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夜又下过一场雨,入母屋廊下的□□也被打落了一些,你踩着点从马场回来,前田藤四郎正好要去找你。
“特命调查出征的部队回来了,详细报告已经放在您桌上了,没有人受伤,大捷。”常年守护着女性的短刀体贴地递上了短册,那是已经整理好的资源簿,是前天让他去做的,没想到今天一早他就做好了。
你的运动裤上还沾着跑马溅到的泥点,一大早被勤勉的部下逮了个正着,在衣领扣得一丝不苟的短刀面前,反而是你显得有点不务正业了。你一边在内心吐槽自己大概是个昏君,一边双手接过短册,还向他道了谢。他还是不太习惯你的做派,在听到你说“谢谢”的时候晃动了一下身子。
你虽然装作云淡风轻,但你也知道回来那支部队的队长是髭切,虽然并不是所有出阵都需要队长亲自来述职,但换个角度,主君的亲自过问是重要的,而你判断这次任务有这个必要。六天前是你大手一挥表示既往不咎的,要是依旧心怀芥蒂避而不见,倒显得你气量狭小。
在你心情复杂地准备上望楼换洗衣物的时候,前田又一次叫住了你,这一次他显得有点犹豫,他在观察你的脸色。
“主人,还有一件事。”他从身后的斗篷里捧出一支用浅藤色的怀纸裹了茎的桔梗,上面还沾着水珠,“这个,髭切殿吩咐我代为转交。”
他什么时候也染上这种做派了?你觉得好笑。
“他有说什么吗?”
前田摇了摇头。
让一振短刀夹在太刀和主人之间的修罗场里,实在有点为难他了。你接下了那支花,又和他道了谢,才转身回望楼。
这周的另一位近侍鹤丸国永不在这里,估计是去迎接出征归来的部队了,正好,也留你一个人整理下思绪。
自从把髭切连带他弟弟一并丢出去出征,这几天本丸安分了不少,没有人会不识趣地提起那件对谁而言都不太愉快的事情。前些日子订购的和服也陆陆续续做好了,即使你自认为在现世的家境也也不算贫寒,从小到大见过不少贵重的着物,你还是被这些衣物的华贵程度惊到了,尤其那件昨天到的打褂,褶箔的意思原来就是在布上面用特殊的工艺镶嵌金箔,你看了一眼纸盒里叠起来的衣料一角,就赶紧把防潮用的纸又折回去了。这要是在他们的时代,两百万石的大名用这些的东西可能算不得僭越,但对你而言,这还是有点超过了。
你在那些日常能穿的款式里面,选了一件绘着龙胆花的,底色是适合秋天的芥末黄。自从你微妙地发现他们不那么喜欢你那些从现世带来的便装之后,你在日常里也穿着和服了。这种莫名的憋屈来源于什么你是清楚的,这也算是一种讨好,但你是会安慰自己的,就当是一种工装了。
髭切带来的花被你随手放在了衣帽间的桌子上,你洗完澡换衣服的时候盯着那支桔梗,不由得怀疑他在暗示什么,桔梗是夏天开花的植物,花期正好差不多到八月,而建仁三年的八月,已经出家的北条政子通过那道命令登上了镰仓幕府的政治舞台,髭切像是通过这支花说“我做到了哦。”,而这种花的花语[1]……倒像是在向你抱怨受冷落了。
这些千年老东西的花花肠子比你长这么大说过的句子长太多了,你拿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但给女人送花这种事情,倒不像是坂东武家的情趣。毕竟,他们的女眷要么是踢了儿子上位的北条政子,要么是公然在敌人面前作歌怀念丈夫的静御前[2],只是送点花,恐怕诚意不够吧。你恶毒地想。
书桌上的花瓶还是姨母留下来的,看起来很普通,底部一圈绘着嫩芽,釉色都是很清浅的颜色,不厚重华丽,想来姨母应该是一个不太喜欢浓墨重彩的人。这批放在天守阁各处的花瓶是为数不多没有被清理走的痕迹。
这个信息是鹤丸替你换花的时候告诉你的。这个季节,按照御神刀们的建议,你常居的地方放的大部分是山茱萸,大概五天一换,他当近侍的第一天捧着那把败掉的山茱萸,不经意地提起,这些花瓶都是前主留下的。你正因为髭切的事情风声鹤唳,当时也没追问几句别的,不过,一些花瓶而言,他们大概也觉得不成气候。
或许,你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从内室穿到前厅,书房里已经放上了烧好的茶水,还有这次的出战报告,你没有立即坐下来开始文书工作,而是转头进了会客厅。这间屋子面对着外面的走廊,薄薄的障子门守不住什么秘密,被你选做了一般会见的厅室,但如何装修,就不是完全顺着你的意了,自有人替你操心。
