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攀升的加速度昭示着我被发现了。
这蓝脸鸟人反应极快,没有丝毫犹豫,双翅猛地一振,庞大身躯竟做出无比灵巧的战术动作。云气被他锐利的翅尖劈开,连续数个让人眼花缭乱的高速横向旋转,强烈的离心力试图将我这个不速之客狠狠甩飞。
若是此前刚苏醒的我,恐怕早已化作天际流星。但如今,我在山巅狂风与树梢中锤炼出的平衡感发挥了作用,核心稳如磐石。更别提我双手还死死攥着他那簇如火般的红发,提供了最牢固的依托。
几次翻滚让我短暂失重,全靠这“锚点”才将自己拽回。
这举动无疑火上浇油,风中传来他愤怒的啸声。他不再满足于翻滚,开始急速爬升后又猛地俯冲,甚至试图扭转身体,用那闪着噼啪电光的爪子反手来抓我,招式凌厉,带着明显的杀意。
翻飞间,雷震子心念电转:“何处来的精怪?竟能抗住我的风雷旋!先前还想用那怪网擒我,定非善类,必将她甩了拿下!”
但我就像块狗皮膏药,不仅贴得死紧,还甩不掉,让他所有凌厉攻势都落了空。在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激烈对抗后,许是久战不下又接近师门地界,他狂暴的飞行姿态忽地一滞,那愤怒的啸声也停止了。
他扭过那颗蓝色的头颅,拳头大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先前只顾厮杀未曾细察,此刻逼近师门,他神念稍分,忽觉这附于己身的异物虽来得古怪,周身却无血腥戾气,反透着一股山野般的澄澈自然,与他平日诛灭的那些污浊妖魔迥异。他发出一串低沉而富有韵律的音节,不像之前的暴怒,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重复了两遍,眼神锐利,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抱歉,鸟语这门选修课我没来得及修。
我只能顶着罡风,勉力牵动面部肌肉,挤出一个意在表达“搭个便车,并无恶意”的笑。
雷震子见我竟在笑,眼中敌意再减三分,心下忖道:“古怪…这妖精竟是在笑?罢了,师尊尚待复命,救父事大,不必与此异类纠缠。”
他喉咙里发出一串警告的声音,信誓旦旦的样子似乎是要找谁告状。
最终,雷震子彻底放弃沟通驱逐,猛地转头,翅翼拍动频率骤减,透着一股憋闷的妥协。
沟通未成,他选择了暂息干戈。
我略挑眉梢,小心调整姿态,在鸟人的宽阔肩背处坐定。
飞行约两日后,周遭空气愈发清灵润泽,吸入肺腑竟有微凉甘润之感。眼前,一片巍峨山脉撞入视野。
主峰高耸入云,雪顶与流云相接,山势连绵起伏,犹如巨龙盘踞,直至远方那片无垠的碧海。
霞光流照于山峦之间,并非凡间霓虹,而是灵韵自生的光彩。山间流淌的是氤氲缥缈的乳白色灵雾,路边草木苍翠,叶片上竟似有天然形成的玄妙纹路。
仙家洞府,先天福地,不过如此。
感受着鸟人开始降低高度,盘旋着准备降落,我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就在他即将触及一处云雾缭绕的山台速度大减时,我瞅准时机,松手纵身向下一跃。
这点高度,对我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岂料,我刚一脱离,鸟人竟发出一声急促的警示般的低鸣,下意识地伸爪欲抓我的手臂,指尖电光微闪。
“这般高,这妖精想摔作肉饼不成?”,雷震子伸手欲拦。
我不知他心中所想,眉头一皱,轻巧地拧身翻转,避开了他的爪子,如一片落叶般翩然向下坠去。
见我身姿轻盈,他便也不再阻拦,落于在一旁的山岩上,目光里好奇之色浓了几分,观察着我借助气流微妙调整下落轨迹的方式。
这正是我困于山顶时,穷极无聊琢磨出的“御风身法”,尚在试验阶段,没想到第一次实战就用在了这里。
下落之时,我好奇地四下张望,只见下方一处平台灵光微闪,似有奇异植株生长。我下意识想靠近些看,足尖在那平台边缘借力一点。岂料这一点仿佛触动了什么,平台周围泛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哇呀!谁动了我的霓霞草!”
一声清脆又惊怒的叫声从平台旁的石阶后传来。只见一个提着藤篮的青衣小童猛地跳了出来,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他先是心疼地看了一眼那圈涟漪荡漾处的灵草,旋即抬头瞪向我——这个衣着古怪、从天而降、还碰了他宝贝草的不速之客。
指着我便是一连串清脆急斥,语速快如蹦珠,虽一字不解,然那叉腰跺脚之态,活似被踩了尾又护食的幼兽。
显而易见,是我理亏在先,只好赔上笑脸。
没成想,这笑容却像是点燃了炸药桶。小童见我不仅碰了他的灵草,还敢“嬉皮笑脸”,顿时气得眉毛倒竖。他飞快地检查了一下灵草,如蒙奇耻大辱,转身便向云雾深处运足气力尖声呼告:
“师兄!师兄速来!有野妖闯山惊扰!还动了我的仙草!”
