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精神诊疗中心内,原本弥漫着消毒水和压抑的痛苦气息,此刻却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骤然掀起混乱的波澜。
弁星刚结束一位患者的梳理,正靠在墙边试图清空脑中嗡嗡作响的疲惫,就被走廊突然增大的喧哗吵得眉头紧锁。
“吵什么?”他不耐烦地低声抱怨。
几个伤势较轻、正在等待梳理的军雌也探头向外看,脸上混杂着好奇与不满。
“又是那些治安警察吧?”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嗤笑一声,语气轻蔑,“一天天在半空中扑腾,翅膀扇得嗡嗡响,耀武扬威。正经战场没上过,管起自己虫来倒威风得很。”
“可不是嘛,”另一个年轻些的军雌附和,“规矩多得很,动不动就半虫化巡逻,吓唬谁呢?显摆只有他们能在城里飞?真遇上星盗或极端分子,还不是得靠我们军部顶上?”
弁星对军雌和警察之间的龃龉毫无兴趣,只觉得吵闹加剧了他的头痛。他示意身边那位总是沉默可靠的雌虫助理:“塔差,去看看怎么回事。”
名为塔差的雌虫助理点了点头,无声地快步走出治疗室。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他走到弁星身边,压低声音:“阁下,外面的骚乱是因为有极端分子再次发动袭击。一位雄虫阁下受了伤,刚被紧急就近送到我们这里抢救,就在隔壁栋的重症监护部。”
治疗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军雌都竖起了耳朵。
没等弁星反应,他旁边那个年轻些、性格更跳脱的亚雌助理已经气得脸都红了,忍不住提高声音骂道:“又是那些疯子!他们怎么敢?!一次次伤害尊贵的雄虫阁下!要我说,这些极端分子就是自己没用,找不到雄主,精神扭曲了!全是一群被信息素憋疯的失败者!活该——”
“够了!”弁星猛地低喝,打断亚雌助理口无遮拦的斥责。
他不是同情极端分子,而是那尖锐的、充满情绪化的声音,连同外面隐约传来的急救飞行器的呼啸、伤员的呻吟、以及空气里弥漫的紧张恐惧,像无数细针,狠狠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失败者…憋疯的…这些词和眼前混乱的场景交织,让他一阵反胃和莫名烦躁。
就在这时,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是理理安的消息。
【理理安】:阁下您最近有什么新的灵感吗?我们什么时候方便详细聊聊后续方向?
这条不合时宜的、关于嘉兰电影的催促,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遭的喧哗、助理的抱怨、理理安的消息、还有不知名雄虫正在隔壁抢救的事实……所有声音和信息混合成一股尖锐的噪音,疯狂冲击着他的大脑屏障。
嗡——
弁星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后退一步,靠向窗户。他向下看去——外面是急救人员和大批伤者,显然不止雄虫,也有许多雌虫在被抢救,情况远超塔差轻描淡写的转述。
在这剧烈的感官过载和情绪波动中,一股熟悉的、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仿佛隔窗窜入鼻腔,瞬间击穿他的心理防御。
记忆如同决堤洪水,轰然冲垮闸门。
嘈杂的军医院走廊,重叠着嘉兰星舰上那座极致奢华却冰冷的主厅。
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夹杂着甜腻信息素的残香。
视野被拉扯回嘉兰星舰那座极致奢华却冰冷的主厅。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甜腻的信息素残香与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般血气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让胃部痉挛的怪味。
混乱的喧哗淡去,背景音里只剩下嘉兰疯狂又愉悦的咯咯笑声,以及某种沉重的、金属锁链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嘎吱——嘎吱——每一声都刮擦着神经。
星舰窗外是永恒的宇宙黑暗与冰冷的星光,一扇扇观测窗像无数空洞的眼眶,漠然注视着大厅中央那盏巨大的、枝蔓交错的水晶吊灯。
而吊灯本身,已成了一座恐怖的刑架。
粗糙的能量锁链缠绕其上,高高悬挂着一个——不,是“一具”更合适——血肉模糊的身影。
他双目紧闭,生死不明,暗红的鲜血顺着僵直的肢体滑落,一滴、一滴……砸在下方昂贵精美的地毯上,洇开一团团不断扩大的、丑陋的暗红污迹。
刚刚,政府专员带着专业仪器为嘉兰殿下提取了信息素。他因此大发了一通脾气,此刻情绪却诡异地“好转”了。
他赤着脚,仅穿着一件丝质睡袍,袍角沾上了零星喷溅的血点。他在那片沾着血污的地毯上像孩童般蹦跳,动作有一种怪异的轻盈感,甚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那对从雌侍身上取下、经精心处理的巨大翅翼,正被其他雌侍们战战兢兢地托举着,附着在嘉兰的背部。
血肉已被彻底剔除,只留下光洁的翼骨和拉伸开的、半透明的翼膜,在吊灯惨白的光线下,如同某种禁忌的艺术品,折射着诡异而炫目的光华,美得惊心动魄,也恐怖得令人窒息。
雌虫们努力调整姿势,确保嘉兰殿下感觉不到重量,让他能“轻盈”地从高处跃下,模仿着他从未拥有过的飞行。
“高点!再举高点!”嘉兰笑着命令,声音清脆,仿佛摆弄的不是同类的残躯,而是新得的玩具翅膀。
就在这时,主厅沉重的门被轰然推开。
“你在做什么?!”一个震惊而沉痛的声音炸响,如同雷霆,瞬间压过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是莱西恩元帅。他回来了。
窗帘后的弁星被这声音惊得心跳骤停,捏着星图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到指节发白,书脊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又强迫自己松开手,索性将厚重的图册紧紧抱在臂弯里,仿佛那是一件能提供微不足道防护的盾牌。
“你回来啦。”嘉兰闻声转过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甚至带着点邀功意味的笑容,“我好看吗?”他张开手臂,炫耀般地转了个圈,那对琉璃般的翅翼随之晃动。
弁星没有听到元帅的回应,或许根本就没有回应。这沉默显然瞬间激怒了嘉兰。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陪着我!?为什么你不要帮助我!为什么你们都想要离开!”他的尖叫陡然拔高,带动着精神力的翻涌。
