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大人,一起吃午饭吧。”继国缘壹憧憬地望着他,手上捧着餐盘,盘里的餐食要比他的更丰盛一些。
狭窄的居室里,他们二人相对而坐,垂首取筷时,头几乎都要贴在一起。
现在的缘壹已经展露了他剑术天赋的冰山一角,被父亲所认可,他们的地位倒置,就连居所也随之互换了。
正是春日午后,屋内却透不进一丝阳光,草席被昨夜急雨腌出潮闷味,混着久未打理的尘埃。居室只闻静静的咀嚼声,此起彼伏的,缓缓流淌着。
忽地,一只大大的炸虾闯入自己的碗中。继国严胜的视线顺着筷子、手臂延展上去,入目是一张苍白瘦弱的笑脸,嘴角弯弯,与这沉郁的居室格格不入。
“兄长大人,请您吃下这份吧。”
见他迟迟未有动作,继国缘壹的眸子划过一丝无措,补充道:
“父亲他期望兄长大人将来能撑起家业,您需多进食些,午后修习剑术就有足够体力了。”
继国严胜垂眸望着炸虾,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倘若是前世的自己,兴许就相信了这荒谬的谎言—— 天道酬勤,但实际上,奉上全部也无法换置成功、无法超越太阳。
“不必。”他将炸虾挑到碗沿,声音平淡又疏离,“这是优者的待遇。”
无波的话语落在昏暗的居室里,像厚重的尘土压在地上,那样闪烁的目光就此扑灭。
尽管再见已是数百年前,但恶心的感觉确是如此熟悉,又鲜明。
少年扑红的脸庞,渐渐和前世重叠
——捧着竹笛羞怯含笑的缘壹、施展日之呼吸万众瞩目的缘壹、血月下白发垂泪诀别的缘壹……
为什么千年四季更迭,光阴日夜,我们仍要重逢。
平淡的日子如流水穿隙,距他来重归这具凡胎,已过数月。
纵有前世百年积累,可回归了肉身后,昔日剑法却难以全然施展。相较于得天独厚的他,即便是千年的修炼,也不过只能作了仰望炎阳的目镜罢了。
如此的人生,即使重来一世,又有什么意味呢,缘壹。
收拾好餐盘,身后传来稚嫩的童声。
“兄长大人,今日午后,您也要修习剑术吗?”
“嗯,和我比拼一下如何?”继国严胜漫不经心地说。
“兄长大人,一定要比吗……”少年垂下头,给他留下一个软篷篷的发旋。
“或者,我们去放风筝好吗?”
……
发现迟迟没有回应,少年仰起头,撞进一双愠怒的眸子,黑沉沉的瞳孔微微骤缩,深处似有烈火燃起。
继国缘壹不懂,为什么兄长大人要这样看着他。
自那日摔倒后,他就觉得兄长大人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变得很沉默,明明前阵子还送了他竹笛,不懂……或许是没吃饱?
“你赢了话,就和你去放风筝。”继国严胜的声音听上去出乎意料的平静,相较那火光冲天的眼神,平静地有些诡异。
“好!”赤红的眸子弯成皎月,眼里一点光亮便波光粼粼了。
樱花树围住的一片空地,料峭疾风卷起落樱,正绕着空地打转。
旋风的中央是两个年龄相仿的孩童,紧绷着身躯,手秉木刃,相对而立。
“严胜要和继国缘壹比武啊?”旁边有围观者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
“喂,你忘了吗,别说出他的名字啊!”另一个男子小声地呵斥了他。
“卧槽……我一看他和大公子站一起就忘了——他是不祥啊!我靠,我这破嘴。”他轻轻扇了几下自己的嘴,好像懊恼极了。
他拧起眉头,翻吐着大舌头似还要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遍布全身。
——就好像被庞然巨兽盯着一般。
全身的鸡皮疙瘩应激地冒了出来,此时的他傻楞在原地,莫名的恐惧竟压得他一个字都吐不出。
余光里,身旁的男子也僵直在原地,场地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唯一仍然可以活动的部位只有眼球,他的目光畏缩地探向这股压迫感的源头,持剑而立的兄弟二人。
那个最难以直视的中心,只是望了一眼就险些腿软跌倒——是继国严胜。
下一秒他又推翻了这个猜想,怎么可能,继国严胜甚至只是个没成年的小孩。
他的视线愈加随意,在少年并不健壮的背影上流连,忽地,是一阵更强的压迫感——
视线不断下坠,在旁人吃惊的目光中,他扑地一声跪倒在土上,头重重磕下去,溅起一层灰尘。
真的是他!继国严胜……他明明只是个小孩啊,甚至不如继国缘壹的小孩而已……
明明背对着自己,却仿佛后背长了三对兽眼,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
处理了干扰比赛的蚊蝇,继国严胜收回分出的小部分注意力。
少年一动不动,木刃向前,重心降低,维持着防守的姿态。
还是不愿进攻麽,瞧不起我的实力,认为不必进攻?
