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如果一个人不会说话,要怎么和他交流?”
我倚在窗边以手撑脸,懒懒散散问跪坐在身旁的阿信,她手里的书读了上卷,下卷在书房,被阿江养的小猫当成褥垫睡得香酣。
阿信呆呆的脑袋想了半晌——
“写信?”
我皱起细细的眉毛:“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写字的样子。”
阿信眨眨眼,她注意到了称呼,“是谁?”
我趴在窗沿,长长的头发没有束起,洋洋洒洒了一地。
“他们叫他缘一。”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继,国,缘,一。”
头顶的风铃叮叮碎碎,琉璃瓶折射浮光碎金的光影,碎冰碰撞青玉,铛铛铛。
当时心里响起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你是谁?”
我轻声问他,他静静地看我,很久很久都没有眨眼。
以为他没听清,我又问了一遍,提高的音量让脸有些发烫,他红红的眼睛看着我红红的脸颊,很轻很轻地眨了一下。
还是没有说话。
我恍然大悟——或许他不能说话。
我对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
“谢谢你,樱花很漂亮,我会好好珍藏的。”
我将它戴在发上,向他行了大大的谢礼。
俯身时看见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起身时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继国夫人抚摸我的脸,看见了头上的樱花,叹道真美。
他们提到一个人,而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继国少爷曾想带我去见他,可是继国大人打断了他。
直到回家路上,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我摸着手心柔软秀丽的花瓣,才慢吞吞地后知后觉——
“被继国家主认为不详的次子,原来就是他啊。”
阿信眼神茫然空空,我扯了扯她肉肉的脸。
“呆呆的,就和你一样。”
我一直没有忘记他,不如说,从那之后我一直都在关注他。
无聊烦闷的宴席,如果有人提到继国,我的耳朵就会悄悄竖起。
可惜他们谈天谈地,从朝堂聊到经济,军队,家庭,都从来不提到继国缘一。
继国缘一。
每年一次短暂的慰问,我总是格外开心。
因为继国缘一虽然不说话,不理人,呆呆的,乱糟糟,很奇怪很奇怪,但是每次我和他打招呼,向他招手,给他梳头,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我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很乖。
像养一只小狗狗。
缘一是继国放养的小狗。
朱乃夫人喜欢坐在屋子静静看我们玩游戏,就算什么也不做只是待在她身边,她浮现在脸上的笑容也久久不散。
小狗狗缘一最麻烦的就是那头乱蓬蓬的卷发,朱乃夫人生着病,平日几乎没人给他梳头。
于是第五次见他面无表情地暴力扯下勾在指间的头发,我终于忍不住拿出随身的小木梳坐在他身后,一点点一点点给他轻轻捋顺——
其实根本没有办法轻轻!
“啪!”
我十分不好意思:“很痛吧?对不起,我轻一点。”
他没反应,小小的身体很瘦很瘦,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往我这边靠近。
我摸摸他的头,努力和乱糟糟的头发对抗。
虽然乱糟糟,但是意外的软。
好努力好努力,努力到手因长时间抬起而发抖,终于——
我将缘一推到朱乃夫人面前:“大功告成!”
缘一呆呆看着朱乃夫人愁绪混杂欣慰的表情,他又扭头看我,我在忙着收拾东西,方才遥遥响起沉沉的钟鸣,我该回家了。
缘一抱住我,不再乱糟糟的脑袋紧紧贴着我的脸。
“我要回去啦,下次再来找缘一玩。”
朱乃夫人慌张地拉开他,我看见她眼里的担忧:“没关系的,没关系。”
摸摸缘一的脑袋,我向他们告别,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缘一还站在原地,一直望着我离开的方向。
“听说他八岁就要被送走,真是狠心。”
吐槽继国已经成了我的闲情雅致,阿信附和地点头。
然后她提起一则不算好听的消息。
“小姐也差不多八岁选夫婿。”
手里的扇子被扔出窗外,似乎听见湖面响起一声闷闷的噗通。
笨蛋阿信,哪壶不开提哪壶。
“奈奈的话,有想过今后嫁给怎样的男人吗?”
深居简出、温柔美丽的继国夫人也无法免俗地问我。
我放下手里甜甜的点心,顺势将缘一嘴边的碎屑擦去。
今天继国岩胜没有来,他每次来都会努力和我说话,温和有礼的样子让人如沐春风,他很照顾我,就像照顾缘一一样,甚至比缘一还要细致。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对我好得过分。
歹竹出好笋,还是不无道理。
她问我这个问题,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毕竟她就是一个嫁了人之后活得一点也不幸福的人。
如果她愿意出门,如果她可以出门,她就会知道外面的人说得有多难听,尖酸刻薄的嘲讽就是一把把锃亮的小刀,扎死人也不用偿命。
我抱着缘一,小狗狗安安静静窝在我怀里。
真可爱。
“他们都很讨厌。”
我实话实说。
“都不如缘一可爱。”
我也实话实说。
朱乃夫人的眼神很复杂,她依旧在微笑,笑得很苦。
嫁了人的女人脸上都是这种又苦又涩的笑容。
时间过得很快,从缝隙里溜走,眨眼就到了七岁。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咬紧牙关不松口,换来的全是刻意的冷暴力。
因为故意拖着不选丈夫,总是挑来挑去,恶意挑刺眼高于顶,一向温柔的母亲整日哭哭啼啼,慈爱威严的父亲把我关在家里,衣食住行全部变成下人的规格,只留给我一个阿信。
“直到你想通为止”是他的原话。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我需要想通什么。
我只是想等一个会对我好的人出现,我争取自己的幸福,我不想成为一个工具,我有什么错。
我不想自己的一生被困在一个男人的庭院里。
年岁渐长,我的反叛心理越发严重。
父亲不许我出门,和缘一放风筝的约定就无法实现。
冥思苦想,有了。
我扯过桌上几张薄薄的和纸,刷刷写上几行话,开头就是:
「岩胜日安。」
满心欢喜期待阿信带回来好消息,结果等到的是父亲母亲激动的神情,他们手里攥着我亲手写的信,热情地拥抱我,亲吻我,然后——
将我打包送去了继国。
……
我坐在车里一头雾水。
随行的侍女一路眼泪就没停,她的哭声就像弦艺课上最差的学生用最劣质的琴抚出的最难听的声音。
她哭哭啼啼将我送到继国,马不停蹄带着人离去。
马蹄踏起的硝烟冲我一脸。
我瞪着岩胜,他将手里准备了很久的外衣给我披上。
“我只是写信告诉你放风筝的时间推迟一个月,怎么就被送到你家来了?”
他眨了眨漂亮的紫色眼睛,牵住我的手,替我挡去夜里的寒风。
我不想进去,他也绝不勉强我,确认我没有因为舟车劳顿而不舒服之后,他认认真真向我解释。
我看似在听,实则什么也没听。
哪里还需要什么解释,继国和时透早就有联姻的意图,各自看上各自想拥有的东西,只是草草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罢了。
我就是不高兴,单纯地不高兴。
就算岩胜一直向我道歉,我也依然不高兴。
就算朱乃夫人见到我很高兴,我也仍旧不高兴。
就算可爱的缘一飞快地冲过来抱住我,我也还是——
烦死了!他蹭得我好痒!
我坚定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消气,就算整个院子里都是我喜欢的人,我也——
......
“缘一!轻一点,太用力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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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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