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失踪案都有个啼笑皆非的结局。
尼法朵拉·唐克斯在阿尔巴尼亚南部的巫师酒馆里想起这句话。这是她入职第一年,她的导师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因为那时候她是个完全的新手,因为潜行和跟踪烂得出奇,她只被允许参加一些失踪案的侦查走访,没想到今年刚刚取得资格之后,她经手的第一个案子依然是失踪案。
大多数失踪案都有个啼笑皆非的结局。唐克斯在心里默念,想着她的老师说这句话时无奈的神态。确实是这样,尽管他们魔法史课本上的那些巫师能把山变成海,让晴天落雨,让石头开口说话,但事实上,巫师里也有很多笨蛋,这些笨蛋往往会因为一次飞路粉事故,指南针故障,或者自己念错了魔咒的发音顺序动辄消失好几个月,唐克斯实习生时期遇到的都是这些人,他们有的会失去记忆,有的失去一部分肢体,但往往都能碰巧沦落到一个巫师村庄,或者一所废弃的空屋,魔咒和草药会帮助他们康复,甚至有一次她调查了三个月的失踪案,最后发现那个失踪的巫师已经在另一个城市开始了新生活,只是因为她厌倦了之前的一切。
但不论如何,他们总会出现的。
伯莎·乔金斯也会出现的。唐克斯很乐观地想,她就是失踪案中模板似的搞砸事情的人,没准儿最后她们会在地拉那的街边找到她,因为她失忆了、钱包被偷了、或者申请的旅行用门钥匙失效了,反正是一些啼笑皆非的原因,导致她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当了一段时间侍应生或者街头艺人,这就是唐克斯为伯莎想到的结局。
因为她和同事林赛正要去地拉那向当地的魔法部国际合作司报道,申请一份当地调查许可,她真希望能在走进阿尔巴尼亚的魔法部大门之前就见到伯莎。
“每年都有门钥匙事故发生吗?”
卡洛琳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呢子大衣,领口和袖口都镶着毛边,她低下头系腰带,小天狼星在她身后,帮她整理毛领和头发。
“多得超乎你想象。”唐克斯坐在两个垒起来的干草垛上,晃着腿,“门钥匙过期,传送途中连接失效,目的地编译错误——我们应该顺便去一趟交通司查查伯莎的出入境记录,林赛,你觉得呢?”
“有道理。”林赛说,她的目光落在妆台前的靠背椅上,几件衣服胡乱地搭在椅背上,女人的半裙,男士衬衫,散开的领带,层层叠叠,半裙是皱的,衬衫挂歪了,袖子拖到地毯上。
她察觉到有人正在看她,抬起头,是半裙的主人,女巫并不计较她的失礼行为,只是歪着头笑了笑。
林赛并不是那么相信她的地下情人论调,卡洛琳看得出来,但她对此也没有意见,如果没有林赛的多疑,那么身后这个帮她把头发从衣服里拿出来的男巫还会被当成逃犯。所以即便林赛现在在卡洛琳和小天狼星暂住的客房里四处打量,试图寻找她撒谎的证据,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得走啦。”唐克斯伸了个懒腰,林赛也跟着起身,她们要借酒馆的壁炉去地拉那,卡洛琳和小天狼星和她们俩一起下楼。
“那是车钥匙吗?”唐克斯突然回头。
小天狼星用食指挑着车钥匙的钢圈晃了晃,“我们是来度蜜月的斯宾塞夫妇,当然是车钥匙。”
“据说山下麻瓜城镇里的白色房子都是几百年前的建筑。”卡洛琳搂着他的腰补充,“还有不远处的石头城堡。”
“办完事后我们也应该在这儿玩一天。”唐克斯说,“去海边怎么样?”
“算在巴格曼账上。”林赛说,撒出一把飞路粉,绿色的火焰照在她的笑容上,“阿尔巴尼亚魔法部!”
火舌舔舐着两名傲罗的裤脚,她们消失在壁炉里。
卡洛琳和小天狼星迅速把放在彼此腰上的手拿下来。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她快步走向汽车,“半天?”
