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斜斜灑下,勾亮花園牆垣上層層交纏的常春藤。馬車靜靜停靠在門前石道,遠處夏蟬低鳴,與魔法屏障籠罩下的靜謐形成一種突兀卻安穩的對比。
特洛伊率先下車,姿態一如既往的從容沉靜。他抬眼望向宅邸正門,像是在確認這座無聲的庇護所依舊屹立如初。隨後,西維亞挽著自己的行李走下來,步伐輕緩,每一步都帶著未言的警醒。
最後,薇薇安才走出車廂。她的指尖輕輕掠過門邊雕花的銅扶手,眼神淡淡掃過四周,像是在以無聲的方式確定一切仍舊安然無恙。
「歡迎回家,薇薇安夫人、特洛伊少爺、西維亞小姐。」
守門妖精俯身行禮,語氣一如往常地沉穩而得體。他身後,兩名家養小精靈早已候在門口,一人默默接過西維亞的行李箱,另一人則小心提走薇薇安手中的小包。
跨入玄關,熟悉的涼意迎面而來,屋內的溫度早已被魔法調節得恰到好處。牆邊鏡面映照出三人的身影,彼此沉默的姿態在無聲中疊映,像是靜靜銘刻於這座宅邸的陰影之下。
「西維亞小姐的房間已打掃妥當,您偏好的薄荷已擺放在書桌右側;特洛伊少爺的書房備有新版課程書籍,學期成績單亦已送至書桌上;晚餐照舊,若有更動,請隨時吩咐——」
西維亞只是輕聲回了句「謝謝」,並未細問。這裡的一切早已井然如常,彷彿不需她開口,所有細節都能被無聲補全。那種溫和卻近乎密不透風的周到,有時令人感到安心,有時卻難免生出一絲不安。
他們各自朝熟悉的樓梯走去,腳步聲在寬闊的玄關中有節奏地散開。薇薇安在踏上階梯前停住,側過身,目光落在身後的西維亞。她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分量:
「今晚用餐時,我會談談家族接下來幾週的安排。若妳想提前決定出行計畫,可以現在告訴我。」
西維亞沒有立刻作答,只是靜靜頷首。
特洛伊沒出聲,像是早已預料到這一問,也像是從未打算干涉她的選擇。等西維亞回過神時,他已經踏上樓梯,身影被光影交錯的轉角靜靜吞沒。
宅邸深處的魔法水晶燈投下柔和卻冷靜的光暈,空氣裡隱隱瀰漫著薄荷的清香。西維亞在二樓廊道駐足,看著那扇熟悉的房門緩緩推開,腦中一瞬掠過泰瑞的邀約,以及——那封尚未回覆的信。
她深吸一口氣,踏進房中。門扉在身後輕聲闔上,將她與外頭隔絕。宅邸再次歸於靜謐,靜得像是在無聲傾聽。
晚餐依舊準時開席。
長桌上燈光溫柔,銀製燭台燃著幾支恆亮蠟燭,將金黃的暈影映在潔白餐盤與晶瑩器具上。主菜是炙烤香草羊排與佐以西柚醬的時蔬,廚房一如往常——節制而精準:不過量,不張揚。正如這座宅邸裡的一切,有分寸,有秩序。
薇薇安端坐主位,餐刀運轉之間優雅而沉穩。她不急不緩地進食,每一口都恰到好處,沒有絲毫多餘。
西維亞與特洛伊分坐兩側,皆沉默無語。整場用餐幾近無聲,只有瓷器相觸的細響與杯中水波的輕搖,在寬闊的餐廳裡迴盪。
直到甜點被端上桌,薇薇安才緩緩放下刀叉。她的目光落向西維亞,神情平和,聲音卻像陳述天氣般平靜無波:
「我下午向羅齊爾家回了信。他們這個月將舉辦一場私密茶會——邀請了幾位純血家族的子嗣與繼承人,也特意點名了妳。」
西維亞放下湯匙,睫毛輕顫,卻未立刻作答。
「如果妳願意出席,就讓特洛伊帶著妳一起去;若不想參與也沒關係,我會代為婉拒。」薇薇安補充道,語氣一如既往,不帶強求,只是平靜地陳列選項,彷彿每一條路都早已規劃妥當。
特洛伊低頭繼續切著蛋糕,但手中餐刀在瓷盤邊緣輕輕頓了一下,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
