的。
“你来了?”厌夜倚着寒墙,失血让他眼前都有些重影。
迟驻看见他身下都是血啊,不知是被砍了多少刀流了那么多血,可以将身下的白雪都染成红色。可是——可是人哪有那么多血可以流啊?厌夜的脸白的吓人,看得出来也没什么力气了,连手都抬不起来。
迟驻有些怒气,拿出药丸就塞进厌夜嘴中:“吞下去!”
厌夜稍休憩片刻,才好了许多。
他看见眼前的青年比起记忆里的少年其实并没有差上多少,还是一般英俊与傲气。
“你走吧。我当作没有看见你,走。下次我不会放过你。”
迟驻闭口不提他是怎么样暗中引导才将狼牙兵引开这件事。
“阿迟……!跟我一起走吧!”
迟驻看了厌夜一眼,眼中闪过的万般情绪是厌夜一点都没看清楚的。
“锋哥。你好天真。”
厌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长安的,只记得迟驻转身的模样。他看起来坚定极了,无论他怎么叫着阿迟,那人也不肯转身。只是攥紧了拳头,背影孤独寂寥。
“人早死在当年,你已是厌夜,何必追求顾锋的过去。”
“吴钩台厌夜,见过先生、姬台首。”厌夜跪在地上,脸色仍然苍白,他低低的咳嗽了几声,不动声色的抹掉唇边血渍。
姬别情终于肯转过身看跪在地上的厌夜一眼,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下:“你在燕赵之地我行我素,听调不听宣,怎么,这次连调也不肯听了?”
厌夜低下头去,径自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我再问你一次,这次任务是什么?”
“护独孤公子周全。”
“原来你也还知道。那为何在甩脱追兵后不及时追上独孤九公子,不及时回来!”
姬别情向前走上两步,继续道:“擅离职守,延误时机,该当何罪!”
“听凭发落。”
厌夜终于开口,却让姬别情更加生气。他本就不乐意当初李泌带过来厌夜,在他看来,厌夜性格太执拗,凌雪阁不适合这么执拗的人。他急切又正义,隐藏在黑暗中,听凭皇室调任的事情,他更做不好。留在凌雪阁,对谁都不好。
“好啦。回来便好。”李泌伸手拦了拦姬别情转而对厌夜道,“回阁再说,你也先起来。”
姬别情不再做声,甩袖就走。见姬别情这个样子,厌夜也跟着起身,就要退走。
“站住。”李泌轻咳一声,“顾锋,顾家家训是何,你给我背一遍。”
厌夜一愣,没懂李泌这是打算干什么。“……在朝而忠国忠民,在野而持节秉义。”
“下一句。”
这下厌夜没有半点犹豫,快速回答:“畏罪畏庸不畏死,贪醒贪战不贪生!”
李泌冲他点头,厌夜是他带回凌雪阁的,不过他和姬别情的看法完全相反。他认为厌夜是适合这条路子的,不为其他,就是为了他身上的这种正直。
凌雪阁行于黑夜,虽是隶属皇室,听凭调令,可也是黑夜中秉守初心的持灯人。
“我知你入凌雪阁仍想为迟顾两家冤杀者讨个明白。你父亲有大节,我信你纵小节有失,大节无亏。所以敢用你,在姬台首面前保你。只要你对得起家国二字,我便不算枉费心血。”
厌夜沉默,听完就要又向李泌跪下给他磕头。
李泌赶忙将他拉住。
“先生。”厌夜的声音已然嘶哑,“五柳先生说'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顾某纵无刺秦之能,但以头颅,报君信重。”
这下终于让李泌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厌夜啊,是一把有感情的好刀。总归来说,是一把好刀,这份多出来的可笑的感情,有时也是铸就一把宝刀的好料。
“好,那便这样。”李泌对着他眯了眯眼,“……乌承恩举报史思明意图叛乱,你便去一趟看看。”
厌夜俯首。
——
“你怎么又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十三略有些好奇的撞了撞又在发神的厌夜的手肘,“别是又没睡好吧?十多年了,还做噩梦呢?”
厌夜去燕赵之地那种苦寒地方居然也将近十年了。他自己没怎么觉得,但是看到十三,才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十三成熟了不少,他经历的事情也很多,俊秀的脸庞多了一道疤。
他没问是怎么来的,凌雪阁受伤的时候太多了,不是什么非要提的事情——除非进墓林了。
“我记得没错的话昨天做噩梦的是你。”厌夜一巴掌拍开十三的咸猪手,“抱着被褥喊江潮师兄。”
十三脸色一变,悻悻背过身。
“……我昨晚出去巡夜。”厌夜犹豫片刻,突然道,“我好像见到他……我是说……我见到迟驻了。”
迟驻就是厌夜心心念念的故人,十三是知道的。这次龙泉府发生了什么——十三耳朵尖,从叶未晓他们几个嘴巴里也打听到了。听到这个消息,他狠狠皱眉。
“这事又有月泉宗插手?这可不好办。你确定?”
