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扇，大脑首先被一层塑料膜笼住，时间变慢，疼痛袭来，滚烫的肿痕蚯蚓般爬上来，接着是热乎乎的痒意。又痛又痒，皮肤烫得好像发烧了，晕乎乎，不知所措。
没有破皮，熙旺摸了摸肿起的脸，有点像盲文，他觉得自己有毛病，竟然摸出了“爱你”这两个字的排列组合。
错觉，他轻叹一声，太渴望得到爱，所以才有这样的幻觉。
那一瞬间的击打，让熙旺的眼睛不自觉分泌一点模糊的泪，泪光中的傅隆生竟然在发光，好似天神下凡，要普渡众生，然后这位“神明”又掴了他一掌。
火辣辣的疼痛，脸皮像是海里冒出的浮木，晃来晃去的。又像烤箱里急剧膨胀的面包，鼓鼓囊囊。
“知错了？”
“对不起，干爹，我错了。”
熙旺面对训斥和掴掌，已经习惯了，比起别的惩罚工具，他其实更喜欢巴掌，傅隆生力道掌控得很好，等到第二天早上，印记就会消下去，好似一切从未发生，这也昭示着巴掌羞辱意味更重。
对于傅隆生来说，巴掌是切身教育孩子的利器，他一向不主张用别的工具代替手，手可以全面掌握力度，别的器具则不行。他只是想以此教训不听话的孩子，而不是真的想给他们增添伤口。
况且自古以来，父亲教育孩子，不就是用巴掌的吗？
“错在什么地方？”尽管傅隆生对熙旺这次任务挺满意的，但是依旧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他希望熙旺胜不骄败不馁。
“我不该犹豫……”
“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莫过狐疑。”傅隆生靠近熙旺，看到对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手指按在对方红肿的脸上，猛的，五指变曲，掐住了脖子，“怎么不躲？”
“干爹，你是干爹，干爹不会害我。”
“很好，你很相信我，同样，你也要相信你的弟弟们。”傅隆生松开熙旺的脖子，奖励般拍拍对方的头，然后另一只手拿过一条冰毛巾，敷在熙旺的脸上，“他们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担心，你有自己的位置要站，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你既然相信干爹，那么我就会让你们安然无恙出来，知道吗？”
“知道了。”
“乖孩子。”傅隆生又揉了一下熙旺的脑袋，剥开一颗糖，塞到熙旺嘴里，“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熙旺含着糖，是苹果味，他敷着冰袋的脸，却觉得更加滚烫。
“餐蛋面？”
“好。”
很多时候，熙旺并不抗拒傅隆生的教育，因为他知道每次疼痛过后，都会有热腾腾的餐蛋面以及偶尔几句的“乖孩子”作为补偿。有时候，也会有他期待已久的东西，悄悄出现在他的枕头边。
虽然二者没有必然联系，但是熙旺总觉得被打后，就会有甜蜜的糖果和美味的餐蛋面。在过往的经历里，他总结了一条经验，那就是惩罚过后必然拥有的奖励。
干爹是无心的，他并不是要惩罚他，只是他做错了事，熙旺有时候委屈想哭得厉害，就这么安慰自己。
干爹就是严厉的代名词，不善言辞，沉默爱着他们。
一直以来，熙旺对此都深信不疑，但是熙蒙的话格外刺耳，他只当是弟弟不懂事，不懂干爹的心。
傅隆生有时候会给他们讲狼群的故事，狼是一种等级森严的族群，狼王带领着其他成员狩猎，团结合作捕获猎物。
有一次，他们围坐在一起，傅隆生笑着说：“狼群里很多年轻的狼都想当狼王，人也要有目标，有了目标，前路就会明晰很多。”
傅隆生除了谈这个，也强调狼群十分团结友爱，有部分狼群还会为失去捕食能力的成员提供一定食物。
“大家是一个整体，谁都不能出错，懂了吗？”
熙旺想怪不得干爹总喜欢拿狼群作为比喻，他们一定要像狼群一样互帮互助，一直生活在一起。
不过，熙旺不知道，被打败的狼王，只有被驱逐这一条路。谁也不想成为失败的夺位者，傅隆生也不愿意成为被驱赶的狼王。
同样的，他们是人不是狼，人可比狼狡猾残忍多了呢。
“哥，老头子刚刚是真想杀了我！”
“干爹不会的，他不会……”