「妳不必勉強出席。」薇薇安語氣一貫平靜,「若妳選擇外出,就避開茶會那幾日。我會安排特洛伊代為致意。」
西維亞看著她,目光靜靜停留。半晌,才低聲道:
「我還沒決定。」
「決定之前,都不算承諾。」薇薇安亦回望著她,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妳現在——還有選擇。」
短短四個字,卻比任何勸說都來得溫柔而銳利。
特洛伊在一旁沉默。他明白,這句話並不是隨口的安撫,而是母親特有的方式——她總會在嚴苛的規則之間,替人留下一點呼吸的餘地。這個家族的保護未必能抵去所有壓力,但在她口中,「選擇」就不再是冰冷的命題,而是提醒:哪怕只是一瞬,也該由自己決定。
晚餐將盡前,薇薇安照例輕聲提及幾項魔藥進度與長老的健康近況,語調一如既往地平穩無波。待她起身離席後,餐廳重新歸於寂靜——那種被秩序包裹、連沉默都經過深思的靜默。
西維亞仍坐在原位,指尖緩緩摩挲著水杯邊緣,終於低聲問道:
「你覺得我該去嗎?」
特洛伊沒有立刻作答。他靠回椅背,目光落在她臉上,眼神深得像是可以承接一切沉默。
「我覺得,妳一直都知道答案。」
他語氣不重,卻如一面鏡子,將她心底早已明瞭卻不願承認的念頭,無聲映了出來。
夜已深。
月光斜落在長廊盡頭的窗框,細薄的銀光在厚重地毯上鋪開,如水般織出一層層靜默波紋。整座宅邸依舊沉寂,唯有樓下時鐘的滴答聲,與窗外風聲交錯成低鳴,將時間推得遙遠而緩慢。
西維亞坐在臥室靠窗的矮椅上,膝上覆著一條淺灰毛毯。她手中攤著那本筆記,指尖停在頁角,卻許久未曾翻動。銀白月光斜映在書頁與她的面龐上,映出一種專注與遲疑交織的靜默。
她並不是第一次聽見「選擇」這個詞。
自入學第一天起,它便不斷在他人的話語裡迴響,在眼神中閃現,甚至隱匿於沉默的縫隙裡。
就像是被細心包裝過的承諾,或是帶著暗示的推動——
妳有選擇。
妳可以不去。
妳可以決定妳的人生。
然而她每一次聽見時都清楚,那些話語背後總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沉重而無形,像暗潮般推著她前行。所謂「選擇」,從未真正落在自己掌心。因為在某些位置上,它從來不只是個人意志,而是與身分、立場、風險、回報糾纏不清,更與無數他人的目光緊緊相繫。
她害怕那些目光。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只是被她刻意隱藏在沉默之下。可即便隱匿得再深,那份壓抑與疲倦依舊如影隨形——像一張看不見的網,將她牢牢困在其中。
筆記本裡夾著一張微皺的糖果紙,那是特洛伊在列車上塞給她的。當時她沒有細想,也不明白他為何要多此一舉。如今想來,那或許只是一種不加解釋的心意,單純卻安靜地存在。
那樣的東西,她不曾習慣,但並不討厭。
她將糖果紙妥善收好,又隨意翻過幾頁空白的筆記,卻始終沒落筆。窗外的夜色如同沉沒的湖,平靜得叫人不知該如何置身其中。
她想起那場將至的茶會,想起泰瑞的邀請,想起特洛伊那句話:
——「妳從來都知道答案。」
是嗎?
她低下頭,視線落在掌心。
掌心空無一物。她輕輕握緊,像是要抓住什麼,又或者只是為了讓手不再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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