“……”厌夜沉默了一下,后坚定道:“阿迟我认不错。”
帐篷内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样一来,信鸽拍扇翅膀的声音就显得尤为大。
十三撩开帘子,顺手薅过白色鸽子,看完脚上缠着的小纸条,脸上表情又是一凝。
“怎么了?”厌夜道。
“卧底的两位弟子死了。还被人冒名顶替了。”十三缓缓突出一口气,“这可是……”
“厌夜师兄,今晚我与你一道去探查一番。”
或许是因为有了月泉淮谢采在背后撑腰,史思明手下的兵奢侈的各处都布置得隐秘。
饶是厌夜与十三,也废了一番功夫才探得这叛军营地。
“厌夜……!”刚从墙上一跃而下,十三仰头就看见那泛着寒光的刀刃直冲着厌夜而来。
厌夜反应极快的抽刀一挡。
“铛”的一声,那来势汹汹的银光竟提前被人挡了下来。
一柄剑擦着厌夜额发过去。
偷袭者是个狼牙,十三眼疾手快的扔出链刃将狼牙的脖颈直接勒断。
“阿迟……”
那帮厌夜弹开刀刃的,正是厌夜所念叨的迟驻。
十三眯了眯眼看去,长的确实不错,只是一只手有些不正常的搭在身侧。
“你的手!”
见迟驻不理会的就要往回走,厌夜略有些急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追上他。上次见面实在不是时候,他也受了伤,没有看的真切。这次见面,才发现迟驻的右手有些不正常,迟驻下意识的活动了一下去掩盖,可是厌夜太熟悉他的小动作了。
“阿迟!”
迟驻终于舍得回头看一眼,“你俩……快点走吧。下次我不会放过你们。”
“阿迟……!”厌夜悲哀的看着迟驻。
“不必再喊阿迟,人早死在当年,现在又何必来唤。”迟驻闭眼狠道。
今人立场不同的,何必再见,徒增心中怨念。
十三摇了摇头,伸手去拉厌夜:“走吧,日后你有的是时间问他,站在这里你来我去的,到时候被发现了,死的不止是你我,也要殃及你这阿迟。”
厌夜下意识抬头,却正对上小路尽头迟驻望过来。
好如昨夜长安。
“厌夜师兄,乌承恩那边被泄密,他被抓了。你去救他,我护送你,若中途出事我来殿后——务必救出乌大人。”
一夜却是风云变幻。
厌夜来不及多想,便被十三交代了这些,只好匆忙道:“你注意!”
十三应好,几个跃起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你看,现在正是晚上。要是被我扮成你的样子,你说你那师弟认得出来么?”无面鬼笑着问厌夜。
厌夜沉默不语,持着链刃警惕的看着无面鬼。
却见那无面鬼一番变化,面容便与他相差无二。
“十三师弟,快助我一道杀这变化面容的奸贼!”
厌夜回头,却见十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俩身后。
十三的样子还好,便是脸颊两边沾了血,看见这一模一样的两个厌夜也没提出什么疑问,自顾抽出链刃。
“抱歉师兄。”十三如此说。“我认不出哪个是真的你,所以……”
“休怪我了!”
十三可不是当年那个江潮的事情后一个人哭鼻子的小年轻了。他眼神锐利的很,一双链刃耍的也很好,也不顾及这是和他交情很好的厌夜,干脆冲着两个人都去了。
无面鬼一怔,那边厌夜和他不一样,提燧火就要缠着十三将他甩出去。
十三在空中硬生生翻了个身,下一刀,却直冲这无面鬼而来,他动作灵巧后翻,厌夜甩出的链子就擦着十三胸腹而过。
无面鬼咬牙,也拿出链刃想去挡十三。但他明显低估了凌雪阁吴钩台弟子之间的默契,他只感觉后心窝一冷,十三的链刃牢牢将他手上缚住,而厌夜的链刃直直穿过他的心口。
“……你没事吧厌夜师兄。”
“你怎么认出我的。”厌夜拍了拍身上尘土,也不是好奇,顺口问了一句。
看着无面鬼尸身轰然倒地,十三沉默片刻,突然道,“迟驻在前面。”
厌夜手一抖,也沉默了一下,转而对十三点头示意一下:“那咱们快走吧。阿迟……驻善用短歌,虽说投了月泉淮门下,但始终也练的幼时他给我看过的迟家剑法。我熟。”
十三讶异的扫了一眼厌夜,惊讶于他竟能拔刀直面这他想了十余年的故人。
“迟伯父不在了,我是他哥哥。”
“我是不信他能叛国,我会亲自去问。”
“……好……厌夜师兄……”十三叹了口气,不过他眼尖瞧见了树枝颤动,他轻轻的“喝”了一声,拍了拍顾锋:“你看,那是否是——叶师兄!叶未晓,你怎的在这里了?”