“你几岁了?”小天狼星问。
“没礼貌!”
“不,就是字面意思——卡洛琳!”小天狼星坐进副驾驶,还没等他坐稳,汽车已经冲了出去,他的背部被座椅猛地吸住,“没那么快!就算唐克斯和林赛是查案天才,但魔法部的文员可不是,跨国案件,光是待审批的文件就有一打,巴格曼可不是那种会贴心地将这些事都打点好的人!”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飞驰,每次急转弯时这辆二手车都会发出悲鸣,正因如此,卡洛琳只用了上山时一半的时间就将车开进了小镇,在这里他们是一对英国夫妇,麻瓜,历史建筑爱好者,住在一户提供短租的房东家楼上——对房东来说是如此。
车停在路边,卡洛琳推门进去,一边解开大衣一边抱怨,“凌晨的城堡也不会闹鬼!我早就说过,约翰,如果你对建筑的审美只停留在灵异传说上,那我们以后还是去海滨度假酒店躺着吧!”
小天狼星接住她扔过来的大衣,对不明所以的房东笑笑,“别管我们,两个凌晨去看风景的傻瓜。”他说,“看来今天我们俩要睡一整天了,午餐和晚餐请自便。”
他推开楼上卧室的门,卡洛琳正在换皮靴和外套,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红色的方巾,现在她看上去像个冒险电影里的考古学家,这种人将会在阿尔巴尼亚古老的森林里经历许多奇遇,除了考古。
“我们走吧。”小天狼星说。
“还不行。”唐克斯说,发根因为等待漫出忧郁的蓝绿色,她的魔杖扫过那张长长的羊皮纸文件,阿尔巴尼亚文被翻译成英文,“这张许可只认可了我们的傲罗身份,可以在阿尔巴尼亚一定区域内进行调查,询问和追捕,这张说伯莎·乔金斯从没来交通司申请过回伦敦的旅行用门钥匙,我们还要去楼下申请另一张,关于借用魔法探测仪的……”
“巴格曼就不能把我们当赏金猎人对待吗,给钱和门钥匙。”林赛拿着另一张文件,还没盖章,“没有这些繁文缛节,或许午饭之后我们就能带着乔金斯回家了。”
“除非你想在付账的时候发现金币在口袋里化成水。”
唐克斯咧嘴一笑,她们都不喜欢巴格曼,这个和蔼的司长总喜欢用那副笑嘻嘻的态度迷惑新人,哄骗他们在内部的小赌局里投钱但又不兑现,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接受他委托的案子,导致它最终落在她们俩头上——正式傲罗里最年轻的两个。
“绝对不想。”
林赛翻动着自己带来的资料,伯莎·乔金斯,巫师,在阿尔巴尼亚有一位表姐和一位姨妈,七月中旬在魔法部交通司申领了一个茶壶形状的门钥匙,理由是度假,探亲,核验通过,门钥匙于第二天的中午十二点生效,十分钟后显示已使用,十五分钟后由位于地拉那的魔法部交通司收回。
伦敦交通司的职员回忆说,她原本建议伯莎将回英国的门钥匙一起申领,大家都知道伯莎糊涂,丢三落四,如果这样的话,她可以为伯莎制作一个挂坠形状的门钥匙,到归期自动触发,免得她在阿尔巴尼亚申请时忘记某些材料或者生效时间。
然而伯莎拒绝了,她说自己很久没见过她姨妈和表姐了,她可能会比计划的多待几天。
她比计划的多待了五个月。
唐克斯和林赛都有种隐秘而乐观的期待,她们会在魔法部消磨半天时间,去交通司查阅资料,发现这里并没有伯莎申请门钥匙的出境记录,于是她们去伯莎的表姐和姨妈家走访,这个每到一个部门就要搞砸点什么的女巫会在她姨妈拉开门时突然出现,猛地一拍脑门说,难道巴格曼没有收到我寄出的辞职信吗!我觉得我真的不适合在部里工作了——哎呀,原来是我忘了把它丢进邮筒!