这股力量压抑而混乱,雌虫们都使用过抑制剂并不太受这股情绪的干扰,躲在帘后的弁星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冷静下来,嘉兰。没有虫想要离开你。”元帅的声音试图保持平稳,但他的靠近显然起了反作用。
而命运似乎执意要审判弁星的冷眼旁观。嘉兰哭泣着,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般猛地向后躲闪,一把扯过弁星藏身的厚重窗帘试图挡住自己。
唰啦——
窗帘被猛地扯开。吊灯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弁星苍白失措的脸和他怀中那本与周遭地狱景象格格不入的星图册。
他被迫暴露了。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闯入者。
元帅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下撇了一下,那双惯于审视战场的锐利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弁星此刻抱着书、缩在阴影里的样子。
那眼神里淬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不屑。他甚至没有多看弁星第二眼,便将所有注意力投向了歇斯底里的嘉兰,仿佛弁星只是背景里一件令人不快的摆设。
弁星这才注意到,元帅身边还围着几名雄虫保护委员会的成员,他们的表情同样凝重而难堪。
嘉兰躲在晃动的窗帘后,声音带着彻底崩溃的哭腔指向元帅:“他…他要杀我!就为了一个要离开我的雌侍!他平时根本不关心我,不陪我!现在一回来就想打死我!我不要再被提取信息素了,我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
雄保会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元帅身上,带着审视与压力。周围的雌侍们的目光也无声地投来,充满了恐惧与复杂的情绪。嘉兰又从窗帘后探出头来,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紧盯着他的雌君。
弁星抱着图册,默默地,不着痕迹地向远离这群混乱中心的阴影里挪动。脚跟却突然踩到一片温热、濡湿的触感。
是血。
他低头,看到地毯上那片不断扩散的暗红,正源自于吊灯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躯体。
他猛地抬头看去。
吊灯上,那个失去翅翼的雌侍,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中没有了焦距,只剩下无尽的虚空与痛苦。他似乎感知到了弁星的注视,干裂的、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
弁星抱着书,面无表情,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不由自主地、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那个方向极轻微地踏近了半步——他想要知道,对方要告诉他什么?
是求救?是诅咒?还是……
然而,那个雌侍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他所有的气力仿佛只够完成最后一个动作——那沾血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扭曲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无比怪异、破碎的弧度。
那不像是一个表达善意的微笑。
但也绝非纯粹的嘲讽或痛苦。它出现在此时此地,出现在这张脸上,显得如此不合时宜,仿佛是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语境中剥离出来,强加于此的。
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了悟,或许……还有一丝弁星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异常平静的温和。这最后的可能性让弁星感到一阵心悸,他宁愿那只是一个纯粹的恶意的表情。
下一秒,记忆中的弁星像是被那个笑容烫伤一般,猛地低下头,几乎是仓皇地、紧紧抱着怀中的星图册,转身逃离了这座华丽的地狱大厅。
他将雌侍的终末、元帅的困境、嘉兰的疯癫、雄保会的审视……全部抛弃在身后。
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名雌侍。
“呃……”弁星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生理性干呕的声音。
他猛地闭眼,但那些画面——琉璃般的翅翼、滴落的鲜血、那个扭曲的微笑——依旧死死钉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神经。
周遭现实的噪音仿佛瞬间被拉远、模糊,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诊疗中心的灯光刺眼而冰冷,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无比尖锐。
他浑身发冷,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得不将手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疼痛将自己锚定在当下。
助理和军雌们察觉到了他的极度不对劲,担忧地看向他,却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隔绝一切的、濒临崩溃的气息所慑,不敢上前。
弁星只是死死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无声地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试图将那股从记忆深渊最底层翻涌上来的恶心与恐惧强行压回胸腔深处。
剧本?理理安?极端组织?
此刻,这一切都变得遥远而微不足道。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自我厌恶,彻底淹没了他。
他看向终端,理理安的提示还在那里,固执地闪烁着,等待着他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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