“哥，是真的，你明明都看到了，为什么不相信呢？”
“他是爸爸，他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说到这，熙旺也有点迟疑，他长久以来的认知和他看到的东西相悖，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语言解释，“他只是太过严厉，在气头上，我去哄哄就好了。”
“我们又不是他亲生的！他算哪门子的爸爸？”熙蒙几乎要尖叫，他不懂傅隆生给他哥灌了什么**汤，“他只是想利用我们，哥，这些年你站在他身边，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或许熙蒙是对的，但是熙旺不愿意相信。
这么多年以来，熙旺只想干爹和弟弟们好好生活在一起，但是随着弟弟慢慢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这个夹在弟弟和干爹中间的人就格外难受。
干爹是old school，弟弟们则是new school，一方要求保守稳重，滴水不漏，一方渴望创新大胆，剑走偏锋，摩擦和矛盾可想而知，熙旺只能一方面稳住弟弟，一方面哄着干爹。
一个往东走，一个向西跑，都是固执的家伙，熙旺有时候觉得无奈极了，他能怎么办呢？尽力哄着吧，努力维持着这个早就存在裂痕的大家庭。
直到那天，他没能杀死那个差佬，熙旺如坠冰窖，他终于要面临他永远不想面对的选择，跟弟弟走，还是跟干爹走？
跟弟弟走，干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来自狼王的报复将不死不休，他从心底知道，傅隆生如果不想死，没人能杀得了他，那是一个恐怖的男人。熙蒙则不以为然，说傅隆生老了，多找几个人干掉他不就行了？况且这不是傅隆生自己教的吗？杀死那个笨蛋。
跟干爹走？好啊，熙旺绝望地发现自己下意识答应了自己，但是他不能这么做。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要如何选择呢？
“熙蒙，我去干掉干爹，计划正常进行。”
“好啊，哥，等结束了，我们去拉斯维加斯，去佛罗伦萨，去夏威夷……”熙蒙眼睛亮起来，开始畅想未来。
“好。”熙旺被那亮晶晶的眼睛看得愧疚，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因为他隐约预感，对于熙蒙的约定，他要失约了。
他一身的功夫都是傅隆生教的，或许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熙旺摇摇头，边走边笑，嘲笑自己的自信，嘲笑自己的背叛，嘲笑自己的情感。他不是乖孩子，他终究是辜负了干爹。
面对傅隆生，他颤抖着声线，喊出那句：“干爹，今天你的命也要留在这里。”后半句在心里默默补充：我陪你一起。
熟悉的巴掌，带着血液打在脸上，这一次没有收住力道，又疼又痒，熙旺眼睛又模糊了。
用尽全力，还是没能留住干爹的命，熙旺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复杂的情感在混着鲜血在喉咙翻滚，最后没有煽情，只许了一个愿望：“干爹，熙旺下辈子给你当亲儿子。”
下辈子，虚无缥缈的下辈子，好冷啊，熙旺有点儿害怕，这辈子他不是好人，上天还会实现他的愿望吗？
他紧紧抱住傅隆生，看向监控，示意弟弟动手，这个炸弹是他准备的，他就知道傅隆生不是那么好杀的，他牢牢抓着傅隆生，想：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猛烈的爆炸声，熙旺下意识扑在傅隆生身上，嘴里含糊着“对不起……对不起……”他还是下不了手，而道歉不知道是说给傅隆生还是熙蒙的，二者都有吧。
废墟中，傅隆生口袋里还有一颗糖，这一次教训不听话的孩子后，那颗表示歉意的糖果却塞不进熙旺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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