一个啼笑皆非的圆满结局,魔法部失去了一个刺头,伯莎享受着她的悠长假期,在她的姨妈家。
阿尔巴尼亚南部森林里响起微弱的爆裂声,像猎人踩断了雪下的枯枝。
卡洛琳和小天狼星从小镇的二楼卧室里幻影移形到地图上标注的森林,站在一块突出的山崖向下望去,隐约可以看见巫师酒馆鸦青色的房盖顶。
“是这里吗?”小天狼星看向卡洛琳的领口。
卡洛琳从高领衫里掏出那条项链,原本苍白的吊坠现在变得通红,甚至有了发烫的趋势,红光像一滴跳动的血珠在她指尖闪烁。她转动吊坠,闪光出现变化,时强时弱。
“向前走。”红光最亮时,她看着自己面对的朝向说。
山上更冷,已经有了积雪,这里荒芜幽深,很少有巫师到访,两双长靴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没有足印——唐克斯和林赛迟早会发现伯莎曾在她们俩吃早饭的旅馆楼上暂住,继而在附近的密林追查,卡洛琳不想被她们俩发现自己在和傲罗忙活同一件事。
“如果伯莎为了活下来,选择成为伏地魔或者其他黑巫师的仆从呢?”卡洛琳突然问,“你会原谅她吗?”
“为什么要我来原谅她?”小天狼星说,“看路。”
“哦。”
她跟着红光,观察它的强弱判断方向,感觉自己和小天狼星像两只先遣警犬。
“看我干嘛?”小天狼星问。
卡洛琳解下项链,“你能不能——”
“不能。”小天狼星干脆地拒绝她,“我不是真的狗。”
“就闻一下。”
“不是所有狗都能做这个。”
“快点!”
小天狼星弯下腰,嗅了嗅她指尖的吊坠,“有一点……不,不是,我闻不到。”
他迅速直起身体,“跟着它走吧。”
“你说有一点。”卡洛琳怀疑地跟着闻,没闻到,“是不是你要变成狗才行?我可以遮住鼻子。”
“不用变成狗——”小天狼星加快脚步,迎着风竖起外套的领子,“别管了,是我搞错了,朝这边走,快点。”
“你闻到了,是不是?”卡洛琳也加快脚步,“就像傲罗会用的追踪仪那样,只要有巫师的魔杖材料,就能追踪到他们所有的施法痕迹……”
小天狼星猛地停下脚步,他的脸被衣领挡住了一半,低头看她时只露出灰眼睛,“我闻到的是你,卡洛琳。”
卡洛琳一愣。
“你戴着它太久了,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只能闻到你的味道,这就是狗能做的。”小天狼星移开视线,“而且那个叫魔法探测仪。”
卡洛琳重复了一遍那个仪器的名字,把挂绳在手腕上缠了几圈,握住吊坠。其实她不太关心那东西叫什么,但她有必要找点话说,好能忽视他的前半句话。
“你很了解傲罗的工作。”她干巴巴地说,鞋底踩在雪上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声音。
“我原本也打算当个傲罗。”小天狼星说。
卡洛琳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还有下文,但只看到他藏在衣领里的侧脸,他专注地看着前路,身后积雪上出现脚印又消失,她才意识到原本在这里意味着什么,那是个未能执行的计划,基本上算是个被时间掩盖的秘密,而后来的现实,所有人都知道。
“后来发现当了傲罗也要和蠢货共事,还是算了。”小天狼星笑了笑,“毕竟十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在用探测仪那种蠢东西。”
“探测仪没用。”林赛说。
“怎么会?”唐克斯翻动资料,哗哗直响,“没错啊,魔杖木材,杖芯……都是伯莎在人事部登记过的——哦,伯莎。”
林赛无言地和她对视,眼神里写着同样的感叹:哦,伯莎。
