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夜未眠。
床榻不过高出地铺几尺，可一躺下去，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洞洞的夜压下来，似乎连床榻都吞噬，只剩他一方四角的地铺，被笼罩、被割裂、被丢弃，人类无法自已地恐惧：如果......加雷斯会不会已经逃走了？床边就是窗户，雌虫想要逃走轻而易举，不对、逃走要先开窗户，他没有听见开窗户的声音，所以加雷斯现在应该还在床上，不对，关灯的时候窗户是开着还是关着？关着的吧，他应该有关上窗户再关灯，他当时应该把被子抱过来然后去关的......不对！风扫过脚背，他没关窗户！周书白僵直地盯着从床沿垂下来的一截被角，一截被角看不出什么，甚至都没法看出什么呼吸的起伏，因为它只是一截普普通通垂下来的被角，于是人类屏气，但没用，在小白蛋叽叽喳喳的怪叫中他根本找不到另一道呼吸，所以......所以加雷斯已经走了对不对，他又悄悄、像上次扔垃圾一样悄悄的把他丢掉了，周书白缩着，他想坐起来一探究竟，但是如果加雷斯没走也没睡怎么办？他胡乱地想，又觉得应该让小白蛋去看看，可突然，垂在床沿的那截被角动了动，一只手搭在被角上。
他急不可耐的往那个位置挪了挪。
是...是加雷斯的。
他没走。
周书白慢慢伸出手，却蜷在半空。
他不能。
他没有被允许。
可手还没收回去，一个闪光蛋就突然凑到眼前。
[你就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你别吵。”周书白在心里说。
[容我提醒，这屋子里就两只虫，少尉他根本听不见我说话，而你，为什么要答应那种要求！]小白蛋伸出小手愤恨地戳着人类的鼻子，又用一个半圆将他和人类圈起来，以防声音泄露，[你知道只有深度标记或者意识融合才能完成任务吧，你知道做这两件事的时候都该配合什么吧，别跟我说不知道！]
“可是，”他反驳，“这本来就是错的，不论在这里还是在......如果我在女生没有同意的时候就直接亲她，这都是可以报警的程度了，我做的那些就是加雷斯打我一顿都不为过。”
[那就让他打你一次你亲一次。]
“你在胡说什么？”周书白挥开顶在脑门上的小白蛋，“我会认认真真地追求他，在他愿意之前，充分尊重他的意愿，”只要、只要他不丢下我。可被推开的小白蛋又凑过来，小手一巴掌拍在他眼皮上，气冲冲地说[你怎么这么自信，你怎么就肯定少尉会爱上你？他到死都不爱你怎么办？任务你就不完成了？]
“但是，他为什么会不喜欢我？”他掰着手指头数，“我总比这里的雄虫好多了吧，我不会打他不会折辱他不会强迫他，不会让他失去自己的事业，会支持他爱护他尊重他，他怎么会不喜欢我？”
[但这些，少尉已经拥有了。]
小白蛋飘到床沿上，趾高气昂地蹭蹭搭在被角的手，假装没看见周书白嫉妒的眼神。
[只要少尉不结婚。]
“可......”
[以及，请让我再重复一遍任务是，治疗少尉的精神海，而不是在少尉爱上你后治疗他的精神海。]
“你！”气急了的人类声音大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睡着的雌虫，见他没反应才继续，“你能不能与时俱进一些，小说里宿主和任务对象都是会恋爱的，我们两肯定会在......”
