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娅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天空刚好飘起了小雨。
下雨的哥谭比往日更加阴沉，低饱和度的视野中空空荡荡，底下压着哥特式建筑尖尖的顶。主道上只有寥寥几个学生，神色匆匆，偶尔留下几句急而轻的交谈。
雨夹带着风。纳西娅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指尖顺势勾起外套的衣尾，继而慢吞吞地将拉链拉到顶。垂下手时，略长的袖子正好盖过手背。她便干脆就着衣袖撑开伞，随后抬脚走进雨中。
黑蓝格子裙立刻沾上了湿气。
纳西娅不紧不慢地顺着校园的小道走。她的目光从身边的绿植上轻飘飘略过，黑色伞面便跟着倾斜。伞面满载的水珠顺着斜坡滚动，在伞骨末端迟疑片刻，最后颤颤巍巍地掉下。
“啪”
纳西娅停下脚步。
“格林同学！”
不熟悉的女同学从教学楼小跑过来，略微局促地打了声招呼：“是代际关系研究课的事情。下下周一的发表我们是一组……”
“阿尔克。”纳西娅微微抬起伞，“是在定讨论时间吗？”
阿尔克显然惊讶于格林记住了自己的姓：“……是的，在周四下午两点。你有空吗？”
纳西娅点点头。
“还有……德雷克同学。”阿尔克硬着头皮继续，“他也是和我们一组嘛，但是我邮件联系不到他。我想着如果格林同学的话、说不定有办法……”
纳西娅恍然：“提姆这两天就会回来。他之前出差去了，可能一时间没顾上学校方面的邮件。我会和他确认这件事的。”
面前的女生松了口气，整个人轻松起来。她手上给其他组员发消息，目光偶然间扫过纳西娅伞柄上的小装饰，随口问：“诶、格林同学喜欢红罗宾吗？”
“……”纳西娅低头看向勾在伞柄的小人挂饰。
圆滚滚的红色义警扛着比人高的棍子摆出冷酷的战斗姿势，在空中小幅度晃了晃。
挂饰的主人顿时有些迟疑。
【多可爱的误会啊。】
幻影轻柔的声音在纳西娅耳边突兀响起，如雨幕中的冷风，轻飘飘钻入她的意识深处。
【亲爱的，你喜欢红罗宾吗？毕竟你们曾经如此亲密，连那些在泥潭里打滚的底线都要为他退让，】幻影亲昵地说，【人类都是这样表示喜爱的，我们只是稍微过火了一点点而已。】
纳西娅：……
不，和义警大打出手还大败而归的只有你而已。
她无视幻影的骚扰，看向面前一无所觉的阿尔克，指尖捏起小人晃了晃：“作为挂饰，他很可爱。不是吗？”
黑发碧眼的漂亮同学微微俯身贴近，淡淡的栀子花香顺着动作悄然飘过阿尔克的鼻尖。阿尔克一下红了脸，磕磕巴巴地回答：“嗯、确实、很可爱！”
纳西娅歪了下脑袋：“那么，周四见？”
“周四见！另外今天下午附近好像发生了恶**件回去记得小心！”女同学急匆匆地结束了话题，离开的姿势多少有些像落荒而逃。
【你浪费了一个向世人揭露真相的机会。】
幻影站在角落向她微笑：【你以前从不这样，是吧？奇迹宝贝，我可怜的小九，痛苦是如此宝贵，你怎么忍心遗忘呢。】
纳西娅垂眸，轻轻摸了摸挂饰。
“同样，你不能每次被戳到伤口都暴跳如雷。”纳西娅说。
雨下大了。
纳西娅慢吞吞地往家走。伞上的水珠滚落得比她迈步更勤快，在砖道上敲出一首首轻快的颂歌。哥谭雨夜对居民的友好程度随着发达程度一路递减，到西区边缘更是换了张面孔。接触不良的街灯像快烧光的蜡烛，垃圾占领了一半地面，裸露的水管在生锈中发出绝望哀鸣，没人知道黑黝黝的角落又多藏了几摊血迹。
前方拐口停着一辆警车。几个警察站在狭窄的门廊下避雨，脚边躺着一个被塑料布随意盖住的尸体。
雨水将地上的呕吐物冲得四散开来，混着酒精和胃液的酸臭味在空气里飘荡。
高个的警官捂着鼻子：“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另一个叼着烟，声音含糊不清，“吸太多发了癫，自己把自己呛死了。”
“f**k，真他妈倒霉。”
短暂的沉默。
“意外？”
“不然呢。签个字，档案里埋了，没人翻。”他掸掉烟灰，手指搓了搓：“今晚比特酒吧啤酒半价，去不？”
“去，带上老杰里。”
“天才，你是对的。不然就得带钱包了。”
……
“真是一派地狱风情。”幻影幽幽地开口，“要是你当初从实验室废墟爬出来的时候多带点货，也不至于天天在这里欣赏这种低劣的恶。”
我倒是觉得我该少带点东西，特别是一些聒噪的玩意儿。
纳西娅绕开了案发现场。
-
纳西娅·格林，表面上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实际上是废弃的人体实验品。
众所周知，世界上最好的造人技术掌握在两方势力手上——刺客联盟和卢瑟集团。前者是神秘而致命的古老组织，拥有顶尖的刺客和复活的秘密；后者是体量庞大的科技巨头，掌控足以匹敌国家的庞大财富。
但这些和纳西娅都无关。
创造纳西娅的实验室是一个诈骗团队。
“这是个充满危机的时代，变异、魔法、外星人……生命权名存实亡，人类将不再成为地球的主宰。”总负责人站在昂贵的培养仓前，言辞恳切，“各位，我们必须开始保护自己了。”
项目的总负责人是曾经的政客喉舌。