矮桌、立物、绘着金色山雀的屏风、还有一个卷起来的竹帘,你要放张椅子进来的话,就未免太不识趣了。桌子上正好有一个小号的花瓶,里面放的不是山茱萸,是胡枝子。
你站在桌前沉吟半晌,将那支桔梗换了进去,然后唤来前田,让他请髭切过来。
【2】
髭切是穿着出阵服过来的,和他一道的除了引路的前田藤四郎,还有膝丸。前田谨慎地先进来报告,得到你的允许之后,才折回去请髭切进来。你通过门上的影子知道,髭切在进门之前将自己的本体交给膝丸保管了。
他走进来,表现得非常恭敬,他在你颔首之后才跪坐在下位,你们公事公办地交流了这次任务的情况,他们挫败了时间溯行军刺杀北条政子的计划,让历史回到了正轨。
他的口吻完全像是在讲述一件不关己的事,但如果你的情报没错,历史上这个时期,髭切是源赖家的刀,看着自己的主人被母亲架空,他那么在意自己源氏重宝的身份,当真是不在意吗?你倒是很好奇。
“家主大人其实也很好奇吧?”他笑盈盈地说。
你被他的突然出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口茶差点呛住,但你很快调整了状态,挺直腰板直视他的眼睛,把问题抛了回去。
“你认为我该好奇什么?”
他兴味满满地将眼神从你的眼睛移到了那朵花上面:“好奇我怎么看待前主。”
这话说得很是暧昧,你怀疑他话里有话。
他继续说:“身为刀剑的命运就是在各种人身边辗转,流落到哪里,主人经历哪些波折,都不是我等刀剑能够干涉的,尼将军(北条政子)的雷厉风行,再见一次也是叹服的,竟比当世的男子都有魄力。而让我等能再有机会见证这一切的是您,作为器物的过去嘛,无可奈何也是没办法的。”
这话说得十分豁达,源赖家、北条政子,你,谁都没有得罪,还顺道拍了你的马屁。不愧是千年的老东西,不仅精通杀人,还精通说话的艺术。
“您还生气吗?”他笑得甜丝丝的,还挪近了两步,但没有到令你不适的距离:“我没理解错的话,这也是一种惩罚了?驭下之术,赏罚分明,您既然已经给了我处分,那也没道理再疏远我了吧。”
几乎是带着点撒娇的成分了,但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你面对着一尊刀剑中生出来的付丧神,他带着战功来讨要你的原谅,以他做出来的事情背后的严重意味来看,是有些轻轻揭过了。
但你清楚的,你根本没有资本继续和他置气,正好抓住这个机会送他出征,也不过是给你们双方都找了台阶下。
你累了,现在他带着略显强硬的态度来求和,你没有不接的理。
你说了些场面话,轻轻敲打了一番,话里话外都在告诉他,那件事就算翻篇了。
门被重新合上,你卸掉了表情,厌烦地想,好一个色厉内荏的主君,你也不过如此了。
【3】
刚刚的周旋消耗了你的力气,加上再往前的早起骑马,你感觉一天才刚开始就被抽干了能量,坐在小会客室缓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地回书房去处理文书,你在桌子上收到了第二份礼物。
装在纸盒里,万屋的标配包装,里面是一副马术手套,送礼的人是谁很明显了。你为了不掉下去握太紧了,四天而已,手指根就有了薄茧,你把这件事当做一个谈资抱怨到了你的马术教练鹤丸那里,他今天早上一早去万屋替你采购家具,估计就顺道买了回来。
今天这也不是第一次收到他们送你的礼物,在那些令你不适的东西之外,他们对你的喜爱和讨好大抵也是真实的,这是令你心情更加复杂的原因。
髭切那件事之后的第二天,近侍轮换,这次的近侍是前田藤四郎和鹤丸国永,后者你接触的并不多,仅有的几次会面,他都表现得很开朗。你对这振太刀没什么了解,但他看上去似乎对本丸很熟悉,所以,你在去田里的路上提起,有没有本丸的地图可以参考,你对本丸的全貌很好奇。
这是真的,这个本丸真的太大了,你到现在都没有逛完,尤其是马场之外的后山,你很好奇那里有什么,平时似乎没有谁会往哪个方向走,但你在天守阁上看着那里萦绕的雾气,却本能地觉得好奇。
至于为什么是要地图……当然是因为你不信任他。
“很大哦,”他圈起手臂画了个圈,歪着脑袋问:“整个领域都是由您的灵力供给维系,感受不到吗?”