总是犯错的伯莎,空脑袋伯莎,大家都这样叫她,她至少辗转过十个办公室,平均每个办公室搞砸三件事,这样的伯莎弄丢自己的魔杖,还不止一根,也是没什么稀奇的,官方资料上只记载了她在奥利凡德魔杖店悉心挑选过的那根,但对于总是丢失魔杖的巫师来说,她的备用魔杖可能来自各种树木,她们并不知道她失踪前用的是哪一根,伯莎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或许只是对角巷小摊贩叫卖的二手货。
“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伯莎丢的那根魔杖现在在伦敦办公室的桌子夹缝里。”唐克斯扯了扯嘴角,“等我们找到她,就带她去看看。”
一张羊皮纸飞了过来,林赛伸手抓住,是她们需要盖章的最后一份文件。
“去拜访乔金斯家族吧。”她说。
“不要向前。”小天狼星艰难地说。
“我倒是想。”卡洛琳紧紧贴着他,声音细得像是被不存在的泵头抽出来的。
空间正在被压缩。
他们触发了某种咒语,可能是黑魔法。四周竖起了无形的墙壁,正好将他和卡洛琳包围在内,每次他们试图轰开透明墙,或者向前移动,墙壁就会向内收紧,现在他和卡洛琳背靠着背,几乎没有一点缝隙,密林深处树木高耸,无数棵漆黑的树木线条般延伸而去,他们却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无间的距离和稀薄的空气让人产生幻觉,小天狼星似乎看见了几个月后有人找到这里时的样子,金发和黑发,他外套上的火龙皮碎片和她衣服上的纤维,血与骨,被挤压、纠缠,融为一体——
他要怎么向哈利交代呢。
“转身。”他听见卡洛琳说。
“我知道很困难,小天狼星,但是转身。”卡洛琳加重语气,她正在这么做,小天狼星惊讶于这个空间竟然真的还能有活动的可能,但他们俩确实做到了,面对面,如果忽略那些骨头的嘎蹦声,卡洛琳正试着不弯腰就从膝盖上拿到什么,她曲起腿,将膝盖顶进他两腿之间。
“嘉莉——”
卡洛琳将拿到的东西放进他手里。
“阉割我也不会省出更多地方的。”小天狼星说。
“看来是我高估你了。”卡洛琳勉强笑了笑,“但还没到那时候。”
她双手握住他拿着匕首的那只手,费劲地在狭小的空间中将它抬起,“省略掉我吧,小天狼星——”
“别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卡洛琳说,声音却是从他背后传来的。
她握着他手的力气还在增加,小天狼星试图抵抗,他不知道她怎么能在这么小的空间里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控制他像控制一个提线木偶,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把匕首的距离,刀刃不停地上移,那些衣物像一沓厚厚的纸被一层层切开,他睁大眼睛,眼球刺痛无比,刀尖缓慢移动到脖颈,所到之处像一根画笔,留下一道笔直鲜红的血线,但卡洛琳对他笑,亲密无间,笑声却是从背后传来——
他再也没有犹豫,双手握住匕首自上而下狠狠劈开。
像劈开一张劣质的舞台剧幕布,女巫和她身后的雪景树木向两边开裂,垮塌,在地上堆成一团,消失。
小天狼星精疲力尽地跪倒在雪地里,山上很冷,但他满脸都是汗,卡洛琳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他靠在她身上时,听见彼此的心跳飞快。
“又是幻觉。”她说。
小天狼星将脸埋在她肩膀上。
“抬头。”卡洛琳说,像在下令,“看着我,我的脸是完整的,你没有伤害我。”
“我在擦汗。”小天狼星说,在她肩膀上蹭了两下,抬起头,“你杀我杀得越来越快了?”