那树枝轻轻晃动,竟然大变活人,一个黑衣便装的青年踩着枯枝跳到他俩面前。
“听说……你俩这是干嘛了呢,够狼狈啊。嗳,干嘛拿见鬼的表情见我,谢谢,鄙人还有影子呢!”
十三嘿嘿一笑。
“跟我走。”叶未晓转身,看也不看厌夜一眼,“希望你还记得跟先生保证的事,别见着人又心软,拖了我与十三的后腿。”
厌夜垂首不语,倒是十三见不得这同门三人在一起还这么尴尬的局面,讪笑道:“叶师兄,前面是影月卫迟驻在守,我见你从那边过来,你见着了吗?”
“我已经处理了——我们不必走那边。”叶未晓道,丝毫不见厌夜听到“处理”二字悲哀的那一眼,“走吧,厌夜带好乌大人。”
“就知道你办事儿不靠谱,师父才让我过来。之前敖龙岛上铁黎属下余孽安小逢就在山崖下河边,现在隶属鬼山会。”
这话听的十三不仅睁大了眼:“叶师兄!你这才过来多久!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你真当百相斋吃白饭么?改日让江斋主给你好好上一课。”
厌夜一言不发,护着乌承恩乌重义父子好像是个隐形人。
“厌夜从那边下,十三与我直接从山崖上跳下去。”
十三却道:“叶师兄,你去寻造反名单,我与厌夜去就好。”
叶未晓略一思索后便点头答应。
“这安小逢不过虚岁十四,杀的人可不少,是个心狠手辣的妮子,万不可看着她外形而轻敌。十三师弟,你务必小心。”
十三正准备说什么,厌夜拖着个车子,动作却不笨拙,循着山崖便下去了。
十三无法,也只能一咬牙直接纵身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大哥哥来陪小逢玩吧!”
那安小逢年纪确实小,十三恍惚一看还差点以为见了雪萝卜。
“锵”的一声响,竟是那边冲下来的厌夜先抽了刀,向安小逢打去!
“呜呜,你们为什么不听小逢的话!”安小逢跺了跺脚,“小逢不跟你们这些不听话的人玩!”
强光突闪,形式突变。
厌夜不禁伸手挡了一挡,那强光里走出的一个人影,惊得厌夜立马将链刃抽出挡在身前。
那人缓缓走来,摸了摸安小逢的头,安小逢瘪了瘪嘴,有种失去心爱玩具的不舍,但还是看了一眼厌夜十三,转身便离开。
“不错,打的精彩。”谢采从月泉淮身后绕了出来。
“厌夜师兄!先走!”十三厉声道。
“嗤。想走?痴人说梦。”
月泉淮伸手,乌承恩乌重义二人便被不知名的怪力束缚住,直至狠狠撞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内力外化,那可真是武功深厚,别说厌夜了,也别说十三叶未晓,就是姬别情来,兴许也是会觉得棘手的。
厌夜到底训练有素,虽然震撼于对面人的招式,却并不畏战,提刀就要向月泉淮斩去。
月泉淮轻笑一声,以嘲笑厌夜的不自量力。他手指微动,便将厌夜那来势汹汹的刀气打散,反手抓住厌夜链刃一端,一扯一抚,厌夜就被打倒在了地上。
对于月泉淮来讲,厌夜在他眼中无疑只是个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他伸手就要拿着厌夜的刀插入厌夜的胸膛,蝼蚁蹦得太厉害也是会让人感觉心烦讨厌的。
十三被谢采一扇挥开,那么近的距离,他救不下厌夜,就在他要眼睁睁看着同门师兄死在面前的时候,月泉淮的动作却突然一顿,随即将刀扔在了一旁。
那本该又快又狠插入厌夜胸膛的刀被人打开,厌夜被人抱起带出好远。
“阿迟……”
迟驻身上还染有灰尘与血,半跪在地上喘息着。
“逆子!”月泉淮怒道,“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把你的另一只手也捏碎!”