“您赚的是安全，我赚的是您的信任。噢，这是我应该做到的——为我们的合作干杯。”衣冠楚楚的顾问微笑着举起酒杯，灯光下的酒液微微流转。
实验室特聘的行业顾问是精明的商人。
“观测本身已经改变了它的存在，我们无法把握本质，却又不得不定义它……好在这种愚行至少可以拖到电脑修好之后。”研究员趴在桌上，神色狂乱地抚摸白纸的表面。
伟大的首席研究员是个神经质的哲学家。
而正义的吟游诗人总是拿着清洁工具远远站在线外，悲痛地摇摇头：“噢……看看这些人！他们以为残酷就是正确了！”
“……”怪物趴在实验体的伤口里悄悄吐槽，“真是不错的团队，就差个真正的科研人员了。”
这帮诈骗团伙在诈骗数亿美元后，最终糊弄出来的成果——纳西娅，她的存在就是在向投资方明晃晃表示：瞧！我们做了一坨出来。
投资方当即大怒。
事实证明卧龙必有凤雏，能玩到一起的都是一种货色。盛怒之下的投资方灵机一动，一拍脑袋想出了个好主意来报复实验室：
——呼叫超级英雄。
他真的叫了。
得知此事的实验室负责人也勃然大怒。大家说好了一起当阴钩里的老鼠，你怎么能背叛反派的规则？然而正义联盟已经被惊动，事情再没有瞏转余地。
助理惊慌地说：“博士，我们赶紧逃走吧！”
负责人看了眼手机，面色阴沉：“来不及了。”
“啊……”助理疑惑的表情还未浮现，随着砰的一声，脑袋上已经多了个血洞。
“这就是我的兼职工作了，”负责人拿着枪，“说服别人一直是个困难的活，不是吗？”
于是，在正义的超级英雄们破门而入对着邪恶人体实验室成员邦邦两拳之前，实验室负责人用枪和实验怪物替他们超出要求完成了任务。弥散的病毒和血雾之中，纳西娅默默从实验室垃圾处理站爬了出来。
她路过一地人类碎片，走到最后的门前。
“嗬……”
纳西娅转过头。
腹部染血的研究员像只死狗般趴在地上。他的身体在毒液中腐烂，勉强发出低沉嘶哑的喘息声。略微停顿后，沾满血液的眼皮忽然掀开。
“你、”他狰狞着蠕动，“你要去哪儿？”
他此时看起来比平日要正常许多。
纳西娅安静地看着他，重复：“我要去哪里？”
研究员沉默一瞬。
恨和眷恋一齐出现在那张破败不堪的脸上，他死死盯着附在女孩背上的怪物，语气温柔到怪异：“去、去哥谭，孩子。”
去哥谭！
去哥谭！
去……去找蝙蝠侠。
……
然而有一说一，关蝙蝠侠什么事情。
人家当时明明和超人一起上天去了，在整个实验室事件中比深陷风波的恋爱小说白莲女主还要清白。
啊，那个研究员是哥谭人？
那没事了。
………
“你真的打算听那个家伙的话？”背上的怪物问。
纳西娅认真地看向镜子般的湖面：“他说的没错，我们应该回到故乡。”
“是你的故乡吗你就回，”怪物无语，“行了，别丢人现眼，看我操作。”
“你要做什么？”纳西娅睁大眼睛。
怪物大笑着，黑色的身体向四周膨胀，一点点吞食女生裸露的肌肤。它充满恶意地在宿主耳边轻声宣布：“我们去作恶，女孩。”
纳西娅茫然地回望。“这样做不好。”而怪物没有搭理她的话，于是纳西娅安静下来，一点一点被沉到了意识的下端。
轻易抢夺过主动权的怪物满意地舒展身体。它被那群该死的蠢货困了这么多年，此刻终于展现出强烈的攻击**——人类为什么总是妄图掌控他们根本无法掌控的力量？它要让人类好好瞧一瞧傲慢的苦果，就从哥谭开始。
它嚣张地闯入这座城市。
……然后迎面撞上了哥谭的义警。
“我劝过你了。”纳西娅轻声说。
“区区人类——！”怪物不可置信地咒骂。
它嘶吼着，身体在巨大的痛处下蠕动，连带被包裹在核心的宿主也颤抖起来，一只眼里朦胧地泛出泪……但她依旧安静。在让人厌烦的漫长阵痛里，她的视野突然明亮起来。
怪物的身躯被破开了。
透过狰狞的开口，纳西娅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冰凉的，充满审视又心怀怜悯的目光。
那是一个年轻的人类超级英雄。
“影中蛇实验，SK2H9。”他说，“保持冷静，我们会救你。”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蓄着的泪落了下来。
-
“感觉怎么样？”红罗宾敲了敲窗户。
坐在病床上的纳西娅犹豫着点点头：“我感觉……还行。”
他轻松地跳了进来。
义警走到她床边。月光洒在他踩过的地面，静谧地流淌着。他的制服很干净，但依旧能闻到轻微的血的味道，长长的黑披风轻飘飘地落下。
红罗宾拿起床边的检查报告。他抬起手，凯夫拉战术制服包裹出流畅又爆发力十足的肌肉线条。多米诺面具挡住了半张脸，但不妨碍任何人觉察到这个人的危险性——冷静、精准，可怕的理智。
他偏过头，黑色的碎发轻挠在眼罩边沿。
“你还能看见它吗？”
纳西娅怔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在心脏几欲攀升的前奏下，控制着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像每个摆脱噩梦的康复者一样带着雀跃摇摇头。
红罗宾平淡地应了一声。
幻影在他身后发出窃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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