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夜色如墨，浓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静心苑内，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像被扼住了喉咙，听不见半分。荒废的庭院里，杂草在惨淡的月光下疯长，如同从地底伸出的无数鬼影无声地嘶吼着。正殿之内，只点了几盏摇曳的昏黄烛灯，光线忽明忽暗，将殿内巨大的佛像照得面目诡异，仿佛下一刻就会睁眼。
佛像背后的暗格里，江萦楚、承德太子和秦煜三人，正透过一道狭窄的缝隙，无声地观察着殿内的一切。
秦煜只觉得手心全是汗，心跳如擂鼓，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焦躁与不安：“江姑娘，她……她真的会来吗？这都快子时了！”
“会的。”江萦楚的声音冷静，仿佛这夜色、这气氛，都无法撼动她分毫。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盯着殿门，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太后的懿旨，她不敢不来。”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轻微得几乎被夜风掩盖的脚步声。
来了！
秦煜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
只见三皇子妃张馨元，身着一袭素色宫装，在一名老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踏入殿中。她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中更是带着掩饰不住的警惕与不安。这阴森的环境，让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仿佛踏在刀尖上。
“太后娘娘呢？”她扫视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大殿，声音在这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空洞，带着一丝不自觉的颤抖。
陪同她前来的太监躬身答道：“回王妃娘娘，太后凤体欠安，正在偏殿歇息。太后有旨，请王妃先在此处静心等候，待吉时一到，自会过来。”
说完，那太监便和三皇子妃带来的嬷嬷一起，退到了殿外守候。殿门“吱呀”一声轻响，又缓缓合上，将张馨元彻底隔绝在偌大的黑暗之中。
她站在大殿中央，只觉得四面八方都吹来阴冷的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强作镇定，走到一个蒲团前，正要跪下。
而好戏，也在此刻，正式拉开帷幕。
江萦楚对着暗格外的兰熙，比出了一个轻微却果决的手势。
“呼——”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阴风，猛地席卷过大殿，将本就昏暗的几盏烛灯，瞬间吹灭了一半！殿内顿时暗了大半，光影幢幢，更显鬼魅。
张馨元猛地一惊，吓得瞬间站起身，惊疑不定地望向四周：“谁？！”她的声音因惊恐而有些变形。
回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自己胸腔里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声。她咽了口唾沫，拼命告诉自己：一定是风……一定是风！可那股不安却像潮水般，汹涌而至，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时，一缕极淡、却又无比熟悉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入了她的鼻尖，如同鬼魅的低语。
是……是“云水香”！
三皇子妃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血色尽褪！
这不可能！
这“云水香”，是她那个死去的妹妹“张馨元”生前最爱用的香料！自从她死后，为了不引人怀疑，安远伯府已经将所有与“张馨元”有关的东西都销毁了，这香料的方子，更是早就付之一炬！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闻到？！是巧合吗？还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带着冰冷的寒意，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冒了出来。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脊背发凉。
“呜……呜呜……”
一阵压抑的、女人哭泣的声音，幽幽地从大殿的某个黑暗角落里传了出来。那哭声凄婉而悲伤，如泣如诉，在这死寂的夜晚，听来格外瘆人，仿佛要将人的魂魄勾走。
“谁？谁在那里哭？！”三皇子妃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恐惧，她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殿门上，再也无路可退。她紧紧抓住门把手，指节发白，“你……你出来！别在这里装神弄鬼！”她色厉内荏地喊道，试图用虚张声势掩盖内心的崩溃。
哭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空灵而飘忽的、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女人声音。那声音，经过了特殊处理，带着一股阴森的寒意，正是江萦楚在暗格中，对着传声筒发出的。
“妹妹……”那声音幽幽地唤道，每一个字都带着蚀骨的怨毒，“你……忘了我了吗？”
妹妹？！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张馨元，或者说，张素婉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她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到了极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称呼……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会这么叫她的人！那个被她顶替了身份，被她亲手“埋葬”的姐姐——张馨元！
不！不对！
她猛地反应过来。她现在才是“三皇子妃”，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被叫“姐姐”的，应该是她才对！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声音，却是在叫她“妹妹”？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让她浑身僵硬，如坠冰窟。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阻止自己发出尖叫。
暗格中，江萦楚看着她惊恐万状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得近乎残酷的笑意。
很好，鱼儿，上钩了。
她调整了一下声线，让那声音听起来更加凄厉，更加充满了怨恨，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诅咒。
“妹妹……我的好妹妹……”
“你占了我的身份，穿了我的嫁衣，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你……睡得安稳吗？”
一句句质问，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地扎在张素婉的心上，将她伪装的坚强撕得粉碎！
“不……不是我！不是我！”她终于崩溃了，捂着耳朵，发出刺耳的尖叫：“是你自己命不好！是你自己染了时疫！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她在反驳，却在无意中，将深埋心底的秘密，嘶吼着承认了一切！
躲在殿外的老嬷嬷听到殿内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尖叫，脸色大变，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急忙推门冲了进来：“王妃！王妃您怎么了？！”
可当她冲进来，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大殿，和瘫倒在地上，面无人色，如同见了鬼一样的三皇子妃。
“鬼……有鬼……”张素婉高举手指在四周晃动，眼中布满了血丝语无伦次地尖叫着：“是她！是她回来了！她回来找我索命了！”
老嬷嬷被她晃的眼晕，她强忍着恐惧，试图安慰：“王妃，您……您是看错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老嬷嬷脸色有些难看，她是两年前才到王妃身边的，自己这位主子虽然时常拎不清，但总不至于如现在般的失心疯。
“王妃，这里可龙气所在，不可胡说。”老嬷嬷试图让自家王妃冷静下来，可是此时张馨元被吓坏离去，根本听不进去话。