卡洛琳心虚地移开眼神。
“都是假的。”她说。
这是个恶作剧般的咒语,他们明明相距甚远,幻觉里却在不断靠近,仿佛最后只剩下被挤压成肉饼一个结局,但只要他们能狠下心划开所谓的幕布,一切都会消失,但每当他们向前走,这个幻觉都会重演,他们切割幕布已经很熟练了,虽然在过路人眼里,如果有的话,只是两个人拿着刀对着空气胡乱挥舞。
“你觉得这次是彻底结束了吗?”卡洛琳打了个哆嗦,“我们是不是浪费太多时间了,天快黑了,好冷。”
“什么?”
“我觉得好冷。”卡洛琳说,她抬起手,甚至摸到了脸上的霜,“怎么会——”
寒冷和腐朽突然笼罩下来,卡洛琳举着手愣在原地,她动不了,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积雪中的冰晶沿着她的小腿往上爬,催生出无尽的绝望——嘉莉。她听见玛克辛的声音,看着我的脸……可是她已经忘记了,玛克辛离开太久了……她努力睁大眼,但眼前是一片漆黑,流动的,飘摇的黑,像是层叠破烂的斗篷——
是摄魂怪!她听见自己尖声叫喊,呼神护卫!呼神——护卫——
山杨木魔杖不断喷出微弱的光芒,摄魂怪逼近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又缓慢地向前,那黑斗篷下伸出一只枯瘦结痂的手,却不是冲着她来的——
小天狼星倒在雪地里,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的守护神哪儿去了?卡洛琳惊恐地想,连想法都是迟钝的,她没有办法,只能扑过去用身体将小天狼星和逼近的摄魂怪阻隔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恐惧来源于小天狼星苍白的脸和无知觉的身体,她用脸去贴他的脸,试图传递热量,但他们俩都浑身冰凉,只有眼泪是热的,她想起那个眼泪融化冰晶的故事,一滴,两滴,摄魂怪缓慢冷酷地倾轧,斗篷几乎盖住了她的身体,但温热的,湿润的,在她脸上扩散开,但不是她的眼泪——
卡洛琳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背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黑狗正在一下下舔着她的脸。
她攥着狗的嘴筒把他推开,伏在雪地上打了几个大喷嚏。
“怎么又来。”她瓮声瓮气地说,拿袖子擦脸,已经分不清自己流泪是因为过敏还是惊吓。
黑狗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变回人形,小天狼星快步走过来半跪在她面前,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卡洛琳反问他。
“把我压在地上。”小天狼星说,“抱着我哭。”
卡洛琳顿时双眼紧闭,“雪盲症。”她说,“大概是这样,我记不清了。”
“好吧。”小天狼星卷起袖子,用魔杖在上面新添一道痕迹,从手腕开始,划痕已经蔓延到手肘,“看看你的,核对一下。”
卡洛琳也露出右臂,数着上面的印记。这似乎是个连环的魔咒,触发后会不断产生幻觉,每次从幻觉中脱离后又会进入新一轮,空间幻觉出现了六次,卡洛琳独自面对摄魂怪是第四次,还有野兽,雪崩,甚至博格特,他们像掉进了马戏团的道具箱,恶作剧一个接一个跳出来,毫无规律可言。
“但是越来越真实了。”小天狼星抬手摸她的脸,指腹在她冻僵的皮肤上摩挲,“你不觉得吗?上一次幻觉里的你还会和我抱怨。”
他用小尖嗓说:“别挤我!”
卡洛琳翻了个白眼,她同意,但不能告诉他自己刚才被不存在的摄魂怪吓得涕泗横流,她真的以为他要死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说,“万一哪一次你用匕首切开的是真的我怎么办?”
“我才更应该担心这个吧。”小天狼星说,“就现在的动手速度来看,你迟早会像切黄油一样把我切开。”
卡洛琳眨了眨眼,“你在摸什么?”
他还在摸她的脸,起初她以为是安抚,但他的指腹一寸寸在她脸上移动,额头,眼角,鼻翼,嘴唇——
“触感,如果我们用手代替眼睛和耳朵,或许是一种办法。”他说,“咒语制造的幻觉在学习我们的反应,但不想让我们触碰彼此,说明它制造不出真的物体,只能迷惑人的心智,击溃人的防线。”
卡洛琳笑了,她抬起头,发现他也是。
“这也说明前面有不想被人发现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们都越来越近了。”她说,“是伏地魔吗?”