木刀的手感比虚哭神去要笨重很多,握在手里会留下粗糙的茧,对于武士并不好驾驭——对于并非继国缘壹的普通武士。
……
足尖轻点,下一秒,他在围观者震惊的目光中,以极快的速度闪至对手身后。
“砰”一声闷响打破了寂静。
相比看清他的动作,围观者更先听到木刃相击的声响。
“好快的动作……”围观者有人呆愣地感慨道。
继国缘壹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兄长,多么了不起的技艺!
方才若不是身体的第六感,自己应该连第一招也接不下吧——这个姿态和之前完全是天地之别,兄长大人太厉害了!
有种莫名的感觉,让他觉得,兄长大人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了。
围观者也许注意不到,只有他能看清,身前的落樱以完整的姿态,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一分为二了。
虽说是木刃,但兄长大人的切击角度非常完美,砍来的时候,一丝气息都没有,像一条极尖细的钢线,如果自己的刀稍有倾斜,就会被沿着刀刃相接的角度斩断。
还来不及发出更多的感慨,继国严胜的身影就再次消失在视野中。
下一秒,右侧的脸传来尖锐的刺。
在右边!
他凭感觉做出了躲避,凌厉的刀风从他右脸划过,斩下一缕带着卷的头发。
兄长大人的进攻竟如此隐蔽——像落在汪洋中的微小石子,不激起丝毫涟漪,以极其细微的动作,释放出极大的威力。
真是了不起啊,兄长大人。
“你分心了。”额前传来冷淡的声音。
他的目光顺着声音探去,撞进一双专注的眼睛,兄长大人微皱着眉头,微小的不快在眸光深处像火光,将往日灰沉的神情映照出鲜活。
从未见过这样的兄长大人……他在看着自己啊,而且是只看着自己……
不好,露出破绽了。
来不及反应,耳边一声巨响,下一秒,全世界都翻转了,回过神的时候,视线中闯入一颗巨大的樱花树,落樱轻轻飘在唇角。
春天到了吗,原来。
……
围观者发出阵阵惊叹。没想到继国严胜竟然这么有本事,那之前怎么不使出来,白白让老爷偏向了不祥那小子。
而获胜者本人,继国严胜僵直地站在原地,好像没查觉到比赛的结束一般。
就这样赢了,继国缘壹?
千年的梦寐以求,在实现时没有丝毫的喜悦。尽管是孩童时期的继国缘壹,也不该仅有这点水平。
手中的木柄被越捏越紧,咔擦一声,裂开了,落在土面上。
理智几乎顷刻烧光,他从未如此愤怒,在大脑运转前俯身将倒地者拎了起来,四目相对。
对上少年懵懂的目光,他又是一股无名火起,声线因愤怒有些颤抖,低声问他。
“你在让着我吗?”
少年拨浪鼓一般地摇头,兄长大人的进攻太过干错利落,即便没有分神,他之后也会因为动作迟钝而无法躲避。
没想到听到了这个回答,眼前人反而愈加愤怒了,连眼尾都染上一丝殷红,像桃花在眼角绽放。
“你把你的天赋当什么了?!”
兄长咬牙切齿的话语让他有些迷茫,兄长大人竟然是在关心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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