[但这不是小说。]
[阁下，]小白蛋的小手点在垂下来的手背上，[这是皮肉，是骨血，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那他也会喜欢我！”周书白挥开黏在雌虫手上的小白蛋，“我能治疗他的精神海，只要你稍微出个小BUG，不让我回去，我们就能在一起。”
[你会喜欢治好你的医生吗？]小白蛋飞到一边，[就目前虫族这种状况，雄主与其说是雄主，倒不如说是一个变态嗜血的医生，虽然没什么医德，你不觉得吗？]
“我！”他想反驳，却感觉挑不出什么错处。
[而且，你为什么自信自己会只爱加雷斯少尉一只虫？]小白蛋落在地铺的枕头边，白色的荧光在黑夜的吞噬下似乎带了些紫，[我虽然对这群虫子了解不多，但我了解人类，任何拥有**的种族都是一致的，你以为你会爱他一辈子，但只有**才是无尽的，而爱本身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你觉得你只会爱一个人是因为法律只允许你娶一个，但这里不是，你一定了解过，德克勒斯帝国对雄虫的狂热和宽容，尤其是对你这种S级的雄虫，你猜猜，在帝国，你口中的'爱情'能挺过几年？]
[呵，就算你爱他，那财富与权力呢？在德克勒斯帝国，未婚雌虫赚的工资需要交给雄父60％，结婚后按照名头雌君需要向雄主上交50％的工资，雌侍上交80％，雌奴100％，当你发现可以无痛收割他们的资产时，当你发现身边的雄虫都这样做后，当你发现政界商界甚至军事的命脉都把握在雄虫手里，你不嫉妒吗？这样你还能坚持多久？雌虫不再是同类，他们只是符号是数字是利器，那时候，加雷斯少尉又在什么位置？]
“闭嘴！”
他忍无可忍地拿起被子砸向小白蛋。
加雷斯才不是符号！
“你他妈的怎么能这么说！你是他的守护神你应该！”
[我说了我不是。]
他竟然在一颗蛋上看出嗤笑。
[这样吧，你不就是想留在这里吗？你现在就深度标记他，我保证你会留在这里。]
[上次是意外，奖励只是重生又不是穿越，你只应该在虫族重生。]
[这个交易怎么样？]小白蛋在空中转了一圈，拖尾里拽着那点紫，轻蔑的语气透出来，[你深度标记他，精神海问题解决，我的任务完成，而你留下来，况且深度标记可以撤回，到时候取留随你，对你来说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吧？]
“所以对我来说没差，我深度标记他，我会留在这，我不深度标记他，我也在这。”
周书白挪到床沿，攥着那截垂下来的被角，眼睛紧盯着飘在空中的白蛋，“而且你说，这是你的任务，那我就只是一个被拖进来的无辜路人，我没有义务帮你完成任务，你不是系统，你究竟是什么？”
[不完成任务？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治疗他的精神海才是任务，深度标记不过是完成任务最简单的方式，难道说你不想治疗？]那点紫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妖冶，[呵，我还以为你的爱有多伟大？]
[精神海都不愿意治，连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算不上。]
[啧，你也不过就是拿他当个慰藉，算什么喜欢？说两句骗骗别人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你不必激我，我没说治疗，也没说不治疗，我只说不会帮你完成任务，”精神力攀上床榻，圈着熟睡的雌虫，“而你，我劝你放弃这个任务。”
蓄势待发的精神力猛的抽上那一团紫。
可窗外的啼鸣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
银翎尾羽一晃而过，连带着拖尾的紫也消失，小白蛋猝不及防被抽了个彻底，而周书白心惊的看向床上，被啼鸣惊扰，雌虫不安地动了动，精神力拂过颈侧，安抚似的轻拍脊背。
[你为什么打我！]小白蛋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小手捂着抽烂的位置，针脚破烂，几朵棉花露了出来，[你怎么能随便...我是主人最喜欢的，都露出来了主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我不管你的主人是谁，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也不管你们的破任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都没关系了，至于加雷斯，”周书白没理会小白蛋抽噎的哭声，见雌虫安睡才放下心来，撇了一眼角落里的小白蛋，眼底的情绪不禁让它又往里缩了缩，“他不是能被交易的。”精神力沿着脊背往上穿过发尾绕上耳朵，往下缠上腰腹绕过脚踝，直到床榻上全部铺满精神力才罢休。
[可我......]
“滚。”
他跌坐在床边，不能自抑地攀上雌虫垂在床边的手，挤进微微蜷起的手指，插进指间收拢，严丝合缝紧紧相贴。
“加雷斯，”他默念，什么也没剩下，什么也没得到，雌虫依旧安眠，于是他又去按雌虫的手指，精神力绕着手指，牵着贴上人类的，俨然是十指紧扣的模样。
这才满意。
他仰着头，盯着雌虫被月光浸润的侧脸，一点点描绘下去，从鼻尖到侧颈，到肩膀，到腰腹，被子的起伏是雌虫呼吸的频率，是缓的，是轻微的，是安稳的，是活的。
加雷斯是活的。
是有生命的。
他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包容，有自己的坚持又温柔的不可思议。
加雷斯明明就值得所有的一切。
他才不是任务，不是可以交易的货物。
周书白又往前拱了拱。
吻落在自己的手背。
“加雷斯...”
那个小白蛋，还有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主人，别想碰他的加雷斯一根汗毛。
他暗暗地想。
可隔天一早。
加雷斯看着周书白眼下的乌青，“没睡好？”
“没有，”人类嘴硬，递过来一份三明治又说租个飞行器送雌虫回去。
“干嘛这么麻烦，我直接飞过去就行。”
“可你...翅膀上有伤。”
“都多久了，不碍事的。”
“但是...”
“听话，”加雷斯拦下人类，“真没事，我训练的时候也会用到翅翼，你今天好好休息，我明晚再来看你。”
可又被人类拽住。
“那我、我今晚能去给你送饭吗？”没等雌虫回答就紧跟一句不会打扰你巡夜的。
“就只是去送饭。”
“我想见你。”
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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