“我不希望是。”小天狼星说。
卡洛琳张开手,吊坠在她掌心跳动,红得像血,热得像火。
“你听见了吗?”她问。
“卡洛琳,不要听。”小天狼星皱眉,“那不是真的。”
卡洛琳解开脖子上的方巾,用魔杖将它劈成两半,折起来,遮住他的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她用另一半挡住自己的眼睛,世界昏暗,声音变得更清晰,她难以控制翘起的嘴角,“我认为伯莎·乔金斯还活着。”
她抬起手,让吊坠贴近耳朵。
“现在我知道了,什么是真的。”
“我们真的是来调查伯莎·乔金斯失踪的傲罗。”
唐克斯和林赛第三次对眼前的老太太介绍自己的身份,“你瞧,这是我们的证件……算了,没什么用,但请相信我们,你的外甥女已经失踪好几个月了,我们在寻找她,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们她离开你家后去了哪里,一定会很有帮助……”
“那你们为什么现在才开始找她?”
唐克斯和林赛哑口无言,伯莎在英国的家人也是这么问的,她们同样没能回答,那家人最终也拒绝提供任何信息,林赛尴尬地起身,在伯莎姨妈的小房间里兜起了圈子,把和老人家沟通的任务留给了唐克斯——她确实是更招人喜欢的那个。
伯莎·乔金斯的姨妈,一位倔强的老太太,没有魔法,几近失明,但却是自诩是一个灵媒,她独自居住在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楼里,一楼是她的工作间,拥挤,昏暗,气味刺鼻,二楼是卧室,这种安排让人不禁怀疑她每天的睡眠是不是取决于什么时候从楼梯上摔晕过去。
唐克斯使劲吸了吸鼻子,试图把喷嚏压下去,结果吸入了更多的熏香,原本蠢蠢欲动的喷嚏爆发了,导致她打翻了手边的一颗水晶球,水晶球滚落下去,她去追,在摆满了各种大小立柜的工作室里接连撞翻了灵摆,水晶和虬结成一团的捕梦网。
老太太大叫起来。
“抱歉,抱歉。”唐克斯挠了挠头,趁着老太太把一个人偶当成了她,对着人偶破口大骂的时候,迅速用魔杖复原了这些东西,坐回原位。
老太太抚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
“你们都不关心伯莎。”她冷笑着说,“是你们的头儿让你们来的吧,来之前是不是还在抱怨我的伯莎给你们添麻烦,圣诞节也不让人好过?”
“抱歉。”唐克斯说,“我们应该早点注意到的,但我也很希望伯莎能回家过圣诞,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出现在这里。”
“……你多大啦?”
“夫人,虽然我年轻,但我还是很可靠的。”唐克斯说。
老太太对着错误的方向笑了笑。
“你不坏,孩子。”她说,“回家去吧,到你的家人身边去,会有人找到我的小伯莎的,但不是你,那也不是你的错。”
“如果我找不到她,那就是我的错。”唐克斯说。
老太太摇了摇头,“是魔鬼的错,孩子,我的水晶球都告诉我了。”她摸着一颗大蜜瓜说,“你走吧,和你的同伴一起。不是你的错,如果有人像你一样,你也要这么告诉她。”
林赛无声地出现在老太太背后,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我知道了。”唐克斯起身,在她手里放了一个玻璃球,“如果你想告诉我们什么,对着它说话,未来几天,我们都会在阿尔巴尼亚。”
她们和老太太告别,转身时听见玻璃球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找到了。”林赛说,“在她的卧室里。”
顾不上许多,林赛和唐克斯站在门外,展开林赛在老太太卧室里翻出的便签,上面是伯莎的笔迹:
亲爱的米娅姨妈,我不日将启程前往希腊,但考虑到我最近多有不顺,即使买了船票也会忘记,我决定先去南部的巫师聚集地暂住两天,买一些当地能提高记忆力的魔药,希望这对我有用,如果你需要联系我,每周三会有猫头鹰上门敲击一楼南侧的窗户,请把东西丢给它。P.S.记得开窗。
“但米娅看不见——”
林赛拿出她找到的另一样东西。
“嗨米娅姨妈,我又忘了你看不见,嘿嘿……总而言之,我要去更南边玩几天,和巫师们生活在一起,如果你需要联系我的话,每周三会有猫头鹰来敲你的窗户,别拿石头丢它,它会帮你把东西送到光芒酒吧去……哎呀,我是不是又犯傻了,你要怎么给我写信呢……”
林赛和唐克斯对视一眼。
每个魔法部办公室的人都不会陌生,这绝对是伯莎·乔金斯犯错时的语气。
“我是伯莎……”
卡洛琳将掌心贴在耳边,失去视觉后,微弱的声音更加清晰,一个有些傻气的女声小声说,“我是伯莎·乔金斯,英国女巫,我可能迷路了……”
“伯莎?”她试着回应。
“我是伯莎!你能听到我吗?”