迟驻一声不发,缓缓站起挡在厌夜身前。
月泉淮厌于看见眼前一幕,不过是一只蝼蚁,变成了两只。嗤,真以为自己能活下去?他轻蔑的想,拂袖之间就要将两人一同击杀。
迟驻闷哼一声,将短歌插入地中,在厌夜身前撑起一堵屏障。
可那毕竟是月泉淮啊,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迟驻又怎么挡得住?大风起,一片绿叶便已作刀刮过迟驻的脖颈,鲜血乍现。
厌夜分明看得迟驻吃痛,差点泄力,可是迟驻仍然死死的挡住他——他想喊“阿迟”却怎么也喊不出,大风快把他的声音都吹碎在一片浩渺夜空。
迟驻被击退几步,随后硬是顶住月泉淮挥出的劲风再度握上刀,撑住那片脆弱的屏障。
随后他便转身,退后几步,捞起厌夜往外跳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音响起,一把闪着幽绿光芒的链刃脱离主人的掌控向月泉淮刺去。
那刀着实太快,太凶,月泉淮只好收手片刻转而去击碎那链刃。
“走!”叶未晓带起十三,一边甩出麻绳将乌重义乌承恩父子缚住一齐拖上。
月泉淮怒笑,手上凝起一道光,化为刀刃向远远的迟驻打去,看见仅有血花浮现空中,又要打出一道光去。
“罢了。”谢采摇摇扇子挡下月泉淮的这又一攻势,“将死之人,何必多费力气?”
月泉淮轻哼。“让他们跑吧,跑快点,去给朝廷报信吧。”谢采笑道。
“……你要知道,我可能不会救你。”叶未晓看着坐倒在树边的迟驻。
厌夜与十三都被他放在树边差不多都昏厥了过去。
“我知道。”迟驻含笑,倒真有几分少年公子的意思了,叶未晓和厌夜交集不多,不过和十三关系不错,于是也听了几耳朵十三说起顾锋的心上人。
应该是个英俊飒爽,如朗朗皓月的年轻人。
“不救我也应该,我毕竟是月泉淮手下的摧骨血屠。”
“无论如何,月泉淮是你义父,虽说此人声名狼藉……嗐,你何必为救顾锋做到这种份上?他如今已改名厌夜,你做的再多……”
迟驻眼神明亮的看着叶未晓——那是叶未晓究其一生也无法再看懂的意思。
“父亲所教所嘱,我一一尽负。所幸护好兄弟一句,仍有践诺之机。”
“若非世事不对,你这兄弟,我也要认的。”叶未晓没办法了,叹了口气,“算了!你走吧,我不找你麻烦了,就当看在顾锋是我师弟的份上,我放过你了。”
迟驻起身就要走。
“让你走你就真的走啊?”叶未晓这下是无语道,“你过来,我与你说几句话。”
迟驻听后,不禁笑出了声:“锋哥说你冷漠,你并非如此。”
“这下喊锋哥了?我听十三说,你可要一直坚持人早死在当年的。”叶未晓道,“不过他居然说我冷漠?看起来也是说过我坏话,我可要记住了,是你出卖的他。”
迟驻哑然,不再与叶未晓争论。
“行了行了,占了我们凌雪阁的便宜还舍不得离开呢?快滚快滚!”叶未晓扔给他属于自己的腰牌,并告诉了他一个附近的地方,拿着腰牌去这里,他会得到帮助。
好人做到底,叶未晓还给了他一颗药,看似无意地道:“为人所迫,身不由己,并非己错。为别人的话而惩罚自己,延伸到自己所爱的人,是投敌所好,万分不值。”
迟驻继续噎住,拿着叶未晓的牌子便蹒跚着步子——离开了。
叶未晓这才坐在树边,摊开手掌。
那是一手的鲜血,皮肉都被挑开。那道战乱时留在手心的枪伤却再难找到了,他轻轻的呵了一声,随意包了下手,发了凌雪阁专用的讯号,准备把两位太白山特产带回去。
转眼间,自范阳回来已然多日。
厌夜靠在榻边,窗外明月皎皎,他醒来的时候,和十三扔在一起,身上的伤都被包了起来,他看见了雪萝卜,就知道自己这是回凌雪阁了。他不知道迟驻去了哪里——又是否还活着。
“行了,喝药。”叶未晓皱着眉把药碗放在一旁,“整天你要死要活的,给谁看?”