“不！你没听到吗？她在说话！她在叫我妹妹！”张素婉已经彻底陷入了癫狂，理智全无。
就在这时，那个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带着无尽的怨毒与冰冷，一字一顿，如同丧钟般敲击在张素婉的心头。
“张……素……婉……”
“你……该……死……”
“张素婉”三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三皇子妃的神经！
这是她的名字！是她被埋葬的过去！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被这般**裸地揭开，她所有的伪装都在瞬间崩塌！
“啊——！”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仿佛这样就能抵挡那来自地狱的索命之音。
“不！我不是张素婉！我不是！”她捂着头，疯狂地摇头，眼泪与鼻涕混杂，狼狈不堪：“我是三皇子妃！我是三皇子妃！张素婉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她像是在说服那个“鬼”，更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可声音里的绝望却出卖了她。
跟她一样拒绝的还有老嬷嬷，她噗通一声跪倒，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不管是真假，恐怕今日她是出不去了。”
老嬷嬷想的不错，看到外面的情况，暗格中的江萦楚，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时机，到了。
她对着缝隙外的兰熙，比出了最后一个手势，那是总攻的信号！
就在张素婉精神崩溃的边缘，大殿紧闭的窗户，突然“吱呀”一声，被一阵猛烈的阴风吹开，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放了进来！
一抹白色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轻飘飘地从窗外“飘”了进来！那身影穿着一身孝服般的白衣，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在昏暗的月光和烛火下，显得异常的诡异和恐怖。
正是兰熙！她用上了自己最顶尖的轻功，落地无声，身形飘忽，活脱脱就是一个前来索命的女鬼！
“啊！鬼啊——！”一直守在三皇子妃身边的老嬷嬷，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场两眼一翻尖叫一声，直挺挺地吓晕了过去，肥胖的身躯重重倒地。
而张素婉，在看到那抹白影的瞬间，整个人都傻了。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呼吸都停滞了。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那身形分明就是记忆中，那个死去的张馨元！
“不……不……不要过来……”三皇子妃惊恐地向后挪动着身体，直到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柱子，退无可退。她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恐惧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兰熙扮演的“女鬼”，停顿在离地半尺的距离，脚下虚空一片，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她逼近。那一步步无声的靠近，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和恐惧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张素婉的心脏上，将她的理智碾碎。
“你……你到底是谁……”张素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女鬼”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那只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指甲上，仿佛还沾着泥土，带着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阴冷。她的手，直直地指向了张素婉。
然后，那个幽怨的声音，再次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无数个冤魂在同时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穿透灵魂的怨恨：
“还我命来——！”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张素婉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眼前是索命的“姐姐”，耳边是“姐姐”的怨毒诅咒。她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要被撕裂了，坠入无间地狱！
“不！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她终于彻底崩溃了，抱着头，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所有的伪装和体面都抛诸脑后，“是爹娘！是爹娘的主意！是他们说，不能让神武将军府的富贵打了水漂！是他们让我顶替你的！”
“你死了！你得了时疫，在观音庵就断了气！他们说，反正我们长得像，就让我当‘三皇子妃’活下去！那个被埋起来的，才是真正的张馨元！我才是三皇子妃！我才是！”她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将所有真相一吐为快，字字泣血。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懂了。
暗格里，秦煜震惊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一丝荒诞的佩服。他想过江萦楚的计划会成功，却没想到会这么成功！竟然真的让她自己，把这桩惊天大案给一五一十地喊了出来！这江姑娘的脑子……真是神鬼莫测！
承德太子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拳头死死地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欺君之罪！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欺君之罪了！这是拿整个皇室当傻子一样愚弄！他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这殿内的黑暗燃尽。
江萦楚则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她看着那个在地上歇斯底里、丑态百出的女人，眼中没有半分同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窃取了不属于你的人生，就要有朝一日，连本带利地，加倍还回来！
“女鬼”兰熙，见张素婉已经全盘招供，任务完成，便悄无声息地后退，身形一闪，再次从窗口“飘”了出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而殿内的张素婉，还在疯狂地尖叫着，重复着那几句辩解的话，声音沙哑而破败。
“不关我的事……是爹娘逼我的……我也不想的……”
她的哭喊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那么的凄厉，又那么的可悲，如同困兽绝望的哀鸣。
暗格的门，被缓缓推开。
承德太子、江萦楚和秦煜，从阴影中，一步步走了出来。他们的脚步声，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丧钟般敲击在张素婉的心头。
脚步声，惊动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张素婉。她猛地抬起头，当她看清来人，尤其是看到为首的承德太子那张冰冷如霜的脸时，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疯癫和恐惧，在这一瞬间，全部化为了死一般的绝望。
她……她明白了。
今晚的一切，根本没有什么鬼神。
这是一个局。
一个为她精心设计，让她自投罗网、自我招供的……必死之局！
她的身体，软了下去，瘫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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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指鹿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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