声音在变强,卡洛琳跟随着声音的方向,摸索着,在雪地里前进。
“我可以,伯莎。”她平复着呼吸,“真是太好了,你还活着……”
“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吊坠越来越烫,越来越烫,几乎要把她的耳廓灼伤,但卡洛琳几乎在享受这种疼痛,“我快要找到你了,伯莎,我能感觉到——啊!”
“卡洛琳!”
“是树枝!不用担心我!”
卡洛琳被绊了一跤,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看不见,这很正常,但伯莎·乔金斯的声音近在咫尺,她却只能摸到一些坚硬的树枝,仿佛囚笼。
“小天狼星。”她皱起眉头,“我怀疑有人囚禁了伯莎,在地下,我们能通过吊坠联系,但我什么也摸不到。”
她听见小天狼星的声音,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你先站起来,卡洛琳,到我身边来。”
“你觉得我们离开了魔咒覆盖的区域吗?”卡洛琳试探着将手放在眼罩上。
“没有!”小天狼星听起来更急躁了,“到我身边来!”
“小天狼星?”
靴子踩在雪上,又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但频率很高,说明小天狼星走得很快,方向明确,她下意识朝他伸出手,却被他粗暴地从雪地拉起来拽进怀里,鼻尖猛地撞在他外套肩头的金属扣上,一阵酸痛。
幸好我以前没听美容院推销的话去做鼻子。卡洛琳心想。
很快她就没法庆幸这些了,小天狼星抱她抱得很用力,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背,他像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愤怒支配着,她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他牙齿打战的声音。
“小天狼星,你是不是能看见?”
她想摘下眼罩,又被他抓着手按下去,他的手变本加厉地放在她后脑,几乎是以一种勒令的姿态让她靠在他肩头。
但伯莎微弱的声音还是从她身后传来。
“我是伯莎……英国女巫……我迷路了……”
红色吊坠依然重复着。
“我不知道我在哪儿……”
在伯莎·乔金斯被雪覆盖的的遗体上,那基本是一副骨架了,骨架上套着一件女巫袍,也因为时间风化得破旧腐烂。
“我是伯莎……”
他以为自己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但愤怒依然汹涌。
“你听见了吗,小天狼星?”卡洛琳问,语气里渐渐掺杂了不确定,“伯莎的声音,还是我的幻觉?”
“……不是幻觉。”小天狼星生硬地说。
他感觉得到女巫在他怀抱里松了口气,她试着仰起脸,遮住双眼的,一无所知的脸,鼻尖通红,但嘴巴在笑,还抱有无限希冀。
他移开视线,却又看见伯莎·乔金斯,世界只给他剩下两个选择,注视死去的人,还是即将要为之痛苦的人。
另一颗吊坠在死去的伯莎身上,也亮起灼热的红光,温度融化了周围的积雪,伯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吊坠里传出来:
“我是伯莎……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双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