你诚恳地摇了摇头,这个菜你就认了。
“原来如此,”他露出了了然的表情,随即提出了一个令你意想不到的主意:“想不想兜一圈?要是靠走的话,可能得走个两天,但骑马的话,能缩短至少一半的时间,怎么样,要找个时间试试吗?”
……总觉得不太靠谱。
你在他跃跃欲试的笑容下,坦白了另外一件事:“可是,我不会骑马。”
如果遇到别的刀,例如长谷部和巴形,可能会张罗着要给你弄一辆观光用的马车来,但鹤丸不一样,他笑嘻嘻地问:“那要学吗?很好玩的,马很好玩,骑马也很好玩。”
即使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你,不要被你的刀牵着鼻子走,但他说的那个——听起来太有吸引力了。要是你学会了骑马,那你岂不是可以自己跑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探索了吗?说不定连那座山都能征服。
从第二天开始,你每天早上早起跟着鹤丸去马场学骑马,虽然你们尽量在大家开始活动之前去了,但天守阁的动静可是大家都在关注着的,长谷部在第三天来找鹤丸抗议,唠叨要是把你摔了怎么办,这次,你坚决地把他的疑虑赌了回去,也算是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自由。
秋季的早上露水很重,地里的小麦已经收割了,也许再下几场雨,就该落雪了。今天很冷了,你从现世带来的衣服不够御寒了,鹤丸把自己的羽织脱下来给你套上了,你不得不卷一卷袖子才能把手露出来,今天你已经学会了如何指挥马跳过石头,鹤丸替你选的马是一头矮一点的母马,性格很温顺,喜欢吃萝卜。
算是良好的开端,学业有进步,今天也没有什么紧急工作要你处理,你们正在给马喂萝卜。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你们背后响起:“家主大人,您最近是在学习骑术吗?”
髭切穿着内番服,站在马厩门口,薄薄的晨光洒在他的头发上。你想起来了,你今天确实给他排了马当番,为了端水,你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各种各样的工作,他当然也逃不了。
他似乎已经在那里悄无声息地站了一阵子了,看你没有立刻回话,他笑着走了进来,看了一眼鹤丸,又将视线落在了你身上的羽织上,他状似天真地问:
“比起那种在各家流转,被当做收藏品,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刀,作为源氏的重宝,我可是参加过很多有名的战役,论驭马——还是我更熟练吧?”
五感敏锐的付丧神一开始就发现了另一振太刀的存在。于无声处,视线交错,髭切带着一点笑,但他的眼睛却是冰冷的。
源氏不喜欢这种角色。
他讲过的。
[1]桔梗:无望的爱。
[2]静御前:北条政子是髭切原主源赖朝的正室,静御前是膝丸原主源义经的妾,在被源赖朝抓住之后献舞作歌怀念源义经,差点被源赖朝刀了,也是很刚烈了。静形薙刀的名字来源似乎也是来源于静御前。
嘿嘿,就是喜欢写表面弱势但实际上很聪明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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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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