“真想死跟我说一声,干脆点,我一刀把你送墓林去。”
“……我不是凶你,师父也没有凶你的意思。”叶未晓说,“快喝药吧。”
“咱们做杀手的,最忌讳的就是心软,念情分。你入阁改了名,就是断了顾锋时候的红尘。”叶未晓想到了什么,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有时候你念了这情分,可能胸腹上就多了一刀。”
“师父骂你,我与你重言,只是你要晓得我与师父只是不愿见咱们吴钩台多个傻子是因为念旧情而挂在墓林的。”
“师兄,你的刀呢。”厌夜沙哑着声音问道。
叶未晓答:“背上。”
叶未晓背上确实还有一对链刃,可惜不过是普通精铁炼成的。
“师兄……我是说你的辞光呢?”厌夜继续问道。
叶未晓默然。
辞光与其他链刃相同,为一双,一双两把。右手刀几年前在洛阳凌烟阁前被斩断,左手刀被月泉淮扯断在范阳。
“师兄,你说不念旧情说的好容易。可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忘记,辞光又何必碎呢。”
叶未晓夺门而出,模样可太狼狈了些。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门扉又动。
这次却是披着件外套的十三走了进来。
厌夜仍然靠在榻边,对来人不闻不问。
十三轻轻走近,一个坠子就出现在厌夜眼前。
厌夜不禁抬头去看。
那坠子的制式已经很老气了,还有些陈垢。
“这是……”
“叶师兄刚被你赶出去,不太好来。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是迟驻交给叶师兄,十年前长安顾府,坠在池塘中,他佩剑的吊坠。”
厌夜一下子愣住了,他太明白什么意思了!迟驻……没有死,他在等他。
“你进凌雪阁后不久,迟家就出事了。他比较幸运,没有当场被斩杀,但你也知道那几天大雪,一个半大孩子能跑到哪儿去。”
“他没有办法,就回到了迟家老宅。他等了很久,最后在风雪之中迷失了方向,受了不少伤,又迷失到了渤海地带,叫月泉淮骗了去。”
“是我……”厌夜握紧手中吊坠。
“叶师兄让我跟你说,迟驻走前说,他对不起。”
迟驻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最该说对不起的合该是他。
他才是做兄长的。
厌夜在阁中修养了好久才好。老实说,他也是幸运命大才活了下来。他本就上的极重,又在龙泉府染上了风寒,伤口感染。如果不是恰好遇见个万花谷的大夫,叶未晓怕是只能带着一块木牌回来了。
“好些了吗?十三不在阁中,他去祭拜江潮了。“叶未晓又来给厌夜送药,顺手给他搭上件披风。
“多谢师兄。已经好多了。我一会儿就去见过姬台首与李泌先生。”他是好的差不多了,只不因着这场恶疾,精气神仍不大好。
“去吧,师父和李泌先生恰好都在主阁,也许你去还能拜见一下阁主。”叶未晓点头道,并递给他一块木牌。“虽说,你入了咱们凌雪阁,就叫厌夜了。但这个,算是做师兄的给你点福利。”
厌夜将木牌握在手中,摩挲片刻。只见那木牌上表面仍是刻着厌夜二字,一翻来,后面却是清晰刻着“顾锋”两字。
那字迹还颇为熟悉。
“那是照着迟驻书信下的顾锋两字拓印的,你以后在阁外,继续叫顾锋吧。”
顾锋喉咙微动,良久,却发出一声呜咽。
只是那呜咽的声音着实太小,小到叶未晓都还没听清楚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好了。别搁这儿伤春悲秋了,去见见师父还有李泌先生吧。对了,有机会回沧州看看吧,算你用我的假去。”
“……啊?”顾锋还没来得及疑惑,便被叶未晓打断:“总归我假拿来有没用,人都死了好久,我拿假去祭奠他?”
顾锋噎住,只好跟叶未晓做了辞别,去拜见姬别情与李泌。
好难得的,姬别情对他的态度极为缓和。
“对了,有空回沧州去看看吧。”姬别情状似无意地道,不过叶未晓刚刚也说过这句话,一点也不像无意的模样,刻意,太刻意了,刻意到可疑了。
“……??”
顾锋稀里糊涂的就被安排上了回沧州的行程。
沧州庭院如旧,正值海棠花期,庭中树正发,满地海棠落瓣。
他的眼神却被檐上青年占据。
青年人眼眸明亮,今夜乌云蔽月,可是青年人的眼眸就比得上朗朗繁星,亮的吓人。
迟驻将酒坛直直的抛给顾锋——
“锋哥,来喝一坛!”
旧文N改,隔日更[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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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庆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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