不过片刻,一道风雷之声迅疾而至,雷震子落下。小童立刻冲上去,拽着他的翅膀,激动地指着我和那圈尚未完全平复的灵光涟漪比划诉说,添油加醋,慷慨激昂。
雷震子听罢,看向我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先前那点因我“无戾气”而生的缓和顷刻消散,但并未立刻动手,而是降落在我和小童之间,目光在我和灵草之间扫视,沉声又问了小童几句,似乎想确认情况。
小童则更加激动地指手画脚。
最终,雷震子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愠怒。
他显然认为我是在他们的地盘上惹是生非,出于维护师门与同门的责任,他必须出手。
他双翅一振,一道比之前清晰耀眼得多、足有手臂粗细的银色电蛇,噼啪作响地朝我直射而来。此番雷威,意在擒拿惩戒,而非灭杀。
我下意识想躲,但那电光速度太快,步子还没撤开就被电了。
剧烈的酥麻感如同细针刺破皮肤,窜遍四肢百骸。我眼前猛地一亮,肌肉不由自主地僵直一刹,空气中弥漫开明显的焦糊气味。
身上那件本就粗糙的丝质长袍袖口处,已然焦黑卷曲,破了个大洞。
然……仅此而已。除却衣衫损毁,肉身竟毫发无伤,那强烈过电感亦飞速消退如常。
这绝非寻常风雪雷电所能淬炼出的抗性,是我这身体更深层的异变。
场面凝固一瞬。
雷震子明显一怔,金霞童子亦张口结舌,面浮难以置信之色。
“师…师兄?”童子回神,语带惊疑,“你那雷法虽未尽全力,等闲精怪触之非死即伤!这妖物怎会…”
旋即,他似觉师门颜面受损,俏面一沉,小手腰间一抹,掣出一柄流溢莹莹清辉、似玉非玉的戒尺,灵光吞吐,绝非凡品,身形一动,便要上前。
好大的胆子,师尊不在,都敢辱上山门了!
雷震子也再次凝聚雷光,神色更为凝重,准备联手擒拿。
我心中暗叫不好,这误会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事已至此。
我飞快地俯身抓了一把泥土,朝打来的童子撒去。
正当我们即将打作一团,金霞童子的戒尺灵光已挥至半途——
一声轻叹自云端落下,不响,却奇异地压过风雷人语诸声。
伴随着叹息,一位身着素色道袍、头戴云冠、手持拂尘的道人在我们之间现出身形。
周遭的云气因他的出现而变得宁谧祥和,山风也悄然止息。
“师尊!”小童立刻止步,恭敬行礼。
雷震子也收敛了所有雷光,落地躬身:“师父。”
道人——云中子,目光先是温和地扫过两名弟子,微微颔首,最终落在我身上。
他的眼神澈如寒潭,倒映着天地万物,无喜无悲,只有一种洞悉本源的了然。
他并未询问,袖中指尖微掐,演算天机。
片刻后,云中子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缓缓开口,那声音并不通过耳朵,而是平和地响在我的意识深处::
“异数之客,缘法未至。”
言罢,他手中那柄拂尘似缓实急地轻轻一掠。
并非束缚,更似点拨,万千尘丝流转间,荡开朦胧清辉,我只觉身子一轻,便已离了原地。
周遭的景象——山岩、草木、童子和鸟人——瞬间模糊、拉长、扭曲,化作流淌的光影色彩。
眨眼之间,脚下又实,我已站在山脚之下的一片幽静竹林之中,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点,仿佛刚才那仙山、那雷光、那道人,都只是一场幻梦。
唯有袖口那片雷火灼出的焦痕,与灵台深处袅袅不绝的道音,为我证实此番际遇非虚。
“终南山非久居之所,且向人间去,自有你的缘法前程。”
道音渐渺,四周唯余风过竹海的沙沙细响。我独立片刻,敛起心绪,举步踏出这幽篁之地。正如他所说,烟火人间,或许才是我当下想行之路。
******
离了终南山境,周遭景致渐复寻常。
我循着依稀人迹与尘烟方向,一路向东而行。
我清楚的知晓,己身已非常人,只是使用下来还是颇为惊异,跋山涉水并不费力,速度远胜寻常旅人,不过三两日间,便已远离群山,踏入人烟辐辏之地。
沿途所见,村落渐密,阡陌纵横。
田间农夫躬身劳作,炊烟袅袅升起,偶闻鸡犬相闻,一派质朴生机。
细观之下,民生却显艰辛。沿途所见之人,多半面有菜色,衣仅蔽体,房屋低矮简陋。
自然与我久远记忆中那个丰衣足食的时代,相去云泥。
我这一身奇异打扮以及过于苍白的肤色,走在乡间土路上,不免引来惊疑目光与窃窃私语。他们见我,如见异类,纷纷避让,孩童则躲于门后,既惧且奇地偷眼打量。
我无意惊扰,只得尽量避开人多的村落,拣那荒僻小径独行。
所幸腹中并无饥渴之感,山顶所食冻果似乎提供了远超想象的能量,但目睹人间烟火,那沉寂已久的、属于“人”的感知,似乎又悄然苏醒了一丝。
前方,一座夯土城墙围拢的城邑轮廓已在地平线上隐约浮现,车马行人渐多,想必是附近一带的繁华所在。
风中送来更纷杂的气息,尘土、汗水、牲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我心神微动的奇异清香。
我的脚步略略一顿,望向那城邑。
人间之路,便由此开始。
我想在那里,寻得些许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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